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5日第一更)
桑氏的院子叫楓院,院落並不小,卻顯得空落落的,沒什麼人走動。舒綠跟着尚紅穿過桑氏住的正屋小廳,再過了一個小天井,就來到了尚紅住的西廂房。
一進西廂房的主屋,舒綠雙目一掃,心下微感詫異。
這兒的佈置也太素淨了些。整間屋子雪‘洞’也似,除了必要的傢俱,四面牆上竟沒有什麼補壁的書畫。百寶格上也只放着些日常器皿,並無什麼裝飾擺設。
這兒真不像一位王府千金的屋子。舒綠想起自己的綺霞苑,反倒比這兒要奢華多了。從江城帶來的各種器具陳設,樣樣都是‘精’品,歐陽母‘女’給她添置這些的時候是一點也不吝嗇的。舒綠前世出身大富之家,用慣了好東西,卻也不覺得有何不妥。
“我這兒太簡陋,怕是慢待妹妹了。”
尚紅的表情很自然,並沒有因爲自己的屋子這般境況而覺得不好意思。舒綠雖說不是城府深的人,禮貌還是懂的,沒有把自己剛纔的驚訝表現在臉上。她只是笑道:“想是姐姐愛清靜的緣故,不喜歡屋裡擺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惹眼?”
“也不是。妹妹先請坐。”
尚紅讓舒綠坐下,又讓小丫鬟給舒綠倒茶。
茶卻是好的,也不知是不是尚紅平時喝的那些,或許只是提前從桑氏那借了好茶葉來待客也說不準。
舒綠慢慢呷着杯中香茶,卻聽尚紅說:“妹妹你也知道,我們以前都在西北那兒住着,屋裡哪有什麼擺設。搬到京城來大半年,我時不時都在病着,總也提不起‘精’神來打理屋子。二伯母倒是說過幾次,要把我母親留下的箱籠開了,取些東西出來擺擺。我又犯懶……”
她語調溫和柔婉,慢慢一句句說下來,竟是很平靜的樣兒。舒綠卻再次覺得了驚訝。因爲這是舒綠進王府後,第一次聽王府裡的人說起“在西北”的生活。
這府裡的人恨不得患上集體失憶症,徹底遺忘自己家被貶到西北過了十來年。那幾位表姐妹,尤其是尚蘭,現在就當自己是京城裡養大的一般,開口閉口就是“舒綠妹妹你們江城是這樣的?咱們京城裡可不是……”之類。
沒有一個人像尚紅這樣,坦然面對自己的過去。
舒綠髮現尚紅其實是一個特別坦誠的人。真實生活是如何,她就如何說,也沒有尚蘭她們遮遮掩掩的‘毛’病,更沒有目下無塵的倨傲。她就是那樣悠然地過着自己的小日子。舒綠心裡暗暗打了個比方,這位尚紅表姐卻像是五柳先生那樣的隱士,淡泊自得。
“姐姐眼下不是好了嗎?”舒綠笑道:“我在家裡也閒着,不如我來陪姐姐去挑些東西出來擺擺。還有姐姐這窗紗,太素了,我那兒有兩幅從江南帶來的霞‘色’粉紗,貼窗戶頂頂好看的。正好快過年了,不如我取來給姐姐換上吧?”
“那怎使得?”尚紅也不顯得如何受寵若驚,只是淡淡推辭:“妹妹還是留着自己使吧。”
“我哪裡用得了這許多。那些窗紗料子又不好長久收着,過得一兩年顏‘色’就褪了,平白糟蹋了呢。或是姐姐不喜歡粉紗,喜歡綠紗?”
“這個倒不是。”尚紅咯咯笑起來:“你別看我這外頭屋子沒顏‘色’,其實我卻是愛紅的人。爹爹給我起這名字真是沒起錯,我那些被褥‘牀’幔,都是盡着紅的來呢……”
這話舒綠倒是相信的,因爲昨兒她看見尚紅的時候,尚紅就穿着一件大紅披風。站在雪地裡,如同一株嬌‘豔’的臘梅,讓人移不開視線。
舒綠認真起來,非要送窗紗給尚紅。尚紅推了兩次,也就含笑接受了。她又謝過舒綠送她貢香,說:“可惜我是個俗人,也不太會品香。只是妹妹這香,聞起來便是好的,我倒捨不得用了。”
“姐姐只管用,這些都是安神香,睡前燒一餅子,卻是對睡眠有好處的。”
說了半日,舒綠見尚紅有些乏了,也不敢久留。尚紅卻像是極喜歡舒綠的樣子,一直留她再坐坐。
舒綠只好再稍坐片刻,隨即想起問尚紅壽禮的事情來。尚紅突然起身,拉舒綠到另外一間偏房裡,笑道:“妹妹來得好,我正想找人替我看看,送這個合不合適。”
原來這間小屋子,卻是一間書房。楠木書案上平攤着一張四尺斗方的雪白竹宣,上面已經畫好了一副畫作。
“呀,這是姐姐畫的?”
