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明銳挑給蔣鴻的人馬果然好用非常,統軍的孫統領對蔣鴻的吩咐令到即行,連半句多話都沒有,對於爲什麼巡查糧草輜重竟巡進了北庭腹部這件事,孫統領彷彿比蔣鴻還覺得理所當然。
褚龍並沒能從弟弟褚虎嘴裡打聽到幾句有用的東西,一來是褚虎壓根不願意替哥哥打聽這個打聽那個,二來,他也真沒聽悅娘說起什麼有用的東西,悅娘不願意多講,當然不願意多講的原因是她根本沒弄明白蔣鴻那隻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實在不敢亂說。褚龍不明就裡,自然處處謹慎爲上,進入北庭後,蔣鴻連着幾天同時召了褚龍、褚虎和郝掌櫃吩咐差使,褚龍謹慎的決定把這頭功讓給郝掌櫃,可三四天後,褚龍就發現自己謹慎的太過,飛鷹堡一飛而起的機會眼看着就要撲騰着翅膀飛走了!
郝掌櫃經過父親老郝掌櫃的教訓,出發前就橫下了一條心,這一趟豁出去了,老爹說的對,象他們這樣的人家,那些京城的貴人,能攀上哪個都是大福氣,可沒有他們挑挑揀揀的份兒!這一趟就算攀不上壽王爺,至少兒子能拜在狀元公門下,那蔣家也是本朝數一數二的高門大族,可不是黃家這種暴發戶能比的,就這一條,也不算太虧。
有了這樣的打算,郝掌櫃對蔣鴻的吩咐絲毫不遺餘力,和一味謹慎還想觀望的褚大比起來,這差別就連悅娘也看出來了。
蔣鴻臉上一絲異樣沒有,可飛鷹堡的營帳卻離他的中軍帳越來越遠,頭一天褚龍沒留意,第二天褚虎沒留意,褚龍隱隱覺出絲不對,到第三天,褚龍恍然發覺,再這樣下去,他們飛鷹堡沒幾天就要被蔣鴻拋在這北庭了。褚龍一夜沒睡,第二天半夜就候在蔣鴻帳蓬外,搶在郝掌櫃前領了差使,親自帶了精銳傾力而出。
從這一天起,蔣鴻算是長長舒了口氣,有飛鷹堡和郝掌櫃你爭我搶,他們這支隊伍在北庭至少來去自如了。
飛鷹堡和黃家都是和北庭做了幾十年、十幾年生意的大商家,這次又幾乎都是精銳盡出,到第十天頭上,郝掌櫃最早從一夥馬賊嘴裡打聽到了壽王的消息,蔣鴻急令孫統領沿着馬賊說的方向急追過去,第二天傍晚,跑在最前面的飛鷹堡哨探就遭遇到了壽王的前哨。
洪大愣楞的看着孫六手裡的銀模子,他賣了半輩子糕,還從來沒用過這麼精緻的模子,孫六將銀模子遞給他,洪大照孫六的吩咐,將銀模子用開水燙了四五遍,這才小心翼翼的用銀模子壓出一鍋糕,孫六拖了把椅子靠牆坐着,看着糕蒸好出鍋,急忙站起來,用手揮着新出鍋的熱糕上的蒸氣,仔細看着糕面上的花樣,一塊塊細細看過,長舒了口氣,示意洪大道:“行,明天頭鍋糕就這麼蒸,這事我孫六承你大恩!”
“六爺太客氣了!擡擡手的事,哪當得起六爺這話。”孫六一句話說的洪大笑的眉眼不見,孫六爺如今可是京城響噹噹的人物,有他這句話,往後自家這糕點鋪子日子可就好過了。說起來也真是,命這東西真是不能不信,這孫六當年多少落魄,成天飢一陣飽一頓,飢的時候多,飽的時候幾乎沒有,那時候他這個殷實富戶家長子,哪把這個破落潑皮放眼裡過?可如今三十年河東轉河西,這孫六如今成了自己仰頭掂腳也攀不上的大人物了,聽說連府尹也跟他平坐說話呢!
“今天這事,若漏出去半點,別怪我把你洪姓一門都給抹了!”孫六掂起塊糕扔嘴裡,幾口嚥了,聲氣平淡的說了一句,卻把洪大嚇的機靈靈連打了好幾個寒噤,孫六這話一聽就不是威脅,而是實話實說。
青枝打開栗子糕匣子,小心托出糕點放到李恬面前,剛轉了半個身要倒茶,突然擰身回來,低頭仔細看着栗子糕,銀樺忙湊過來問道:“怎麼了?糕髒了?又碎了?”
“不是,”青枝越看眼睛睜的越大,顧不上回答銀樺的話,重重嚥了口口水,下意識的掃了眼屋子四周低眉垂手恭敬侍立的聾啞侍女,將糕推到李恬面前,一句話不說,只直直的看着她,銀樺掂起腳尖湊上去看那碟子糕,李恬伸手轉了轉栗子糕碟子,手指伸過來,看完一塊就用手指輕壓着糕面,把上面隱在春蘭秋菊花樣裡的數目字和花一起壓平回去,一塊塊壓完,李恬拿起帕子擦了探手,指着栗子糕淡然吩咐道:“不就是蒸的火候不好,能有什麼大事,跟黃管事說一聲,今天的糕沒蒸好,拿去賞人吧。”青枝屏氣斂容,答應一聲,捧起碟子出去交給了黃明。
直到午後,屋裡只餘李恬和青枝、銀樺三人,青枝才激動不已的低低道:“姑娘,是咱們的人!”
