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vip病房門口,一個男人站在門口,神色哀痛地看着病房裡面的那盆綠蘿,擡起的手碰到門把手又閃電般縮回。
笙歌擡頭看到容皓的時候有一瞬的詫異。
她盯着他看了一會,車禍造成的顱損傷經過手術已經慢慢恢復,積血化得差不多,但是因爲有骨折的關係,他下地還是需要依靠柺杖。
她打算原路返回的時候,容皓卻出其不意地在背後叫住了她攖。
“顧醫生,青城同名同姓的人或許有,但是既是醫學高材生又叫顧笙歌的人卻只有顧家千金一個,也就是你!”
笙歌凝着他的背影,不明其意。
容皓頭上還纏着繃帶,撐着柺杖讓他的身軀看起來不甚利索,他的聲線因爲憤怒而微微顫抖着:“爲什麼要騙我?”
她略略思索了下,纔想起之前在病房他問她跟顧家是什麼關係,而她的回答是沒關係償。
“我早已不是當年的顧笙歌,顧家也不是當年的顧家,容皓,你的傷勢還沒好,我扶你回病房。”
容皓拂開了她的手,身子因爲失去重心的緣故趔趄了下,他狼狽地穩住身子,臉色有幾分蒼白卻固執着:“我不需要!”
此刻的他,不同於以往她所見過的那般吊兒郎當,反而跟容瑾像了幾分。
“你是病人!”笙歌強調着。
“在這醫院除了醫生就是病人,她也是!”容皓的凝了凝病房裡的方向,眸中的哀痛顯而易見:“爲什麼不救她?”
她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抿脣:“她現在維持着的是最好的狀態。”
“你撒謊!她分明可以醒來,但是你不肯讓她醒!醫生的天職不就是救死扶傷,那你這見死不救算什麼?”
他從哪裡聽到的?
笙歌瞳孔微微眯起:“給我一個見死不救的理由?”
“因爲你怕她醒了,你就會失去我哥!”容皓咬牙切齒:“若不是我那天看到你上了我哥的車,我還真的會以爲你只是一個普通的醫生,顧笙歌,你知道她是誰,又知道她是因爲什麼原因才變成現在植物人的嗎?”
他以爲她會因爲被戳中心思惱羞成怒,不料笙歌只是笑了笑:“但聞其詳。”
許是她漫不經心的態度惹怒了他,容皓的眼裡有一抹恨不得撕碎她的陰鷙,“維維是我哥的女朋友,當年要不是因爲容家的反對,她怎麼會發生意外?顧笙歌,我哥的心底只有她,他娶你不過是給容家人看的,別以爲你不救她,你就會成爲真正意義上的容太太!”
“不僅你哥哥,你的心裡也有她吧?容皓,你喜歡你哥的女人。”這種氣急敗壞的姿態,除了喜歡,笙歌找不出第二種理由。
容皓被她猜中心裡,臉上是尷尬又是憤怒的,他不能理解爲何眼前這個女人能如此雲淡風輕地說出這些話,他甚至在她的臉上看不出除了笑之外的任何表情。
難道他想錯了?
容皓僵硬着脣角,卻沒否認:“我是喜歡她又怎麼樣?”
笙歌把手抄進寬大的衣服口袋中:“不怎樣,這世上沒有規定一個人不能喜歡另一個人,但是你,也沒有資格來質疑我的婚姻。”
她跟容瑾的婚姻無論是出於何種目的,用不着其他人來加以論斷!
“顧笙歌,你還要不要臉?”
“我是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惹得容二少這麼說我?是我逼着容瑾跟我結婚,還是我害得這位病患成爲植物人?”
她冷漠的目光,窒得容皓呼吸一緊。
他垂眸看着掌心,想了很久。
乾涸得有些脫皮的嘴脣動了動,容皓低聲道:“顧醫生,當我求你!”
爲了一個女人如此放低姿態,他對那個叫維維的女人似乎已不止喜歡那麼簡單,只是……
笙歌口袋裡的手一緊,她闔了闔眸:“容二少,醫生是人不是神。”
“可是你有能力!”
