沈太后聽到外頭的動靜,睜開眼睛,氣若游絲地出聲問道,“是珉兒嗎?”
沈棠掀開珠簾和紗幔,淺笑着答道,“是我,棠兒。”
不過兩月未見,沈太后的面容似乎蒼老了十歲,她的皮膚失去了光澤,眼神空洞且無力,但聽到沈棠的聲音之後,她臉上卻驟然綻放出驚喜和希望,她掙扎着起身,有些侷促激動地問道,“是棠兒?快,快近前來讓我瞧瞧。”
沈棠笑着坐到榻前,對着沈太后安慰道,“凡事都有法子可解,咱們人多,眼前這點難關算不得什麼。來,先讓我替您診脈看看。”
她伸出手去聽了一會,心中一沉,果然太后的身子如她所料,被掏空地差不多了,僅憑着一股子不甘心的毅力熬到現在,便算是以方子勉力維持下去,也再不能像從前那樣殺伐決斷,英姿颯爽了。
但這話卻如何能當着太后的面說出來,她略整了整心情,淺笑着說道,“您這夙日的心疾,最忌諱傷神苦思,以後還是將那些煩心事都丟開去,多想些歡樂之事。”
太后搖頭嘆氣說道,“這道理我哪裡能不懂,只是眼下是這樣的境況,皇上和翩翩都下落不明,我實在是放心不下啊”
她正了正神色,急忙問道,“如何?此行西域有何收穫,西域女王答應退兵了嗎?”
沈棠笑着說道,“女王答應退兵,您就安心吧。”
她將話題轉開,“聽說伊汐有孕了,但孩子動靜太大,鬧騰得厲害,等給您開了藥方子,我還要去她那兒看看。這可是您頭一個孫輩呢”
沈太后的表情不由柔了下來,她低嘆了一聲說道,“珉兒做事果決,伊汐又是個能幹懂事的孩子,腹中的這孫兒將來定也是人中龍鳳,若是不親手抱一抱他,我又怎麼捨得就這樣撒手人寰呢?”
她面色忽然堅毅了起來,堅定地說道,“你讓珉兒放心,我能夠堅持下去,不等着看到恆王的下場,我是決不會就這樣走的。”
沈棠知道太后心中對自己的病情也有數,便不再多說,囑咐了幾句便要離開,卻被沈太后喊住。
太后忽然問道,“滿菊她……是咬舌自盡的嗎?”
沈棠腳步微頓,點了點頭,“是,我令人尋了個好穴給她暫居,等以後再另行厚葬。”
太后眼中晶瑩一片,她揮了揮手,“我知道了。你去伊汐那邊瞧瞧去吧。”
滿菊是自小在沈家陪着太后長大的貼身丫頭,入宮之後一直都是太后的左右手,她爲了太后終身未嫁,最後更是爲了營救太后付出了貞潔和生命,她的離去對於太后而言,是個深重的打擊,也是難以挽回的劇痛。
沈棠輕輕合上門,門外焦躁等候的威王迎了上來,“表妹,母后的病情……”
太后的情況很不好,這恐怕是衆人皆知的事情了,如今她是提着一口氣吊着最後的性命,但大戰在即,衆人也不知道即將面臨的是什麼樣的狀況,也因此威王才格外擔心。
沈棠點了點,“若是放寬了心,又用着藥,或許還能緩一段時日。”
她一邊隨着威王的腳步走着,一邊問道,“皇上他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威王微怔,隨即嘆了口氣說道,“還是瞞不過你去。”
他低聲說道,“皇兄根本就不在皇城,我連秘道都搜尋過了,遍尋不着,因此我便懷疑恆王早就將皇兄轉移了出去,至於在哪裡,最可疑的便是秦家了。恰巧三舅父在封城之前夜探了秦家的老巢,只是那裡守衛森嚴,三舅父怕打草驚蛇,便只探查了一遍,不曾動手救人。皇兄便是被押在那宅子裡。”
沈棠愣住,“皇上他……”
威王眉間鬱結,“皇兄倒是還活着,只是神志卻有些……不知道他們在他身上動了什麼手腳。時間……真的很緊迫了,而我們卻除了等待女王到來之外,別無他法”
沈棠嘆了一聲,“等嚴知他們回來,咱們再從長計議,一定還有其他的法子,能撬開城門的恆王無道,宗親此時想必也該悔悟了,還有城防所禁衛軍,若是真心擰作一團,我就不信,不能裡應外合將他們拿下。”
威王的眸光一深,“等吧”
莫伊汐只是些害喜之症,並無礙事,沈棠教了廚娘幾道食補的菜譜,便囑咐她好好休息,然後便回到了廳上。
到了晚間,沈榕和嚴知並威王麾下的高手都回來了。
原來恆王的人除了剛封府的一兩天時不時地派人到各府去搜查,倒是搶走了不少金銀珠寶古董花瓶,但卻並沒有真的押走府中人物,到了後面封城之後,只派了列隊在府門口守住,因此沈榕他們進了京城之後,行事還算方便,並沒有費多少周章。
幾家被封的府邸,除了財物上不免遭受一些損失,人倒都還是無事的,只是衆府邸的日常供給已經捉襟見肘,再這麼拖下去,不過幾日就要忍飢挨餓起來。
沈榕又說道,“我還去南陽王府走了一趟,與三叔見了一面,三叔告訴我知,恆王此等不顧百姓的做法,惹了宗親的不滿,但礙於他手上的西域軍,卻無人敢站出來指責。同時,禁衛軍那邊也因爲分贓不均與西域軍起了衝突,城防衛這邊倒是還好,三叔是統領,雖然副統領與他並不一條心,但是這種攸關生計的大事上,還是能談上一談的。”
他沉聲說道,“西域女王不知道何時能到,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到得了,若是她不到,姐姐得的那詔令也不知道能不能有用處。因此我便自作主張與三叔定好了商議,只要我這邊打響了暗號,他那邊便響應,助我們攻城。”
便是手中有了女王的詔令,若是對方不肯來接,或者指以爲假,那又能如何?