“嗯,”李恬答的有些心不在焉,算着日子,祝明豔的預產期應該就在這一陣子了,是不是因爲建安郡王忙着祝明豔生產之事,才讓人尋到蛛絲馬跡?還是就是巧了,才讓這糕點的事被覺察了?京城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李恬出神的看着有些灰沉的窗戶,自己能做的事不多,可有一件,總要試試……
“姑娘,咱們總得遞個信出去。”青枝又是緊張又是興奮,銀樺白了她一眼:“怎麼遞?這院子裡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銀樺說的對,”李恬回過神,接過銀樺的話道:“也不用遞信出去,既然尋到這糕,早晚會尋到這裡,青枝去一趟廚房,挑兩樣芥末菜。”
“姑娘!”銀樺愕然,青枝也急了:“姑娘不能再病了,五爺既然尋到咱們了,說不定今天夜裡就來救咱們了,姑娘病着,到時候怎麼走?再萬一有個好歹……這可不行!”
“快去,”李恬擺了擺手:“放心,第一,來不了那麼快,第二,這事比咱們回去還要緊,快去。”青枝和銀樺對視了一眼,兩人自小聽慣了吩咐,再說她們姑娘大事上頭可從來沒犯過錯!青枝掀簾出了門,往後廚現點晚飯去了。
入夜時分,建寧郡王府燈火通明,周老夫人端坐在正院廊下,嘴裡喃喃有聲,手裡的念珠轉的飛快。祝明豔午後開始發作,這會兒陣痛一陣接一陣,宮口卻開的並不好,周老夫人擔憂的翻江倒海,頭生子是道鬼門關,自己的大姑娘就是沒能過了這一關,落了個母子俱亡,明兒是自己一手帶大的,說是孫女兒,可跟自己的閨女有什麼分別?這道鬼門頭可得好好過去!
緊挨着周老夫人,東陽郡王妃劉氏半邊屁股挨着椅子,不時的站起來張望一眼再坐下,坐下再站起來張望一眼,孫老夫人病着不便來,只好她來挑大樑,唉,這可是四爺的頭生孩子,總得平平安安纔好,平平安安的生個閨女最好不過,她前兒還跟王爺商量,以後,葉家還是得挑幾個懂事和婉的姑娘送進宮裡才行,一來在貴妃面前承歡盡孝,二來,這下下一代的官家,最好也是葉家血脈,這纔是家族長遠興旺之道……
劉郡王妃正伸長脖子一邊張望,一邊胡思亂想間,垂花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劉郡王妃和周老夫人同時轉頭看向垂花門:四皇子披着件黑貂鬥蓬,大步溜星進了垂花門,因爲走的太急,鬥蓬往後揚的很高。
“怎麼樣了?不是說午後就發作了,怎麼到現在還沒出來?”四皇子迎着廊下一溜站着的太醫們厲聲質問道,爲首的太醫正黃醫正硬着頭皮上前解釋道:“回郡王爺,王妃這是頭胎,從午後發動到這會兒還早,照常理,生十二到二十四個時辰都是常理之事……”
“十二個時辰?”四皇子眉頭擰成一團,周老夫人見他如此擔憂着急,心裡微寬,一絲欣慰涌起,忙扶着椅子扶手站起來道:“四哥兒別急,女人家生孩子都這樣,頭胎都慢,剛剛穩婆出來說了,一切都好,明姐兒自幼身子健壯,你放心,必定順順當當,母子平安!”周老夫人重重說着最後一句話,安着四皇子的心,也安着自己的心。劉郡王妃也急忙跟在後面陪笑說吉利話兒,連寬慰帶討好着四皇子。
四皇子臉上的急躁不安稍稍緩和,下了臺階,揹着手站在院子裡,直直的盯着上房門上掛着的厚重的紅氈簾子,眼神茫然的出了神。
恬恬又病了!四皇子只覺得心裡千刀萬刀齊齊割過一般,這一回病的比上一次還急,已經三天了,一天比一天重!四皇子擡手攥成拳頭,重重捶着額頭,從把她接到那間別院,她病着的時候比好的時候多的太多,從前她可從來沒這麼病過!難道自己真的與她無緣才至於此?四皇子放下拳頭,直楞楞的看着上房簾子,他怎麼會和她無緣呢?他和她緣份都有!一定是她心情積鬱,她眉間那幾道淺淺的皺痕……四皇子心亂如麻,黃明說她從早上起就垂淚不止……不行,他得去看看她!他不能不去看她!
“我有要緊的事,這裡就煩勞老夫人了。”四皇子上了臺階,走到周老夫人身前四五步處,垂着眼皮的託付道,周老夫人愕然看着四皇子,沒等她答應,四皇子已經轉身而去。
周老夫人後背挺的筆直如槍,突然用手裡的柺杖重重捅着地站起來,走到垂花門下,擡手叫過老家人低低吩咐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