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院子怎麼回事?你給我說說,那院子怎麼回事?”五皇子向來眼皮極活轉向極快,又最擅尋到有利於自己的那個薄弱點,黃淨節自小陪侍他,自然熟悉他的脾氣,看着他淡然道:“這圖送過來時,李主事特意細細解釋過,說這府邸原是老康親王修給先袁老太妃養老用的,園子極好,可各處佈局卻不怎麼合親王府規矩,頭一條,這府裡一間正經的書房也沒有,更沒有你往後見人理事的地方,你在前頭看到的外書房院子,原是府裡的外管事議事事和帳房,李主事讓人推倒了重新修的,又將西南角擴進去,另外開了側門通往府外,說是外書房,其實是留着給你往後理事見人的地方,外書房院子後,沿着西牆一直延到宅子中線,李主事讓人隔了一溜大小七八個小院,備着給清客相公們用,再就是說到這內書房,內書房是最要緊地方,李主事拿過來時,備了好幾個地方可選,可李主事說的對,內書房以穩妥爲要,若要穩妥,哪一處能有現在這樣好?”
黃淨節解釋的細緻周到,五皇子的怒氣一點點往下落,原來,那個是他的內書房,也是,他那個府裡,只要能塞的進的,誰不或是想方設法、或是順手塞個一個兩個的進來?等開了府,那就是妖怪開法會,這樣子她也想到這個了,這才讓人把自己的書房和正院連在一起,既不顯山露水,又能把該看的看住。
五皇子心情漸好,卻又有那麼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黃淨節的解釋怎麼聽怎麼有理,可他總覺得哪兒有點不對勁,或者說讓人不舒服,五皇子又想起她前一陣子讓人傳的那兩句話,李孝祖的事也就罷了,她不說他也知道,可她是怎麼知道冷明鬆傾情林家二娘子的?聽說從前她跟冷家議過親,五皇子心裡一陣彆扭。
黃淨節見五皇子心氣漸平卻還是一臉彆扭,嘆了口氣,苦口婆心勸道:“這府修了小半年,李主事前前後後送了幾百張圖紙,你看過一張沒有?別的不說,就是各處要用的簾子,就列了這麼厚一本冊子,哪一處該配什麼樣的簾子,用什麼花色,幾乎每頁都有眉批,這得花多少功夫,用多少心思?再說,人家還得備嫁妝,難不成你不管,也不許別人管?這是什麼理兒?”
話裡話外理虧的都應該是五皇子,可五皇子心裡那股子彆扭繞來繞去,就是褪不下去,悶了好半天,‘哼’了一聲道:“女子四德,哪一條讓她出這個頭,管這個事的?”黃淨節無語的看着他,別開目光不說話了,他難道不知道,他這個媳婦跟別的小娘子有點不一樣麼?!
十月初,承辦各項物品的掌櫃們押着李恬的嫁妝陸續到了京城,新房各處要用的傢俱也開始收尾,繡坊裡一擡一擡的擡進各色衣服、簾幄、坐墊等等,李靜好帶着熊嬤嬤等人忙的腳不連地。
李恬和水秋娘、悅娘在庫房裡一樣樣查新送進來的各色貴重擺件,水秋娘用手指敲了敲一對兩尺多高的玻璃花瓶,仔細看了一遍道:“這對花瓶幾近透明,做工精緻,又這樣高大,我就在福壽宮見過一對跟這差不多的。”
悅娘忙湊過去,轉圈看了一遍道:“我就覺得這都是中看不中用的東西,福壽宮?葉貴妃那裡?”
“她哪能住福壽宮,福壽宮一向是太后尊養的地方,如今空關着。”水秋娘隨口解釋道,悅娘彈了彈花瓶道:“這東西就太后宮裡有?五姐兒,你拿這個擡在嫁妝裡,太招搖了吧?說起來我正想問你,你看看你這嫁妝,就是皇后出嫁也沒你這富貴,你不是一向要什麼低調低調的,這回犯什麼毛病了?你看看這滿屋子金光閃閃!”
“從前要低調不能露財太多,現在不一樣。”李恬用手指搖了搖翡翠盆景上綴着的紅寶石,水秋娘看着悅娘笑道:“如今患不在外而在內,咱們得告訴天下人,五姐兒到底有多少嫁妝,如今這些錢財擺到明處更安全些,再說,皇家既看中了五姐兒,咱們若能給大家找到一個合適理由,也能省得他們胡亂猜測,猜測的太多,說不定要生出什麼麻煩事來,畢竟咱們能顧及的地方有限。”
悅娘聽的糊里糊塗,李恬嘆了口氣道:“我嫁了皇子,這天底下還有誰敢打主意從我手裡奪銀子?敢打主意的,都在要認親的那一圈裡呢。”
“這倒也是,不過我看你想的太多了,那是官家,富有四海,是這麼說的吧?天底下的銀子都是他的,還在乎你這一大點銀子?”