更何況,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如今恆王纔是西域的王,雖然西域軍未必知道這背後真正的政治意義,但卻是實實在在攻進了周朝的國都,侵佔了周朝的皇宮,又掠奪到了周朝的財寶的,便是看清楚了女王詔令,也未必肯放棄這到嘴的肥肉。
景陽王撫須點頭,又補充說道,“如此,明日到了約定之時,若是西域女王仍舊未到,咱們便先遞詔令,若是對方將領不肯受之,那就只好用榕兒這法子,與沈三郎裡應外合,攻破城門。”
衆人皆以爲此計可行,這時,沈棠卻說道,“西域軍士戰鬥力極強,京城城門地勢又於我們不利,我看光是硬拼並不可靠。更何況,咱們的人都在對方手中,不免還要投鼠忌器,因此絕對不能硬拼,還需想個法子才行。”
她忽然拍了拍腦袋,笑着說道,“呀,有了”
威王忙問道,“表妹得了什麼妙計,快說來聽聽”
沈棠淺淺一笑,“兩軍對戰,攻心爲上。此計雖然不能讓西域軍乖乖替我們大開城門,卻能令他們不再反抗,戰鬥力驟然降。”
她低聲說道,“西域軍來我大周恐怕要有兩月了,他們重情義愛家國,大周雖然好,但不管是食物還是語言,都有些不太適應,我這招便是要他們睹物思鄉,聞音思歸。”
趙譽眼睛一亮,“是啊,明日不管女王到了不曾,咱們都可以行這攻心之計。我們幾個曾去過西域,他們飲食偏肉食,喜好重口味的烤物,偏偏我們周朝飲食清淡,恆王或許願意在高級將領的身上費心思,但卻定然不能滿足普通軍士的口味。”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碧笙呢,正好精通廚藝,又吃過西域的飯食,等到明日飯點,我們便推着滿桶西域的飯食,烤幾個香噴噴的乳豬,放到城門各處去,讓那些西域軍士亂了心,慌了神。”
沈棠讚許地點頭,“聞到這熟悉的家鄉味道時,若是再來一些家鄉的小曲小調,那豈非更讓人思念西域國?啊,對了,威王殿下也可再多派一些手下身手好一些的人,近到城門跟前,用西域話去喊他們西域人常用的小名,讓他們回家。這樣效果許更強一些。”
趙譽笑着說道,“我略通一些西域語,很簡單,教幾遍就能會了。”
他忽然又笑得像個狐狸一般,“其實,還可以用西域常有的小調,將恆王的身份和對西域的陰謀編入小曲之中,西域軍若是知曉了恆王實則是要將他們賣給大周,不知道會不會氣得反攻?”
榮福聽得目瞪口呆,但細細思量之後,卻覺得此計果然值得一試,只是這對夫妻你一言我一語地將這計策道出時,那種狡詐的神情,實在是令她有些覺得發寒,她暗暗地慶幸,之前選擇的是與沈棠合作,而非決裂。
威王咀嚼着這看似有些兒戲的計策,但思來想去之後,卻不由拍案叫絕,他朗聲說道,“好,如此,這攻心這計便交給譽弟了,需要多少人馬物事,你儘可隨意調動。”
這攻心之後,再遞上女王的詔令,不管西域軍士接下來的反應是如何,他們攻進這如鐵桶一般的京城,便多了幾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