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蘭生前往鴉場。
昨晚回家晚了,而她本想今日找她娘問天能的事,鐵哥卻差人送來口信。六皇子府的圖模選沒剩幾日,事關居安造幾十號人的生計,她必須優先處理。橫豎天能自帶,孃親是家庭主婦,總在的。
信上沒說什麼事,只讓她儘快去一趟,所以蘭生以爲是技術問題。但等她到時,烏鴉只只盤旋在鴉場上空,一進擁擠的小路,就能聽到鐵哥家方向的吵嚷聲。各木棚各草舍空無一人。鄰居們物質貧乏,熱心富裕,可以肯定都趕過去了。
鴉場地大,居住卻集中,自泊三褐四帶兄弟們入住,人口才過了百。雖處於西城門外兩裡地,又曾是亂葬崗,但已被官府棄用多年,一直無主。經過蘭生仔細勘察,鴉場的位置並不糟糕。過了亂葬崗,就是青山環繞。山中有活水,取自地下河流。地勢兩邊,由高緩傾,將中央地抱攏,擋西風,彈北風,東南兩面氣流爽暢,大吉的龍首位。
土地不肥沃是事實,但她又不會種田,用良田造屋,還覺得糟蹋呢。表層地質貧乏沙質,挖深卻有固泥,無頑石阻礙,可以造一片美村。她之前只考慮地段方便,如今卻另有主張。以鴉場爲居安造大本營,城內設辦公樓,經濟實惠。要建六皇子府的舊平王府在北城偏西,與鴉場也在一斜直線,比起南月府,竟還近了兩三裡。她來往更方便。
北城西城的地價成兩極,皇宮和官家宅邸所在的內城貴得令人咋舌,到了西北外城,就大片荒涼貧困,送地都沒人要。路是靠出城的車馬和腳印壓出來的,官驛和門樓長年失修,路邊幾乎沒有店鋪商家,只有零星的肉鋪米鋪,還有城外賣菜的農戶圖近擺個早攤,行人皆窮苦潦倒。比鴉場的人好不到哪兒去。
西北兩座城門是帝都守衛最寬鬆的門。沒有油水可撈,有點本事的城衛都會調走,有點野心的守將都不肯待,到最後只剩老弱殘兵一兩隊。拿着每月清水餉銀混日子過。倒也好。沒了貪贓枉法。沒了驕橫衝天,至少能給老百姓辦點實惠事,她還因此能跟他們混個臉熟。晚回城給開小門。
大榮當然有基建,但項目分類很單一,多集中在大壩,修路,造橋,官邸這些,沒有長遠規劃,想到一處是一處。舉例來說,皇帝八月要去南方巡遊,基建就以南巡路線爲主,修旱路開水路,建行宮蓋別苑,眼睛不眨就耗資數百萬兩。所以,像西北城郊這些地方,有西斜落日衰哀之說,又有鴉場亂葬崗之惡,屬於被官府徹底遺忘的一片,自然也不會投錢建設。
鴉場,她買了,二百兩銀子。到官府去申請時,還被當成傻子,地契現寫,地的大小由她自己圈。從山腳到鴉樹,方圓千畝。她趁勝追擊,因爲鴉場實在貧瘠,請求附贈西郊靠內城的兩條街邊地。
管土地的大人二話不說,應了。原因無它,蘭生點名的那兩條街,住得全是市井混混,既沒地契,又沒正經事做,在鬼窮的西北外城欺良撈錢。街道就在內城外,但內城裡的高官貴族們可不管。還有傳聞說,那些混混其實就是其中哪家養着的奴才,專門負責石頭裡榨油,再送到主子手裡去。傳聞可不可靠,誰也不好說,不過那些混混欺善怕惡,百姓又敢怒不敢言,都護軍巡城時半點岔子都不會出,所以沒被抓住把柄。如今有人要買,樂得一併處理掉。
第一次賺的銀子花完了,換成一大片地,包括這鴉場。作爲地主,頭一回踩着自己的土地,腳下很踏實,心情很踏實,就算前方炸開了鍋,都覺得不是問題?
不!不!不!很有問題!
鐵木土三兄弟的家很小,真得很小。一人一間板屋,加一個廚房,連會客的堂屋都沒有,蘭生每回來都只能挑晴天,坐在院子裡說話。讓三人到新門裡,卻是請不動。反正這一個個的都比她牛,管你什麼皇子妃,國師大小姐,要從工造,就得屈就他們覺得舒心的環境。
蘭生其實本是苦娃娃,一點不拿喬。說實話,擱在現代,她就是一個剛出校門的新笨鳥,憑什麼對資深同行指手畫腳?學一點建築設計,會一點天馬行空,也許比他們看得多一些,但未必比他們懂得多,一旦真刀真槍造房子,她早就一敗塗地。她一直覺得,不是這羣老資格需要她,而是她需要這羣牛氣老資格。他們願意加入居安造,她纔有信心,底氣十足。
這時,平常幾人說事就覺得擠的小院子裡站滿了漢子。幹工造的人高矮胖瘦,一般都有好身板,挺胸撐腰,再來粗眉豎眼,一人能站成一座山。天井院子裡聳着羣山的情形,絕不是青山遙遙綠水迢迢,天塌地陷還差不多。漢子分兩派,一派管宏帶的,一派褐老四帶的,臉紅脖子粗,擡臂指手地嚷嚷不停。
“孃的!說誰呢?說誰奸細?”