“官家自然不在乎,就怕有別人在乎,這一條倒在其次,最要緊的是這麼一亮,那些跟咱們一樣想不通官家怎麼會賜下這樁婚姻的人,就都想的通了,省得咱們防不勝防。”水秋娘跟着解釋道,悅娘緊皺眉頭又鬆開:“我看五爺不象那樣的人,黃家有的是銀子,不過也是,黃家的銀子到底是黃家的,五姐兒的銀子可是五姐兒的,單講這一條,他不如咱們五姐兒,你說,那個五爺看到咱們五姐兒居然有這麼多嫁妝,得高興成什麼樣兒?真是便宜他了。”悅孃的思緒歡快的跳到了她更感興趣的事上。
水秋娘笑着搖了搖頭,轉頭看着李恬道:“你打算什麼時候讓人去尋黃大掌櫃說散利市的事?”
“明天吧,太早了怕他們想多了,晚了怕他們萬一來不及準備就尷尬了,咱們跟黃家能交好最好,縱不能交好,也萬萬不能交惡。”李恬邊彎腰仔細看着只年代久遠的青銅鼎邊答道:“這隻鼎放到垂花門的屏風後薰香用吧。”
“嗯,和那扇屏風倒是搭對得很。”水秋娘仔細打量着古舊的青銅鼎贊同道,悅娘打了個呵欠,用腳踢了踢青銅鼎道:“這東西這麼舊,既擺到這裡,也是值錢的東西?”
“比那盆寶石盆景值錢。”李恬隨口應了一句,悅娘瞪着眼睛圍着舊鼎轉了一圈,搖頭嘆氣,這破東西,白送給她都不要。
第二天一早,王掌櫃就到了清風樓,閔掌櫃急忙迎出來,長揖笑道:“你可好一陣子沒來了,是來尋我的,還是尋我們大掌櫃的?”
“今兒是來尋大掌櫃的,大掌櫃在不在?”王掌櫃笑容客氣謙恭一如從前,閔掌櫃笑道:“可不巧,大掌櫃有兩天沒來了,你去家找他吧,往前走,過了東大直街,頭一條衚衕就是,你等等,我叫個小廝帶你去。”王掌櫃笑應了,他今天這話可得傳到。
黃淨節客氣的將王掌櫃送到正堂門口,看着王掌櫃走遠了,眼裡漸漸浮起層笑意,輕鬆的舒了口氣,揹着手,轉身穿過月亮門,往正院進去。
黃淨節妻子樂四奶奶和正和女兒黃錦安對着擺的滿炕的珍玩珠玉爲難,見黃淨節進來,樂四奶奶指着炕沿邊擺着四五堆的珠花、筆硯等道:“我就挑了這些,雖不出彩,好歹不至於出錯,你看看行不行?”
“不用挑了,”黃淨節在炕前扶手椅上坐了,示意女兒倒杯茶給自己,舒展着胳膊笑道:“把這些東西都送到五哥兒府上去,回頭請五哥兒媳婦幫着挑選回門禮就行。”
“嗯?”樂四奶奶驚訝的看着黃淨節,黃淨節揮手示意女兒道:“錦兒先回去吧。”黃錦安知道父親要和母親說話,乖巧非常的曲膝告了退。
“剛纔是四哥兒媳婦手裡得用的大管事,也沒旁的事,就是過來說一聲,說是從鋪嫁妝前一天起,四哥兒媳婦陪嫁的那些鋪子,就是京城的這幾家,一是準備半賣半送,二是要在各個鋪子門口派吉事封兒,說是小娘子、小媳婦兒一人一支新鮮樣宮花,年青後生一人一個襆頭,小孩子派虎頭帽,老人一人瓶酒,一包點心,一串青錢。”
黃淨節絮叨的極細,樂四奶奶不解的看着他,黃淨節喝了杯子裡的茶,這才笑着解釋道:“這是四哥兒媳婦那邊的事,照理說,四哥兒和四哥媳婦這門親事,是皇家和李家結親,關咱們什麼事兒?咱們是什麼身份地步兒?人家哪犯得着理睬咱們?可四哥兒媳婦特意讓王大掌櫃上門跟咱們打這個招呼,這就是心裡眼裡有咱們,唉!”黃淨節滿意的長嘆了口氣:“我就看這位李娘子是個極懂事難得的,四哥兒能有這麼個媳婦兒,咱們跟家裡也沒什麼不好交待的了。”
聽黃淨節這麼說,樂四奶奶跟着舒了口氣笑道:“聽你這麼說,我這顆心總算落回去點兒了,家裡頭……二爺大後天就到了,我這心可懸了好些天了。”
“你放心,如今不比從前,五爺大了,誰還敢小瞧他一分半分?這幾年家裡明裡暗裡得了五爺多少好處?上上下下,誰敢惹他不快?五爺不發話,誰也不能把我怎麼着,沒事。”樂四奶奶見黃淨節如此篤定,心裡安定了許多,鬆了口氣笑道:“其實我也不是不想回去,在京城住了這麼些年,一想到回去,還真有些膽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