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清晨六點半,晨光初現。
沈紓拎着包,腳步匆忙的往小區外走。
黎臻素來有跑步的習慣,這會正好出門,二人迎面碰上。
沈紓看到他穿着運動裝脖子掛着毛巾的樣子愣了一下,不過也就一下就別開了眼繼續往外走。
她有急事,需要馬上趕往機場,此刻更是沒有心情與黎臻糾纏。
她的反常讓黎臻有些奇怪,按照慣例,她不會放過一絲能跟他接近的機會償。
不由自主地,他跟上她的腳步。
沈紓察覺,回頭看見跟在她身後的黎臻皺緊了眉頭:“黎先生,我今天不找你麻煩。”
黎臻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她應該出來得很着急,臉上連淡妝都沒化,眼底有濃濃的青黛。
“出什麼事了?”他禁不住問,問完才意識到此時開口有多不適宜。
但是話一出口,覆水難收,他只能冷着臉等待沈紓的回話。
果然,她頓住了腳步,對他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黎先生,我可以理解爲你在關心我?”
黎臻垂眸沉思片刻,調轉腳尖離去。
沈紓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脣,回身朝小區外小跑而去。
剛到小區門口,向啓的車就停在她面前。
“上車。”向啓也是一臉凝色。
“小歌怎麼樣了?”她邊系安全帶邊問,因爲太着急,好幾次都扣不上。
向啓抿脣看着前方:“阿瑾說,情況不太好,他還特別叮囑說顧笙歌只有你一個朋友,所以讓我帶你過去看看。”
沈紓一驚,“四點那會她才還跟我通過電話,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人在國外,現在原因還不清楚,我已經把阿瑾的身份證明傳過去了,希望我們到的時候,情況不要太糟糕。”向啓臉色沉重的踩下油門,往機場的方向駛去。
不遠處,黎臻皺眉看着車子離去的方向,停下了跑動的腳步。
縱使定了最快的航班,沈紓和向啓趕到聖島見到容瑾的時候已經是當地第二天中午。
沈紓開口第一句便是問:“小歌呢?”
容瑾似乎連夜沒睡,沉沉的目光盯了她一眼後,才慢慢掀脣吐出兩個字:“拘留。”
她的腳下意識地一軟,向啓見狀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沈紓這纔不至於直接坐到地板上。
“阿瑾,這到底怎麼回事?”開口的是向啓,他接到電話的時候也嚇了一大跳。
容瑾搖了搖頭,“具體還不清楚,事情發生後,她一直都不肯開口,而我接觸不到屍體。”
“屍體?”向啓駭然:“人真的死了?”
“嗯。現在案發現場只提取到顧笙歌的指紋並且還有目擊證人。”
“所以顧笙歌真的殺人了?”
“至少目前按人證和物證的指控都是。”
“不可能!”沈紓情緒激動:“小歌是醫生,她只會救人怎麼會殺人?”
容瑾狠狠地吸了口煙,臉色顯得更沉重了一些。
相較於沈紓的激動,向啓要冷靜許多,畢竟從警這麼多年,遇事沉着的道理他明白,“死者是誰?”
“安妮,美籍華裔。”
“我記得你說案發現場是在你們的酒店房間,難道死者和大妹子有結怨?”
容瑾掃了他一眼,點了點頭:“酒店老闆有看到二人爭執過。”
向啓有些困惑地看向沈紓,後者朝他搖了搖頭:“我不認識這個安妮,小歌也從來沒提過有這個人的存在。”
“安妮是我在賓大的校友。”容瑾緩緩接口。
賓大?
“莫非是她?”向啓驀地眼睛一亮,神色震驚地看向他。
後者沉默,默認了。
沈紓驚疑,她捅了捅向啓的胳膊,急躁道:“到底是誰?”
“當年,阿瑾爲了躲避老爺子的安排,交過一個女朋友。”向啓思忖地開口,但是這個女朋友也是名不符實,他不明白爲何笙歌會跟她起爭執,也不明白怎麼這麼巧,度個假就能遇上。
“就是這個死去的安妮?”沈紓了悟,看向容瑾的眼裡頓時積滿嘲諷:“小歌在出事前給我打過電話,說是跟容教授您吵架了,現在想來也和這個安妮有幾分關係吧?”
