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妃沉聲說道,“王爺納了吳側妃後沒多久她便得了胎,後來她生下趙蒙沒幾日,先皇登基,王爺便只能恪守周朝數百年來的規矩,入疆爲藩。歷朝歷代,爲了爭奪皇位,兄不兄弟不弟手足相殘之下,趙氏所能剩下的子嗣甚至少,到了先皇時,便只有醇王在南疆爲藩,其餘三疆皆爲空置。王爺約莫是因爲心中賭了一口氣在,所以才選了氣候環境最艱苦的北疆。”
她又抿口茶水,歇了一歇,繼續說道,“吳側妃可憐趙蒙那麼幼小就要跟着去北疆受罪,便將氣暗自怪責在大姐身上。大姐受到王爺厭棄,她內裡又不像傳言那樣精明能幹,而吳側妃彼時卻頗受王爺器重,因此讓大姐吃了不少暗虧,偏偏她名聲在外,便是向王爺申訴也討不了什麼好來。”
沈棠點了點頭,高門大戶之中,爲了讓女兒嫁得更好一些,確有些人會刻意擡高女兒的名聲,但若她底子太差,卻載着盛名嫁到夫家,往往會被高看了她的對手吃得骨渣不剩,忠勇伯在讓大小姐剽取三小姐名聲的時候,怕是從來都不曾想到這後來之事。
她低聲問道,“後來呢?”
瑞王妃的目光深遠而幽長,彷彿沉浸到了往日之中,“吳側妃已經得了長子,但大姐的肚皮卻一點動靜也無。也是,王爺本來對大姐就冷淡了下來,到了北疆後也不知道是因爲身體受了寒凍,還是本來就有虛虧,隨身的嬤嬤竟診斷她不能受孕。因此,大姐寫信向嫡母求救,嫡母自然立即便想到了我。”
她冷笑着說道,“嫡母知道,有個爲王妃的嫡長女是爲伯府和自己掙臉面的事情,但若是再將庶女嫁過去作妾,卻不僅打了自家嫡長女的臉面,而且還有巴結瑞王之嫌。所以她不敢向父親直接開口,而是一直都在找機會算計,終於在百花會上,讓她等來了好機會。”
沈棠有些不可置信,“母妃的意思是說,所謂的逃婚竟然都是忠勇伯夫人所一手設計的一場算計?”
她不解地問道,“可是,瑞王雖然是親王,卻只是個藩王,按律只有將來世子自京城爲質回疆繼位之後,才能再回到京城。雖然名爲親王,但其實卻並沒有什麼實權。但當時的威北侯,卻正是大展仕途的時候。忠勇伯夫人將這麼好的一樁親事破壞,她就不怕忠勇伯知道了,會責罰她嗎?”
瑞王妃冷笑,“對父親來說,成爲瑞王妃的大姐很重要,不管瑞王能有多少實權,但只要瑞王妃是他的女兒,他便算是半個皇親國戚,內心便能比別的勳貴自覺更尊貴一些。但正如你所說,威北侯當時是顆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作爲先皇的心腹,他將來的成就不可限量,而他卻要求娶父親的庶女爲正妻,這是多麼大的榮耀呢,父親自然欣喜若狂。”
她微微一頓,“所以,嫡母又怎麼可能將她要秘密進行的計劃告訴父親呢?其實她這樣做,也並不只是全爲了大姐,其中多少也有自己的盤算。你想,大姐雖然是王妃,但卻遠在北疆,不過就是名頭好聽罷了,要緊的時刻哪裡能派得上用場?而我若是嫁給了威北侯,便是從一品的侯夫人,在身份上竟要蓋過她這個二品伯夫人。”
她的眼眸露出嘲諷的眼光來,“這倒也罷了,她真正害怕的是,我生母卞氏本來就得父親寵愛,若是我再嫁得貴婿,那我生母的地位便也會水漲船高,從此以後,忠勇伯府中,哪裡還能有她的地位?若我母女聯手,父親又偏幫我們的話,從前我們所受的那些委屈,她便也要嘗一遍了。所以,嫡母她是絕對不會讓這門親事成的。”
沈棠心中暗暗感慨,哪個公侯門府的後院沒有這些腌臢事,但卻沒想到忠勇伯家的卻是那樣地格外驚心匪夷所思。
瑞王妃的嘴角浮起輕笑,“我當時雖然心底還戀慕着王爺,但知道與王爺此生都不會再有可能,所以威北侯能賞識我,願意娶我爲正妻,我又怎麼會不同意?我只是庶出,又素來被嫡母忌憚,若不是百花會上的偶然相遇,哪裡能嫁得一位年貌相當的侯爺?嫡母說不定會將我配給瘸了腿年邁的侯爺,身子病弱命不久長的色鬼什麼的。”
她轉過頭去,對着沈棠說道,“那時,我其實是願意嫁給威北侯的。但大婚那日,我卻莫名被人打昏了。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早就已經出了京城,不過一日一夜的路程後就要到達北疆。”
沈棠心驚不已,忠勇伯夫人的手段還真是凌厲,她當真就不怕這事情被人發覺,壞了忠勇伯府的名聲嗎?須知,她當時可還有一個嫡女未曾嫁出去啊
