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嫚在房裡寫信,才寫完,聽到自己的陪嫁大丫頭報說世子爺派人來了,連忙召進。
近衛道,“世子爺讓小的問娘娘安,若有不適,是否要跟皇太后和皇后娘娘們告個先退。”
伯嫚懷孕不久,還看不出肚子,但面光較從前柔婉得多,心平氣和之感,“挺好的。”目光不由看一眼窗外,只見雪色蒼白,看不見人影,她卻不敢有半點疏怠,借擡手喝茶的動作將信扔到近衛腳邊,神情不動看他拿妥了,“娘娘們十分照顧我,屋子也安排了朝南向陽的,佈置舒適,我貪看雪景,還不想回府。你轉告世子,請他放心,我自己會照顧自己。”
近衛來得快去得也快。
伯嫚正有些出神,她那大丫頭就道,“郡主也太大方了,雖說世子爺如今對您挺上心的,但這會兒急衝衝派人來問,顯然還是爲了那位蘭王妃。婢子認爲郡主不該過於心軟,將來的事誰也不知道,防着些,遠着些。”
“將來?”伯嫚微微一笑,“你的意思是將來她有可能還跟了世子爺,我最好從此刻起端着正妃的架子,別讓她看扁了我?”
大丫頭點點頭,“皆知皇上和瑾王爺是表面兄弟,總有鬧翻的時候。一旦瑾王爺沒了,他府中上下就是罪人的家眷,即便是王妃也難逃厄運,到時任人宰割,世子爺的心也會活絡。”
伯嫚雙手疊放在小腹上,“但若不是她點醒我。我恐怕連一日的盼頭也無。要論起來,甚至我這個正妃的位子本也是她的。而且,就算真有那一刻到來,南月蘭生絕不會任人宰割,她和我們不同,靠她自己就能掙出一片天。我幫她,一來是還她的人情,二來也是......”欽佩她,不忍看她被陰險小人這般謀算了去。
丫頭幫伯嫚重整裝束,兩人便往皇后休憩的園子走去。伯嫚與安紋佩雖說交情不深。但平時也沒什麼衝突。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而安紋佩的刁蠻性子很難交真心朋友,當了皇后之後。除了一羣畏懼她地位身份的奴僕。更沒一起說話的人了。因此。安紋佩見到伯嫚來,沒有意外,反而有些喜歡。讓人又是張羅茶水點心,又鋪了軟臥坐墊,噓寒問暖。
伯嫚有點受寵若驚,但聽安紋佩說了一會兒話,就明白這位皇后是真過得不如意。新帝不但偏寵貞宛和婀姬,又愛各色美人,根本沒有子嗣嫡出和尊重正室的觀念,十分荒唐不經。安紋佩即便有父兄坐鎮朝堂,卻沒有得到助力,加上後宮的人最會看眼色,見此情形就心知肚明得很,不至於多過份,可奉承拍馬也懶,比起貞宛那裡的人來人往,皇后的宮殿如同冷宮。
“皇后娘娘要多忍耐,皇上剛登基,一切還在學,日後自然明白嫡出的意義......‘伯嫚安慰幾句後,瞅準時機才問起蘭生的事,“今日午後我聽着外面着實鬧了好一陣,讓丫頭去問怎麼回事,不料竟被攔回來了,還受了不小驚嚇,似乎龍營的內衛們給她看了臉色。本來我也不在意,明後日就要離都的人,不過我那丫頭偶然聽到了蘭王妃三個字,我就好奇得不得了。皇后娘娘應該知道我家世子爺同那位的事--”
安紋佩拉着伯嫚的手,“喜歡南月蘭生的事是世子爺自己說開的,大概以爲能嫁定了他,鬧得人盡皆知,委屈了郡主姐姐。不過,姐姐如今放一百個心,那隻狐狸精是逃不脫死罪了。她同年輕道士偷歡,還惱羞成怒殺了人滅了證,事後躲進了山裡。龍營的人滿山搜,已經找到當時在外屋守着的五公主女官,只要等女官的證詞,她就死定了。”
伯嫚心驚,“傳聞蘭王妃那麼聰慧,怎會做出如此傻事?”
安紋佩不以爲然,“多半是丈夫那裡受冷遇,耐不住寂寞,又不知羞恥唄。瑾王爺還是六皇子時,風流之名可比皇上還盛,如今表面似乎收斂不少,但狗改不了吃--”她陡然意識到自己說得太隨便,捂嘴笑了兩聲,“瑾王府的珍園裡全是絕色美人,蘭王妃那討人厭的性子,自然比不得那些嬌滴滴惹人憐的。”一下子有些同病相憐感,居然嘆了一聲。
伯嫚暗地觀察安紋佩的表情,覺得她不像主謀,小心再試探,“或者有人陷害?”
安紋佩神色一怔,“不會吧,她就算不討人喜歡,也沒有多大的能耐,除了經營那個讓人貽笑大方的工造行,並不經常同各家女眷應酬。本宮算得瞧她不順眼了,可要這麼對付她,根本也沒必要。我們今日這些人裡,還有誰跟她有深仇大恨,要把她往死裡整?”