容瑾擰緊眉心:“她給你打過電話?幾點?”
沈紓冷冷一笑:“凌晨四點,在海崖邊和一隻貓,不知道那時候容教授您在哪裡?”
氣氛有些尷尬,向啓拉了拉沈紓,示意她不要再說了,沈紓瞪了他一眼,只想爲笙歌鳴不平,她原本是很贊成小歌跟容瑾在一起,可是現在她卻不這麼想了。
甚至,萬般後悔!
“老闆說見到笙歌回來的時候是四點二十分,而我回去的時候是四點四十分,那時候安妮已經死亡了,也就是說,笙歌和安妮的交集,是在這二十分鐘內發生的事。”容瑾掐滅菸頭,看向向啓:“阿啓,有沒有辦法讓我接觸到屍體,這樣我才能確認我的猜測。”
“這個恐怕有點難度,畢竟你跟大妹子現在是法律上的夫妻關係。”
容瑾沉了沉眸,“如今認證物證俱在,顧笙歌不開口,就相當於放棄辯解權,若是依照當地的法律,沒辦法遣送回國,我怕當地警察草草會定案。”
向啓凝眸:“這樣的話就麻煩了,大妹子爲什麼不開口,難道是真的殺了人?”
感覺到沈紓擰了他一把,他擡頭嚴肅道:“沈大律師,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畢竟如果沒有殺人的話,沒道理一直保持沉默,除非有什麼不想讓我們知道的原因,但是你也知道,後者理由很牽強。”
沈紓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事實,但是她打心底沒辦法接受笙歌有殺人嫌疑這件事。
她抿脣,沉默了片刻纔開口:“容瑾,我要見她。”
容瑾沉沉地看了她一眼,“這正是我叫阿啓帶你來的原因,因爲你不僅是她的朋友,還是擁有usbar資格的律師。”
沈紓猶疑着:“可是我並不是刑事律師。”
“只要你是她的私人律師就可以,其他我來安排,最遲下午會讓你們碰面,記住,一定要讓她開口。”
沈紓肅然地點了點頭,看了向啓和容瑾一眼,往外走去:“我心裡不舒服,去外面走兩圈。”
沈紓走後,向啓看向容瑾,不解道:“阿瑾,你剛纔話裡有話,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而且剛纔沈紓說你和大妹子吵架,真的是因爲那個安妮?可是我記得你跟那個安妮之間並沒有什麼,她怎麼會出現在你們的房間,而且出事的時間那麼晚,你出哪裡了?”
容瑾推開窗戶,看着一望無垠的碧波,淡淡道:“有人來信息,約我出去見面。”
向啓的眼皮重重一跳:“怎麼會這麼巧?那大妹子她真殺人了?”
“我到現場的時候她拿着水果刀,而安妮倒在血泊中,目擊證人說二人之前爭執過,所以目前認定是激情殺人。”容瑾頓了頓:“死者受傷的位置在頭部和腹部,但是我無法接近屍體,所以我不能斷定頭部的傷是撞擊還是鈍器打擊,而腹部的傷口長度和形狀和她手上的水果刀吻合,但是致命傷是頭部還是腹部得等當地的屍檢報告出來。”
“可是按照目前的情況,結果出來並沒有什麼意義,警方辦案看得是證據,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屍檢報告出來怕也只是蓋棺定論而已!”
容瑾雙眸眯了眯:“所以我讓你帶沈紓來,我希望她下午能發揮她的作用。”
向啓瞬間明白,如果笙歌一直不開口,那麼定案是早晚的事,但只要她一開口否認,那麼事情就好辦多了。
但是……
向啓按了按眉心:“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要是人真的是顧笙歌殺的怎麼辦?”