“媽蛋!不是你們先說的嗎?別血口噴人!”
“屁!剛纔你們外來人外來人喊,當誰傻啊?”
“那不男不女的傢伙,難道不是你們帶回來的?”
嘩啦,兩邊撞中間,胳膊頂胳膊,斜眼對斜眼,腳下刷刷往前攻佔。
蘭生想,她才感恩,這羣牛氣哄哄的傢伙就起內訌了?
“蘭大姑娘來了!”
聲音由院外傳到院內,兩邊本來誰也不讓誰的擠兌立刻自覺分開,給蘭生讓出一條通道。沒有人會忘記那場激盪人心的白羊祭,沒有人會質疑這個女子的能力。她是居安造主,他們期待追隨她而過上好日子。
蘭生來到屋前。發現兩派少了管宏褐四,斂眸但問,“你們的頭兒在哪兒一決勝負?”
“就在裡頭決勝負。”管宏從鐵哥屋裡走出來,“大姑娘,你可來了,快進屋說話。”
蘭生往裡一瞧,人影憧憧,“鐵哥的屋子原來是門小肚深,能容納這麼多人。不過,他們——”回頭看院中又擠到一起去的漢子們。“這麼鬧法。你和你四弟不管管?”
原來,六人一見如故,結拜了兄弟。重新排序,自大到小。鐵哥。管宏。泊三,褐四,木林。倪土。泊三褐四,還是老三老四。兩人本有些不好意思跟大當家流光說,感覺背叛擎天寨似的,最後還是蘭生開得口。
流光很爽快,原話如下,“我是打算一輩子賴着聖女了,擎天寨解散就解散,省得二當家老是念念念。你倆帶着一幫兄弟不容易,既然有別的出路,認別的兄弟也無妨,這樣一來我的好兄弟就更多了。”
居安造六兄弟名揚四海,此乃後話。
“沒這工夫,當務之急是模子啊。”管宏焦急搓着手。
“模子?”蘭生頓覺不妙,連忙邁進門檻。
泊三雙手合十拜老天爺,“哎喲,蘭大姑娘,你總算來了,再不來我們就去新門裡。”
“誰不讓你們來,還省得我趟趟出城……”蘭生消音,鳳目凜冽。
鐵哥屋裡有一張大工桌,六皇子府的木造模型一直是放在上面的。經過兩個月的合力趕製,宅模基本已經完成,就差細部精工。而現在,模子上每一棟仿真屋宇全被砸爛,橋,廊,花圃草地,假山小湖全被毀去。花了很多精力還原的,可以流動的鏡月瀑布,起漣漪的鏡月潭,如一葉扁舟的鏡月亭,更是破壞殆盡。
五日之後,宮中將舉行圖模選,在居安造,齊天造和工造司負責的造匠三方,選出最好的宅邸,但就此時的境況來看,居安已經無望。
“完了,全完了。拿不拿得到工程是小,連基本爭選的要求都沒達到,今後別說官造,民造也沒我們居安的份。蘭大姑娘那麼辛苦打響的名聲,全都白費!沒工造,就沒進項。沒進項,就養不了咱這麼幾十號人。”泊三現在是合格的賬房了,以居安造的“錢途”爲第一考量。
木林接話,“會仙緣順利完工,京大少昨晚請我們去喝酒,回來時就變成這樣了。是這小子,不對,這丫頭乾的。她裝成小子,混進管二哥那隊人裡有半個月,還給我打過下手,學什麼都很快。我本來想收她當學徒,孃的,竟然看走了眼,不但是個丫頭片子,還是長風造的奸細。”
褐老四氣得直哼哼,“偏偏管二哥的手下人個個柔腸,幫着那丫頭死不承認,這才鬧起來的。”
身爲工頭,管宏就沉着得多,“事情還沒弄清楚,別急下定論。她人在屋裡,模子就是她砸得嗎?咱誰也沒親眼看到她砸,她自己又說不是,總不能亂按罪名。”
“她說不是就不是?”褐老四褐臉更褐,“那讓她滾蛋,總行吧?老子看她礙眼。還有五天,不吃不喝不睡也來不及重新把模子做出來。單單鏡月幻地裡的機關,鐵哥就花了十日。”原來,吃哪行飯都不容易。
被點名的鐵哥卻不說話,在一堆爛木模中翻找翻看。
蘭生看在眼裡,想起自己曾站定過一回廢墟堆,深吸一口氣,暗道別心慌,開口便鎮定了,“你們說半天小子丫頭的,到底是誰?”
先看看這位女扮男裝的“奸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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