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老闆娘歡快地應道:“我有個表弟舊房子就在那處,得了不少賠償款呢。”
阿紓再次翻動圖幀,嘴角笑容卻慢慢消失。
一個小時後,她停下腳步,仰頭看着面前這棟紅白相間的建築。
建築是歐式風格,高大的建築帶了一個極大的前庭,廢棄已久的關係,從外面通往院子的那道鐵門已然鏽跡斑駁,半合的鐵門歪歪斜斜,給人的感覺就是輕輕一碰就會倒了一樣。
透過半合的鐵門,可以窺見少許裡面的景緻,廢棄的院子裡還有一層薄薄的積雪,枯敗的雜草稀稀疏疏地從雪中冒了出來,露出一點院子本來的面貌。
院子的東南角還栽種着一棵棗樹,隆冬時節,枝葉盡數掉盡,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末梢結着一層薄薄的冰渣,風吹過的時候,樹枝隨風輕輕擺動,皚白的樹梢偶爾傳來幾聲冰裂的嘎吱脆響。
走到這裡完全是鬼使神差,等阿紓回過神的時候,已經愣生生地在門口站立十分鐘有餘。
這棟建築對她來說並不陌生,只是她記憶的建築卻不是這樣的。
在她的記憶,眼前的建築曾經雖然老舊,卻不像現在如此破敗不堪,天天有人打掃不說,草木隔段時間都會修繕一番。每逢初秋的時候,東南角的那顆棗樹更能總能結滿了碩碩的果實,惹人忍不住想要去採摘。
這裡曾經還有一羣年齡參差不齊的孩子,央求着面容和藹的阿姨她們講故事,其中有一張她熟悉的面孔,那張臉生得明眸皓齒,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笑容格外甜美。
那是小時候的秦葭微,而這裡原本是秦葭微待過的孤兒院。
時光不過須臾數年,秦葭微逝去已經一年有餘,這裡的一切也早已物是人非,很快,這座荒敗的老建築就會隨之消失,跟青城的其它地方一樣,被棟棟嶄新的高樓大廈替代。
而伴隨着消失着,還將有阿紓的回憶。
可縱然記憶逐漸模糊,心中的那份愧疚卻只增不減。
六年前,顧家經逢鉅變,阿紓小小的世界也因此分崩離析。
因爲,在那場變故中,她先是失去了心中的摯愛。而後,十幾年的鐵三角關係因爲秦葭微插足笙歌和顧如年感情的關係倏然崩塌。
那之後,她愛的人變成一塊只能觸摸卻不能言語的墓碑,而她的兩位好友,一位近在眼前,卻兩看兩相厭,一個沒有留下隻言片語,消失地無影無蹤。
陡然之間,阿紓成了一座孤島,前後都不着跡。
而那時候沒有人知道,最恨秦葭微的人並不是笙歌,而是她。
她恨秦葭微背叛三人的友誼,恨她插足笙歌當年惜之入骨的感情,更恨她……
更恨她在顧如歸屍骨未寒的時候,就轉身投了他人的懷抱,甚至不帶一絲留戀……
她這個人,向來恩怨分明,當初得知顧如歸喜歡的人是秦葭微,她雖然傷心,卻從不曾有過偏激行爲,因爲在她的觀念裡,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情,顧如歸和秦葭微既然兩情相悅,那麼她便選擇退出,甚至保持距離,默默祝福着他們。
但是秦葭微的行爲卻爲阿紓所不能容忍,在所有醜事爆光的瞬間,她與秦葭微的情誼再也不在!
後來,秦葭微混跡娛樂圈,事業如魚得水。阿紓征戰法律界,聲名漸起。
二人少有接觸,就算偶爾碰上,阿紓也沒有給過她一個好臉色。
去年,秦葭微意外身死,阿紓從笙歌出看到她寫下的日記,才知道自己錯得多離譜。
她永遠記得在葭微死後,笙歌的失神呢喃,她說:“阿紓,我現在纔想通爲什麼在我們三個中,微微的成績總是保持在第二名。”
阿紓的身子一凜,然後聽見她繼續道:“我從小心高氣傲,而你和我卻恰恰相反,微微在我們之間,就像調和劑一樣,往上拉着我,往下拖着你,將我們的關係粘合地密不可分。可是爲什麼,她那樣聰明的一個人,選擇解決問題的方式卻是最愚笨的一種。”
她話落,阿紓陡然想起秦葭微在娛樂圈混得風生水起的那些年,自己曾數次無意中瞥見關於她的報道,細細尋思下來,其中褒讚居多。
在娛樂圈那個大染缸裡摸打滾爬至巔峰,還能保持一份初心,該是如何的心思玲瓏?
