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風,真到了心想事成的程度。沒有秘訣,不必勤練,心強,則風強。所謂強,有很多層的領悟,達到一種特定的心態心境,運風如呼吸,自然就好。不過,她不依賴天能的決心始終不變。
泫瑾荻抱持懷疑,“你不是說自己刻纔算數?”
蘭生斜睨着他,“我說個性化簽名,風刻我名,世上誰能仿我?要不,你仿一個看看?”讓自己舒服的信心,就叫自信。這種自信,就會成爲力量。
泫瑾荻笑道,“仿不了,而且我自己連字都寫不好,更別說刻了。要是太醜,你可別嫌。”
蘭生也笑了笑,不說話,看他一筆一劃地用心,將自己的名字放在她的旁邊。
這纔是真正成親了吧,屬於她和他的,自由相愛後的意志,在這一天開花結果。比起那場全城轟動的金玉大婚,她親手佈置的這個天地喜堂纔是最美,即便很久很久之後,也不忘此時此景,與他說誓詞的悸動喜悅。心跳猶急,她和他都不是輕易說愛的人,但皆敏銳,能看透對方的心意。所以,如此就好。
泫瑾荻刻完了,和蘭生往小樓才走兩步,忽然停住,回身望着那塊石頭,“我倆的婚書就那麼放着,萬一被偷了,當如何?”
蘭生笑嘻嘻,“那就不作數了唄。”
泫瑾荻握她的手不由一緊,“你蓋個能上鎖的小屋子,既能將婚書存放好。又免了宵小動歪腦筋。”
蘭生的腦中就架構起圍石頭的屋子來,但怎麼想,都像土地公公的小祠堂,且破壞了這個園子整體美感,於是堅決拒絕,“誰會偷一塊千斤重的石頭?再說,刻上去的字,日曬雨淋就能不見了麼?真要如此,說明我倆緣淺,認命就行了。”
泫瑾荻凝望了蘭生一會兒。忽然拉着她又往蘭樓走去。
蘭生奇怪。“居然任我說,難得。”
“天地鑑,月樹媒,相約爲婚。一生石上刻一生。夕陽待朝陽。莫道情深,但願不離。”說罷,泫瑾荻將她的手緊扣心口。“一生石在這裡,偷不着,消不去,是我剛纔膚淺了。”
蘭生眼裡又是霧濛濛,但笑得歡暢,“懂了就好。”
就在要踏進門的剎那,她又大聲道,“石有四面,還有三面空着,喜堂現成的,挑自己喜歡的良辰美景和春夏秋冬,想嫁就嫁。”
門一合,新人入洞房去也。
南月莎大致明白大姐最後那句話,不過暫時好像和她沒啥關係,擺擺腦袋,回書房拿了一柄小刀,走到石頭那裡乖乖刻名。大姐夫那麼可憐巴巴求她了,她不好意思慢慢來。平時讀書,最討厭裡面沒有骨氣的男子,但大姐夫那樣,她居然不討厭,還挺羨慕大姐的,也因此第一次在心裡對從來無影的相公有了一條要求。
南月莎一個人在那兒吭哧吭哧“見證”,沒注意這園子裡,除了她,大姐大姐夫,還有別人。
就在四棟小樓的後面,連着小門,有一個袖珍的園地,玉蕊將一些藥草移種了來,金薇擺放一張圓桌几張椅子,叉一支居安牌遮陽傘,純供女子茶話。小門接一個寧靜河灣,河灣出去就是一條大河,也是帝都護城河水的母河。若不想老太太嘮叨出門太頻繁,金薇玉蕊和南月凌就坐船出去。
不過,這時薇樓後面的兩人卻是一男一女,女子金薇,男子柳夏。
本來柳夏和泫瑾荻一道坐船來的,沒打算留宿,但看到金薇在門裡擦卦牌,就不小心在門外多停留了那麼一會兒。金薇看到他,既沒走,也沒關門,照常做她的事。忽而,大風從山那邊吹來花雪的異景,將兩人同時吸引到樓後,看見了那一幕,美若畫,境若仙,一對佳偶新成。因蘭生最後一句話,令顯然沒能藏住行跡的兩人頓然臉紅,不用想都知道的意思。
金薇垂袖走回桌邊,柳夏跟着坐下。
半晌,他決定先打破尷尬,“那塊石頭是面捏的嗎?怎麼能讓風一拍就陷進去了?”
金薇擡眼來看,“你不知道?”