“能力因地制宜,有些病症就算是醫生也無能無力。”
“說到底,還是你不肯幫忙!”容皓恨恨地看着她。
她沉默了良久。
“她會醒的。”笙歌淺淺地吁了一口氣:“這世上,該屬於這個人的東西,是另外一人怎麼也奪不走的。”
容皓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只覺得頭疼欲裂。
聞聲趕來的護士過來攙扶他,他沒有拒絕,盯着眼前那抹白影越來越模糊,直至消失不見。
後來,他才知道自己誤解了她,也才知道這世上有種女人,嘴硬心軟。
笙歌回到科室後,才把手從口袋拿出來。
掌心有幾處凹陷進去的紅痕,是被她的指甲硬掐出來的。
她微怔了片刻,看着掌心喃喃着:“什麼時候指甲又長了?是時候該修修了。”
門外,主任與一箇中醫專家交談着路過科室,看見她的時候朝她頷了頷首,然後交談聲漸遠。
一聲震動聲響起,她翻出抽屜裡的手機,收信箱裡靜靜躺着一條短信,來自導師祁沐東。
【喬娜,爲什麼讓我這麼做?】
她鎖了屏,把手機重新放回抽屜,從窗外涌進的風輕撫她的髮絲,溫和柔軟。
***
傍晚的時候,來了一個特殊的病人。
之所以特殊,是因爲這位叫周茉的女患者一醒來就要求要見她。
笙歌回國不久,在青城的名氣遠不如科室的其它醫生,所以聽到的時候有些詫異。
面前的女人一頭烏黑長髮,髮梢處隨意地打了一個卷,清麗的臉上因爲病症而有些蒼白。
她翻着她的病歷卡。
周茉,女,二十九歲,未婚,職業:教師。
“你認識我?”她毫不掩飾自己的疑惑。
周茉看着她笑了笑:“我認識你但是你不認識我。”
看着笙歌擰緊了眉頭,她解釋道:“顧醫生,我沒有惡意,而且我相信你。”
她的目光很澄靜,雖有難言之隱,但她也是病患。
“你知道自己的病情?”笙歌問。
ct結果已經出來了,腦橋小腦角表皮樣囊腫,良性,只是範圍有點大。
“原先不知道,只是莫名頭疼耳鳴,後來有一次在講臺上疼昏倒了,其他老師把我送到醫院,才知道腦袋裡長了東西。”
“爲什麼不提前治療?”按照她的說法應該發現自己的病情有一段時間了,那時候腫瘤範圍應該沒這麼大,現在這個狀況她沒有辦法保證可以全部切除。
基於職業的習慣,笙歌開口的時候語氣有些嚴肅,周茉愣了片刻,纔不安的垂下頭:“顧醫生,我怕疼,還怕一旦上了手術檯就醒不過來。”
她窒了窒:“手術是全麻的,況且你患的只是良性腫瘤,手術切除成功後,就可以恢復正常生活。”
“正常生活……”周茉的眼神有些失焦,她晦澀道:“沒有正常生活了。”
“這位病人,你的態度不能這麼消極,只是生一場病而已,哪個人沒有生過病,只要病好了,一切都雨過天晴。”
周茉搖了搖頭:“顧醫生,你不懂我的感受,我等了五年,最後……”
最後怎麼了?周茉沒有繼續說下去,她頓了頓,忽而燦爛一笑:“你叫我周茉吧,我覺得我的名字挺好聽。”
脆生生的語氣與方纔判若兩人,笙歌笑了笑:“是很好聽,周茉。”
周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顧醫生,勞煩你了!”
笙歌交待了幾句,轉身離去。
周茉看着她走出病房後,才從牀頭的抽屜裡拿出一本半舊的書。
她翻了幾頁,露出一張照片,是年少時的她和一個男人的合照,周茉怔怔看着照片,手指摩挲着男人的臉,話語哽咽:“阿建,我等了你五年,卻沒想到最後卻等來天人永隔……”
她陷進自己的思緒中無法自拔,並沒有注意到身後去而復返的笙歌。
笙歌本來只是想起有一些事項還沒有叮囑周茉,特意折回,卻沒想到看到這樣一副場景。
周茉的視線全部都在照片上,自然也吸引了她的目光。
待視線聚焦的時候,她的瞳孔猛地一縮。
照片上的女人是眼前的周茉,或許可以說是更年輕一些時候的她,但是照片上的男人卻是……
“他是……林建?”