不過隨即她便想到,這些驚心動魄的往事,若非瑞王妃此時提起,怕就要被埋沒在時光裡了,直至今日,也不曾有人將此事道破,忠勇伯夫人這近二十年,一直都活得好好的,庶三小姐的傳聞也都煙滅在風煙裡,成爲豪門秘辛,鮮少有人提及。
瑞王妃並未察覺沈棠內心的洶涌,她繼續說道,“我醒來時,自然大哭一場,當時隨車還有一位老嬤嬤,她手段厲害,又不斷以我生母和妹子的性命來要挾我,我就只能答應了下來。嫡母的意思,本來是讓我偷入北疆王府,像從前一樣隱藏在大姐身後,以假亂真,騙取王爺的真心,並且懷上子嗣。”
她沉沉說道,“我怎會不知,一旦我順利誕下子嗣後,便再沒有利用價值,是必然要死去的。但我生母和妹子都握在嫡母手中,我又怎能不依?更何況,越是深入北疆,我心中對王爺的思念和渴望,便就都被勾了起來,我……想見他,更想擁有他,徹底沒有後顧之憂地……擁有他。”
瑞王妃的眼眸一深,“我當時就是存着這種念頭,入的北疆,但也正因爲我心中有了自己的想法,所以我與王爺的見面比之嫡母和大姐的想法,有些改變。”
沈棠點了點頭,“父王當年在獵場一箭射中的女子,便是母妃吧?”
瑞王妃臉上現出奇怪的光暈來,“恩,既然已經下了決心,便要來點大場面的,我必須要讓王爺看到我的臉。不然,跟着那個嬤嬤去見大姐,然後被藏在大姐屋裡,我便永遠都會受到她的鉗制,被她像捏死螞蟻一樣地捏住。”
她繼續說道,“當然,我也是經過慎密地思考的,如今大姐還需要我,在我沒生下子嗣前,我還有我的生母妹子都是安全的。王爺看到了我的臉,得知了我是大姐逃婚出來投奔她的妹子,大姐想要殺我,便沒那麼容易了。並且,我還能反過來去要挾大姐,若是京城我生母和妹子有什麼不對勁,我便會將事實真相告訴王爺,與她同歸於盡。”
沈棠想到計都口中所聽說的一切,不由便明白了,王爺見了三小姐心中定然會有所疑心,又聽到她是逃婚出來投奔北疆的,自然是第一個要替三小姐掩飾身份的人,大小姐定然和三小姐後來又各自演了一出姐慈妹愛的好戲,因此他才能放心地將三小姐交給大小姐。
她輕聲問道,“那母妃當時所受的箭傷嚴重嗎?”
瑞王妃無奈地笑了笑,“在胸口處,當時不覺得疼,還只爲了實施了能保命的法子而高興了很久,但是後來,卻差點因這傷而死了。爲了救我,王爺要求大姐暫時退避,讓我以瑞王妃的身份接受太醫診治。當時大姐雖然照做了,但是心裡一定氣炸了吧?她總算也嚐了一回被人冒名的滋味了。”
她想到往事,眼神迷離了起來,“王爺心裡應該還是懷疑的,但是卻始終都只是懷疑,因爲大姐的嗓音比我的沙啞,當時我爲了冒充她的聲音,曾被嫡母身邊的丫頭們薰壞了嗓子,養了許久才又恢復的。正是因爲這聲音的不同,王爺纔沒有深究下去,我到底也還是不敢將實情告訴他,一來怕增加了他的困擾,二來,我是想要用我自己的法子,不動聲色地替換掉大姐。”
沈棠不知道要對瑞王妃的大膽與瘋狂說些什麼,但她知道,若是她也處在同等境地,也未必能夠想出比這更好的計謀來,大小姐因爲姐妹之間容貌的相似在利用三小姐的才華取得名聲和婚姻時,絕對不會想到有一天會同樣因爲這容貌的相似,而被三小姐徹底地替換掉。
而事實上,大小姐甚至是直到最後都不曾發覺這一點。
瑞王妃歇了一歇,繼續說道,“白天,我在大姐屋內扮演逃婚而來投奔她的庶妹,與她一起姐妹情深,晚上我便使勁渾身解數取悅討好王爺,不管王爺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到底起疑沒有起疑,他後來到大姐屋內的時間還是越來越多,直到最後幾乎夜夜都歇在了大姐屋裡。如此恩愛情濃,自然很快,我便懷孕了。”
她眉間糾結,語氣也低落了下來,“爲了不給人看出破綻,懷孕的時候自然是我在明處,大姐在暗處,我們兩個在王爺面前互相換了身份,這懷胎十月是我一生中過得最愜意但是又最憂慮的時候,尤其是我知道腹中懷的多半是個男胎那日起,我幾乎夜夜不能安眠。因爲我明白,一旦生下了這個孩子,就意味着我的死期。從前我不能死,如今有了孩子,我自然更不能死,所以我必須要想個法子在大姐除掉我之前,除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