柳夏乾笑,“知道你姐姐是能者?當然了。她看得出我的劍氣,不可能是一般人。”
金薇醒悟,他是要逗她開口說話,不禁微微一笑,“她卻就想當一般人,而且還當得比誰都好,不憑天能,憑居安造養着一大家子。可我,除了卦算看相,看書都只看一本易經,有朝一日若禁了這門學問,就一無是處了。”
“卦算看相不是什麼人都能做的,你有這樣的能力,已難能可貴。之於禁易經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的,人對天的信仰和畏懼從古至今,還會繼續流傳下去,而易經是一門博大精深的學問,不止卦算一面,還有做人爲世的道理。你比任何人都通曉其中涵義,若爲女師,是學生們之福。”對金薇,從憧憬女神到疏離她的清高,再到用心憐惜,柳夏才真正動情。老皇帝垂涎欲滴,從她還是豆蔻年華起就盯緊不放,她若不清高不清冷,怎能堅持下去?
他已向她表明心跡,蘭生和泫瑾荻那邊求了親,現在會耐心等下去。
“柳少俠,我沒有像姐姐喜歡姐夫那樣,但你對我關心,我是知道的。”金薇擡眼。
柳夏一怔,頭一回聽她表態,雖然不是滿含情意,但敞開心扉就覺得有些欣喜,“世上有幾對夫妻能像那兩位,一個刁一個狠,分分合合,花樣百出,居然還要成兩回親。”
“我倒是挺羨慕他們的。”金薇卻道,“兩人說喜歡就喜歡,互相鬥嘴也有意思,明明情深似海。偏看着又各自瀟灑,沒有了對方也能痛快活出自己的感覺,世上確實沒有一對夫妻能像他們。”
柳夏皺了眉,暗想,要像泫瑾荻那樣又寵又陰的,他這輩子是沒可能的。
“柳少俠也不可能像我姐夫那樣。”
柳夏心裡咯噔,道聲完了。
“我答應嫁你。”將卦盤翻轉合桌,金薇再次紅了臉,“雖說不可能像他們那樣,但如果我一直看着別人幸福。就錯過自己的幸福了。柳少俠若不介意我現在這樣......”
‘現在這樣纔好。若你還是當年天女,我如何高攀得起。‘她曾冰冷如霜,拒人千里,他才疏離了。直到從北關回來再重逢。
“我今後......會改悶性子......”長年處於心靈的禁閉。金薇本來的性子不呆板。“你已經跟姐姐提過親,直接找了媒婆同老夫人說就好......”
柳夏倏地站起來,幾乎是往外衝的速度。過門檻還差點拌一腳,眨眼沒影了。
金薇看得直樂,將一桌的卦牌收進褡袋裡,繞到樓前,進屋取了一盞燈出來,給人照亮。南月莎聽見腳步聲,回頭看一眼,輕輕道聲謝謝二姐,轉身接着摳字。姐妹之間也無話,靜享寧夜來臨。
第二天,日上三竿,爾月庭的主人才迴轉。
小坡子本想抱怨兩句,但見主子春光滿面,喜氣洋洋,簡直跟洞房美滿的新郎官沒兩樣,話到嘴邊就成了好奇,“咦,小的還以爲您昨晚會受氣,早早被娘娘,啊,不是,呃--”要命,今後該如何稱呼蘭王妃,“被蘭大姑娘攆回來呢。雖說咱們都知道這是做戲,不過蘭大姑娘的脾氣可不是一般的。”
泫瑾荻打了小坡子的腦袋一下,“平時就跟我抱怨,說蘭王妃不信任你。你瞧瞧,揹着她說壞話,怎能讓她信。行了,今後得我一個人重用就滿足吧,伺候兩個主子,是做不到兩顆忠心的。”
小坡子吐吐舌,“小的不就想幫您看好了心上人嘛。”
“你的機靈當她不知道?”泫瑾荻直接進了書房,“新妃昨晚還安靜吧。”
“安靜,非常安靜,一整晚都沒出過房門。不愧是太妃娘娘看中的。當初住爾日庭時,不也是很安靜很能忍的嗎?主子您可要千萬小心,別給她鑽到一點點空子,到時候給整出個小小子來,就糟糕了。”小坡子嘮叨。
“那她也得先鑽得出珍園大門的鎖眼才行。?”泫瑾荻讓小坡子傳宇老他們來。
這時,珍園門內,被小坡子說成會鑽空子的新妃娘娘于思碧正怒瞪着門上的鐵鎖,無法置信。她守了一夜空房,既然連拜堂都不來,這點已是預料之中,但她昨日披着蓋頭進府,壓根不知自己被安排在珍園,更不知泫瑾荻已搬到爾月庭了。
“開門!”她覺得泫瑾荻這麼安排,幼稚可笑。
身旁的侍女是奇太妃所派,膽子大得很,上前就要砸鎖。不料從兩旁廊下站出四名帶刀侍衛,喝令侍女們住手。
于思碧沉着臉,“本妃爲瑾王正妃,外命婦正一品,誰能鎖我,還不滾到一邊去!”