容瑾抿脣,停滯了很久才喟嘆道:“我怕的不是這個。”
向啓有些疑惑,但是容瑾並不打算多說。
沈紓感覺幾個小時的時間就好似度日如年,前夜失眠未睡的睏倦加上二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她的身體已經達到了極度疲倦的狀態,向啓建議她去倒一下時差,但是她一想起小歌在拘留所裡,剛闔起的眼睛又瞬間睜開。
這種情境,無論她的身體已經負荷到了極限,可是精神還是混亂的。
好不容易捱了幾個小時,終於在下午三點多的時候見到了顧笙歌。
笙歌還穿着當日的衣服,米白色的風衣上有一小片暗紅的印記,沈紓知道那是血乾涸後的痕跡。她的皮膚本就白皙,此刻看起來卻有慘白地駭人,嘴脣因爲乾裂的緣故結着死皮,半脫落的狀態,嘴角隱有血絲,整個人看起來異常憔悴。
沈紓在看到笙歌的第一瞬間就忍不住捂着嘴掉眼淚。
良久她才顫抖着聲音叫了一句:“小歌……”
笙歌垂眸坐在她面前,藏在袖子裡的手幾不可見地發抖。
“小歌,你擡頭看看我,我是阿紓啊!”
她聽到了,甚至聽出是沈紓的聲音,但是她沒有擡頭。
“你告訴我怎麼回事好不好?他們說你殺人了,可是我不信,你是個醫生怎麼會殺人?”沈紓急切地跟笙歌說話,容瑾說探視時間只有半個小時,而在這半個小時內一定要她開口。
笙歌聽到“醫生”兩個字的時候渾身顫抖了一下,沈紓想去擁抱她,可是礙於二人現在的處境,她只能深深抑制住這種衝動。
她握了握拳,繼續開口:“小歌,你記得我們當初爲什麼約定來愛琴海?你說這裡很像傳說中的天使之國,藍頂的教堂,澄碧的海水,海天一色的奇景,在一灣海水上看日升日落,感受的朝令夕替,萬物芳華,是件多麼美妙的事……”
笙歌的眼皮子動了動,卻依舊沒有開口跟她說話。
沈紓悵然道:“可是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我聽容教授說,安妮也是你們的跟拍攝像師,讓容教授陪你來愛琴海是我的主意,跟拍也是我跟容教授建議的。若是所有事情究緣由,源頭都在我,若我不建議你來愛琴海休假,若我沒有臨時放你鴿子,若我沒有跟容教授建議跟拍,就不會有安妮的出現,而你也不會變成今天這副模樣……”
沈紓哽咽着:“小歌,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
笙歌聞言,臉上有些鬆動,她終於擡頭看向沈紓。
她已經有一天多沒說話進食了,此刻乾裂的脣角扯動,聲音沙啞粗葛。
她說:“阿紓,不是你的錯。”
沈紓渾身一震,在這一瞬間經不住淚流滿面:“小歌,你終於肯跟我說話了。”
笙歌苦笑了番,“青城離這裡這麼遠,你來做什麼?”
“我來陪你度假啊,不是說我事情處理好就來找你,現在我來兌現承諾了。”沈紓故作輕鬆道。
“阿紓,太假了。”笙歌毫不留情地戳穿。
“你還管遠不遠,我得到消都快嚇死了,跟向啓第一時間奔向機場,小歌,你先別管這些,你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好不好?”沈紓的語氣中帶着嗔怪,但是更濃的還是心疼。
笙歌看着她眼底的青黛,嘆了口氣:“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你告訴我你沒有殺人,跟我講講事情經過好不好?我過來的時候,容教授叮囑一定要讓你開口,否則很難替你洗清罪名。”沈紓急切道,笙歌漠然的態度讓她很害怕,她總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笙歌的心顫了顫,她闔眸道:“他怎麼說?”
“容教授說人證物證都有,他現在正設法和警方交涉,你知道他是很厲害的法醫,只要能接觸到屍體和犯罪現場,他就有辦法幫助警察破案。”
笙歌扯着脣笑了一番:“若是確認我是兇手怎麼辦?”
沈紓的臉上很震驚:“小歌,你胡說八道什麼?”
笙歌搖了搖頭,對沈紓道:“阿紓,別管容瑾了,我要拜託你幫我查一件事情。”
“什麼事?”
“你幫我查下青大附院1303號病房的病人是不是醒了?”
沈紓眉心擰緊:“跟你的案情有關係?”
“沒有。”
“現在最重要的是你的案情,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說。”沈紓對她這種事不關己的態度有些生氣,都火燒眉毛了,還有閒心去管案件以外的事情。
“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那就當你剛纔沒聽見過。”
笙歌看了她一眼,垂眸不再開口。任沈紓怎麼迂迴探話,她的頭都不曾再擡起來一下。
探視時間終止,沈紓走出拘留所的時候,朝迎面而來的向啓和容瑾搖了搖頭。
容瑾望着拘留所的方向,擰了擰眉心:“還是不開口?”