舒綠驚喜地走到書案前欣賞,只見這是一副《梅鶴圖》,一隻振翅‘欲’飛的仙鶴立於梅樹下,背後是一片茫茫大雪。
這種構圖是祝壽常用的類型,舒綠倒不覺得意外。讓她意外的,是尚紅的筆法相當老到,顯然是在書畫一道上下了許多苦功的。
“姐姐畫得真好老王爺見到這畫,定然高興得很了。”舒綠連連點頭稱讚。
其實祝壽的圖樣有很多種,比如《貓蝶圖》,貓蝶諧音耄耋,也是長壽之意。只是老王爺才五十七,‘春’秋正盛,送他寓意那八九十歲老人家的《貓蝶圖》卻不大合適。
“我本來想畫《富貴長壽》的,可惜我的牡丹一直畫得不好,還是選了梅‘花’。”尚紅指着畫作問舒綠:“妹妹,你說這圖裱個什麼‘花’綾好?我覺得似乎是淡青‘色’的好些。”
“嗯,就淡青‘色’。這也沒幾天了,姐姐只怕要抓緊時間裝裱了。”
尚紅臉上掠過一抹無奈之‘色’,應道:“嗯,是呀。”
這表情很細微,卻也被舒綠看在了眼裡。舒綠一想就明白過來尚紅的難處了。裝裱就得要‘花’費不少錢,重要的還得選擇好的書畫齋來裝裱。尚紅估計手上也沒多少體己,找人裝裱……可能也不知道託誰比較穩妥。當然非要做也是可以的,二房這邊伺候的下人也不少,沒法子只能讓下人去辦了。
“姐姐,我哥哥每日都要去國子監讀書的。如果姐姐信得過我,不如讓我把這畫帶給他,讓他去找人裝裱可好?”
尚紅聽了連忙搖頭:“不好不好,我自己的事情,怎好麻煩展眉表哥呢。”
“沒關係啊,我們是一家人嘛。”
這大半天的相處下來,舒綠倒是真喜歡上這位小表姐了。“就這麼說定了。”
她一堅持,尚紅也沒法子,再說尚紅還真是需要請人幫自己送出去裝裱。說到裝裱的銀子,舒綠說先拿去裝着,回來讓展眉報了數目再說。
等舒綠快要告辭的時候,兩人已經聊得很好了。看舒綠終是要走,尚紅有些戀戀不捨,一直將她送到楓院的院‘門’外。她‘性’子很淡,和家裡的姐妹們說不到一處,姐妹們也懶得理她。想不到這位遠方來的表妹,卻對自己這麼好。
“姐姐且回去吧,別在屋外吹了風。我待會就讓人送窗紗來……姐姐平時要是樂意,就到我屋裡多坐坐,好不好?”
舒綠回頭一笑。尚紅垂下眼簾,突然低聲說:“妹妹可是在釀壽酒?”
“嗯?是呀?”
舒綠不解,難道尚紅想喝酒?她這麼病弱,好像喝不了烈酒呢。
“妹妹的酒……多加小心就是了。”
說罷,尚紅咬了咬下‘脣’,直視着舒綠。舒綠一怔,隨即領會了尚紅要傳達給她的信息。
她心裡一暖,點頭笑道:“我懂的。”
回程時,舒綠想着尚紅那句話,嘴角不禁彎了彎。
看來有人見不得她出風頭,一定要給她找點麻煩啊……
不用尚紅提醒,舒綠也早就警惕着了。釀酒的屋子裡就沒斷過人,不是巧珍就是巧英在看着。不過尚紅這麼一說,讓舒綠的警戒指數又往上漲了許多。
這位小表姐對自己,卻是‘挺’關心的呢……也好,進了王府這麼久,總算找到一個盟友了。
就算尚紅不能對她提供什麼幫助,但是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要好得多呀。況且,舒綠還真是‘挺’喜歡尚紅的。
不知道尚紅的身體到底是什麼‘毛’病呢?只聽說是從小就常年病着。舒綠心想,如果可以的話,她倒願意幫尚紅調理調理身體。不過她自己可不是大夫,也不敢‘亂’給人看病。唯有盡力吧。
“小姐。”
巧珍見舒綠和巧英回來,從闢做香室的右耳房裡出來,走到舒綠跟前。
“小姐,巧果和巧珠兩個……這兩天不大對勁。”
“唔?”
舒綠雙眉一挑,壓低嗓音說:“進來細說。”
進了內室,巧珍稟告說,這幾天巧果和巧珠老是趁着舒綠不在,不知跑到哪裡去了。有時候巧珍要讓她們做事,都找不到人。
“日子近了……”舒綠冷笑起來。
今兒已經是臘月十二,再過幾天,就是老王爺的壽辰。
有人已經耐不住了,非要‘弄’得她過不安生?
那她也不能客氣了。
她走到香室裡,從一堆瓷瓶中翻出一個畫了梅‘花’標記的瓶子,臉上‘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來,巧英,抱上五小姐的那幅畫,跟我到外院去找展眉少爺。”
誰讓她過不好,她就要讓誰過得更難受
(薔薇真心不會寫柔弱妹紙啊,爲什麼薔薇的‘女’主總是這樣的兇殘……挖坑,猜猜舒綠要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