“新妃娘娘,王爺設立家規,求了皇恩,特印金牌奉入府中,所有人必須遵守。家規第一條:女眷全部住入珍園,不得任意出門,即便是正妃也不例外。王爺說了,娘娘時而需要進宮,但只要照家規來,提前一日申請牌子,他不會爲難。牌子限當日有效,允一次來回,可以安心出入。至於珍園裡,新妃娘娘最大,有勞您費心打理後府,讓瑾王爺能專心國事。”一名侍衛手握鐵刀柄,傳達規矩。
于思碧張嘴怔了半天。她雖知要獲得瑾王爺的寵愛不易,但一直以爲他是急色餓狼,只不過膽小怕死,從北關流放回來就謹慎行事,裝乖而已。現在南月蘭生已滾蛋,她就是主母,遲早拿下這個男人。想不到,他做到這麼絕,爲了鎖她,連聖旨都請來,現下根本不能還擊。
她眯起眼,告訴自己不能急,但道,“那好,煩你傳話,本妃要進宮給太妃娘娘請安,請王爺發牌。”
侍衛持刀的姿勢不卑不亢,道聲是,“今日請牌子,明日才能知消息,娘娘且回。王爺吩咐,珍園一直沒有好好管着,而蘭王妃心腸軟,這幾年對各家送來的歌姬舞姬全收了,還有他從北關買來的美人,共有三十七名,好像形成了幾個小團體,平時互相爭軋,爲一點點小事吵鬧不休,若娘娘有空,最好立刻打理起來,家和才能萬事興。”
于思碧皮笑肉不笑,“請轉告王爺放心,本妃不會再讓他操心的。”轉身氣呼呼就走。
侍女是自己人,有點擔心,“娘娘,王爺越來越過分呢,似乎連太妃娘娘也不放在眼裡,如何是好?”
“他當我是普通女子麼?一把鎖幾個侍衛就能讓我禁足?他既然這麼狠,就別怪我不客氣。太妃娘娘不是給了迷香麼?你們從牆出去,將它們交給小太監們,讓他們今晚給王爺用上。讓人擺平那幾個侍衛,王爺只要與我成了夫妻,他還飛得出我的手心?”于思碧哼一聲。說實話,她對自己的房中術是十分得意的。如大榮多數男子,她的丈夫雖不花心,也有狎妓的事,但經她的手,再不想着去外面了,不分日夜與她廝混,爲此公婆不喜歡她,說兒子被她害死的,趕她回了孃家。當然,這種事她不可能跟任何人說,就連師叔也不知。
侍女們忙去了,于思碧進了房,門外卻落下一個人影,飛起如煙,出了珍園就入惜園。暖房仍保持原樣,不過成了能者專用,目前空蕩蕩的,因爲五行能者被蘭生派出去收集名字,只有柳今今在。她應泫瑾荻的邀請,來王府只爲對付一人,就是于思碧。
泫瑾荻雖已安排好於思碧的結局,但怕她搞小動作,自己又沒時間事事盯着,就讓柳今今幫忙。
影子是小掃,在影門借于思碧入府而大肆混進的情況下,單靠明面上的侍衛是不夠的,小掃武功奇異卓絕,少有對手,能避開敵人的視線而來去自如,故而被安排盯着于思碧,同時將影門的人分辨出來。小掃同柳今今說了于思碧的打算,又趕緊回珍園去了。
柳今今冷眼撫過一片綠葉,“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這女人不但自以爲是,還當男人都想鑽她的裙子,太丟我們女子的臉了。”自言自語完畢,披上斗篷,去向小坡子要了一駕馬車,一字不提于思碧今晚要“霸王硬上弓”的打算,出門找人。
這時,居安造接到緊急通知,蘭生趕到工造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