所有的恨意在那一瞬間蕩然無存,阿紓只覺得一顆心如同熱油滾過一般,除了痛之外,再無知覺。
秦葭微不傻,她用極端的方式插足笙歌和顧如年的感情,只不過是想讓後者從錯誤的感情中脫身而出,不至於彌足深陷,以免到最頭迎來當頭一棒,鮮血淋漓。
她不僅沒有背叛三人的友誼,更沒有背叛對顧如歸的情誼,甚至犧牲自己替他守護住他最在意的妹妹。
恨嗎?
在那一瞬間開始,阿紓就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再恨,即使最後,秦葭微假戲成真愛上了顧如年,她也沒有資格再恨。
因爲,在這場因由裡,秦葭微已經付出了她的一切,而自己,在葭微那麼多次欲言又止的神色中,選擇了冷眼旁觀。
如果她能早點明白,如果當初她能對微微好一點就好了……
如果……
只是這世上永遠沒有如果……
阿紓眨了眨眼,風颳進她的眼梢,刺得有些疼,擡手打算揉一揉時,才陡然發覺不知何時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失聲呢喃着。
“微微,對不起。”
“我讓小歌給你帶的話,你收到了嗎?這世上除了我們之外,還有一個人惦記着你……”
“他的左胸口毗鄰心臟的位置有一朵殷紅的薔薇,那是你最愛的花,而他不肯接受我,是因爲他從來沒有忘記你。”
“微微,顧大哥從來沒有忘記過你。”
……
阿紓拭乾了眼底的淚水,往手心呵了口氣後,緩緩轉身離去。
孤兒院舊址旁邊是一片居民區,紅白相間的建築很密集。
她沒有從來時路返回,而是隨意揀了條小路漫無目的地走着,青城的老式建築都有個習慣,那就是其間的道路雖然幽深,但是都是互通的,隨便走那條路,都能繞出去,其間差別,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現在時候尚早,阿紓並不趕時間。
這一路走過去,她發現原本聚集在這裡的住戶幾乎已經搬了沒剩下,阿紓有些奇怪,蛋糕店附近也在搬遷,但是還有大部分還在原址,並不像這邊搬得如此徹底。
但是她更奇怪的不是這個,而是這一片廢棄的區域裡,竟然還有一棟小樓與衆不同。
雖然牆壁上爬山虎藤蔓上的葉子已經落得光禿禿,但是從擦拭乾淨的窗戶上仍然能看出有人生活的痕跡,而且阿紓注意到這座房子的院門上還安裝着高科技的聲控鎖,閉合的大門將裡面的事物捂得嚴嚴實實。
她的腦子不由冒出三個字:“釘子戶”!
只是這釘子戶未免太過堅韌,因爲單看這座大門,就是拒絕談判的架勢,而這棟房子不偏不倚,佔據了這片建築的最中心地段,它堪堪這麼一站,就有了山中的霸王在自己的領地裡吆喝“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馬路財”的架勢。
只要不挪動它,只怕無論是什麼項目都會被它攔腰截斷不得盡施。
大概這就是四周荒棄已久,卻沒有的動作的原因吧?
阿紓驀然對這戶人家肅然起敬,這商業頭腦簡直不能再靈活了……
這麼自娛自樂地了想了一會,她聽到有汽車的鳴笛聲傳來,車轍的聲音越來越近,似乎是朝這個方向來的。
阿紓默默地退後了幾步。
不出幾秒的時間,一輛黑色的轎車從她對面的小路滑出,然後在那扇院門前緩緩停下。
角度的關係,車上的人並沒有看到站在一旁的阿紓。
車停下後沒一會兒,院門咯噔一聲,兩扇銅門朝裡自動打開,轎車駛進去後,又緩緩合上。
阿紓揉了揉眼睛,以確定自己不是眼花了。
因爲剛纔在轎車駛進去的時候,她好像隱隱看到坐在後座的那個人是黎臻。
她頓時困惑不已,他不是在醫院嗎?來這裡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