安紋佩之刁蠻,就是鬧騰,沒有實質殺傷力,且頭腦想得也簡單。
伯嫚由此確定皇后與此事無關,“皇后娘娘度量大,但也有人小雞肚腸,爲一點小事記恨了。再者,南月蘭生畢竟是瑾王正妃,整她的人也許不單要害她。”
安紋佩恍然大悟的樣子,“難道是皇上......”再度捂嘴,乾笑。
“皇上對兄弟最好,不會的。”伯嫚堅定道,再轉了語氣,“聽說是皇后娘娘派人去請蘭王妃,你的人聽到屋裡傳來慘呼,立刻找了內衛砸門進去,這才知道的?”
安紋佩點了點頭,“是啊,大太妃今日興致好,終於允了本宮修繕寢殿,本宮想着不管怎樣,蘭王妃的工造行名氣大,就宣她來問一問。”
伯嫚心裡想,這就是南月蘭生的本事了,連看她不順眼的皇后都自覺問她工造上的事。不過,大太妃嗎?
賢妃一直對奇妃奉先帝遺旨成爲皇太后而耿耿於懷,雖有當着皇帝的兒子撐腰,在後宮與奇妃平起平坐,但始終稱謂上稍遜一籌。更何況,她原想看奇妃母子倒黴的模樣,如今皇帝換了人,可兩人仍地位顯赫,怎能不咬牙?只是,賢妃會如此沉不住氣?她的兒子既然是皇上了,皇太后之位也好,奇妃母子也好,升升落落不過是時日之別,以這種家醜陷害蘭王妃,傷不到那對母子分毫,換個瑾王妃而已。
換個瑾王妃?伯嫚突感一寒,“宮中各殿修繕是大太妃娘娘決定麼?”
“不是,是總務司的事,但那個大公公三番兩次搪塞本宮,本宮只能跟大太妃說了。大太妃一開始也爲難,說她不好干預總務司的事,誰知今天突然說總務司那邊答應了。畢竟,大太妃是皇上母妃,誰敢說不呢?”安紋佩這麼以爲。
“那個五公主的女官看到蘭王妃跟人......呃......那個了嗎?”伯嫚再從別處入手。
“本宮不清楚。龍營捉的人直接送到皇太后和大太妃那兒去了,我這個皇后有名無實,身爲六宮之首,上面卻有兩位厲害的婆婆,哪裡輪得到本宮管事。”安紋佩苦笑。
“媳婦總有熬成婆的時候,皇后娘娘如今不必多想,早些誕下子嗣纔是首要大事。”伯嫚隨口一勸,再說了一會兒無關緊要的閒話,告辭出來。
伯嫚越想越難判斷,雖覺得賢妃的可能性更大,但又隱隱感覺不是。總務司的總管大人季公公是服侍兩代帝皇的老人了,對後宮的爭鬥似乎不偏不倚,但很難說是公正。說實在的,要想在後宮裡倖存,還能倖存這麼久,沒有靠山幾乎是不可能的。那麼季公公的靠山是誰呢?
想到這兒,她停下腳步往皇太后和大太妃休息的居院看去,那裡明燈搖曳人影疊疊,暴風正在醞釀席捲。那兩位宮斗的佼佼者,恐怕自己絕非對手,她該讓自己被捲進去嗎?鋌而走險,爲了自己深愛男子所愛的女子,傻了吧?
她咬了咬脣,不,不,並非爲了南月蘭生,而是爲了泫冉。泫冉待自己雖改變了態度,卻始終難以靠近的距離感,她要獲得他全然的信任,就要先付出自己的真心,讓他明白她不是虛僞。她不爲別人,只爲他,被說成自私也無妨。
眼底漸沉,她往暴風中心走去,走走停停,邊走邊看,直到兩個內衛擋攔在前,還正好引來了經過的,皇太后身邊的黎公公。
“喲,世子妃娘娘,這麼晚了,還沒歇息啊。”又是一枚老人精。
伯嫚居於東平王府內宅,卻並非真不懂朝中的人事。新帝登基,當然捧上了一批他的人馬,不過更多的人事是維持不動的。就說後宮這些掌權的大公公,臉還熟,換了天子,不換臣子,頑固盤據着。
“我白日裡睡多了,到夜裡反而難以入眠,這纔出來透個風,看看能不能找回一些乏意來。”伯嫚冷冷地說,“黎公公怎麼也沒安歇,難道太后娘娘還沒睡下麼?”
“沒呢。”蘭王妃的事目前控制在龍營和太后太妃皇后周圍的人中,不過這些貴婦中不乏耳目聰敏的,聽到了風聲也在黎公公的料想之內,隨時準備打哈哈,“太后娘娘許久未出宮,今日特別開懷,這會兒還拉着大太妃賞夜梅呢。”
伯嫚點頭表示知道了,轉身要走,卻忽然彎腰捧腹呼聲疼。
黎公公嚇一跳,當然已知這位世子妃有孕在身,怎能不緊張,一邊讓人傳御醫,一邊扶人往裡帶。恁是他老道,也沒想到正中伯嫚的下懷,讓她輕鬆混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