她咬着脣:“開是開口了,但都是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一問到案件閉言不答,而且總是若有若無地引導我相信她是兇手,但是又不直面承認,我沒想明白爲什麼!”
“哎呀,沈大律師,你不是最會套話,在這救命的時候,怎麼沒套出半句來?”向啓着急地不行。
沈紓瞪了他一眼:“你當我沒試過?小歌很警覺,她不願意開口的事,怎麼套都沒有用。”
“這到底是爲什麼?難不成人真的是大妹子殺的?因爲……嫉妒?”話說出口的時候向啓都覺震驚,他打量着容瑾的臉色思忖着這個判斷的可能性。
卻見,容瑾的神色越發不好看,“她有沒有其他異常的表現?”
沈紓沉眉思索了會:“異常的表現沒有,但是她讓我幫她去查一個人。”
“誰?”向啓和容瑾同時問。
“她讓我查青大附院1303號病房的人是不是醒了?”
沈紓話落,向啓一臉迷茫困頓的狀態,容瑾的臉色卻驀地一變。
“1303號病房是誰?跟案件有關係嗎?”向啓疑惑不已。
“我問過小歌,她說沒關係。”沈紓接話,她也很好奇這個病房裡面是誰:“向啓,你趕緊讓人查一下,說不定對案件有幫助。”
向啓想了想覺得也對,剛要拿起電話打給警局的時候,被容瑾止住了。
“不用查了,我明白她的意思。”容瑾的語氣有些陰沉,“阿啓,你繼續與警方交涉,我打個電話給三叔。”
向啓聞言眼睛一亮。
容瑾先行離去,沈紓好奇地問一臉喜色的向啓:“容教授口中的三叔是?”
“容家的產業分國內國外,國內現在由阿瑾的二叔容世傑掌權,國外的掌權人就是容家三叔,阿瑾的三叔在歐洲這帶頗有人脈和手段,只是我沒有想到他會真的去請他。”
沈紓只聽到人脈和手段幾字,她興奮地抓住向啓的手臂:“這麼說,小歌有救了?”
向啓看着她雀躍的臉龐愣了半晌,以前只覺得沈紓性子像個男人,如今嬌俏的臉龐印在碧海藍天中竟然說不清的美好,縱使滿面倦容,卻讓他有種好似從來沒認識過她的感覺。
是那種溫婉嫺靜的感覺。
沈紓搖了他老半天見他不答話,直接一掌呼在他的肩膀上。
向啓吃痛地跳來,他剛纔肯定是瘋了纔會覺得她溫婉嫺靜,面前的簡直就是一個活脫脫的女漢子!
“快說是不是?”沈紓不滿地重複了一遍。
向啓扯了扯脣角,“差不多吧!”
她抿脣一笑,向啓看着她竟然又產生出剛纔的那種感覺。
他晃着腦袋往回走,他想一定是飛機上太累了,所以纔會產生這樣的幻覺,絕逼是幻覺!
容瑾撥通久違的電話號碼,電話響了良久才被接起,那端的男聲有些不可置信:“阿瑾?”
“是我,三叔。”
一片笑聲傳來:“真是久違了,你一叫我三叔肯定沒好事,說吧,這次有什麼需要我幫忙?”
容瑾的脣角勾了勾:“是有事需要你幫忙。”
把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後,容三叔很快就應承了下來,容瑾啜了一口杯中的紅酒,垂頭看着手裡的鑰匙扣。
藍色的繩結,泛着幽光的銅幣,安靜地躺在他的掌心,四周圓圓潤潤的觸感,再也不似貓耳那般鋒利。
他忽然想到在別墅的時候,她拿着貓耳抵着他脖子的尖銳模樣,驀地握緊了鑰匙扣,沉沉道:“顧笙歌,等你出來,最好解釋清楚!”
夜晚,一片寂靜。
笙歌睜開眼睛,清冷的眸中一片死寂。
她把手從長袖裡伸出來,昏暗的燈光下,兩隻白皙修長的手微不可見的顫抖着,她凝着自己的手心喃喃着:“殺人?算是吧……”
---題外話---明天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