周茉聽到她的聲音,嚇得渾身一顫,照片登時從書裡掉了出去,她急忙起身去撿。
一隻白皙的手先她一步拾起照片,笙歌凝着照片:“你剛纔說等了五年,是在等他嗎?”
她依稀記得被叫去警局的時候,警察告訴她,林建已經失蹤五年了,而且跟他們正在查的案子有關係。
周茉把照片搶了過去,護若珍寶一樣撥了撥照片上根本就沒有的灰塵,“顧醫生,我就剩下這張照片了。”
“抱歉。”笙歌收回手,卻是疑惑道:“你之所以認識我,是不是因爲林建是我哥哥的助理的緣故?”
她把照片小心翼翼地夾回書頁裡面,合上,“我認識你,是因爲有一年我生日,阿建答應陪我過的,但是臨時卻被他老闆叫去接他的妹妹,那一天我第一次對他發了火,但阿建卻說你哥哥是他的伯樂,而他的伯樂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親妹子,那個妹妹就是你,顧醫生。”
笙歌不知道還有這段往事,她斂了斂眉:“對不起。”
周茉釋然一笑:“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而且阿建說的對,你哥哥確實是他的伯樂,遇到你哥哥之後,我明顯能感受到他眼裡的光芒,那是一種抱負得以實現的光芒,阿建是個孤兒,他素來自卑,是你哥哥的賞識讓他重塑了個性,這一點足夠讓我忽視那一次給我帶來的不快。”
笙歌思忖了片刻:“我知道這個問題可能有些唐突,但是我聽你的口氣,你們感情應該很好,你說等了他五年,那他去哪裡了?”
聞言,周茉的脣角的笑意僵住了,她的嘴脣動了動:“阿建他……五年前就已經不在了。”
林建死了?
“前些日子,警察在b市發現一具屍骨,確認就是失蹤五年的阿建,林媽媽打電話告訴我的時候,我根本就沒有辦法相信,我寧願他辜負了我,可是爲什麼……”
周茉哽咽得說不出話來,笙歌渾身一凜,b市發現的屍骨,難道是她出差的時候,向啓手上的那個案子?
向啓說案子轉移到了青城,那時候她很疑惑,如今卻是瞬間明白了,因爲林建是青城人!
雲記,五年,林建,哥哥……
這一切好像莫名地關聯到了一起!
笙歌只覺得腦中嗡嗡直響,匆匆安慰了周茉幾句,便離開病房直接朝警局奔過去。
***
“阿瑾,查林建案子的時候我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向啓翻着手上的資料:“兩個ab型的血能生出來o型血?”
容瑾看白癡一樣看了他一眼:“你覺得?”
“我也知道不可能,但是現實裡卻出現了。”向啓有點丈二摸不出腦袋:“按血型來看完全無法匹配,但是親子鑑定卻顯示99.99%,你說奇怪不奇怪?”
容瑾懶懶地瞥了他一眼:“跟案子有關係?”
“似乎有……又似乎沒有!”
“講重點!”
“你不是讓我去查顧如年,我順便把顧榮和他的現任妻子一起查了,但是卻發現了蹊蹺,顧榮和許娉婷的血型都是ab型,但是顧如年卻是o型,我說ab型怎麼能生出o型血的孩子,於是好奇查了一下,竟然發現他們當年做的親子鑑定是匹配的,在醫學上有這樣的先例嗎?”
“要麼就是送檢物出了問題要麼就是報告錯了。”容瑾微微挑了眉:“你說誰?”
向啓把查到的資料推給他:“都在這裡了,你看下,我總覺得林建或者也可以說是顧如歸的案子會牽扯出很多事情,你確定還要瞞着大妹子嗎?”
容瑾翻了幾頁資料,豁然心有所觸般地擡起頭,正好與笙歌震驚的目光對上。
他擰了擰眉,合上資料交給向啓:“她已經知道了。”
向啓看着突然出現在警局的笙歌慌了幾秒鐘,隨即神色自若地迎上前:“大妹子,你怎麼來了?”
笙歌的嘴脣顫了顫,他們的對話她全聽見了,“向警官,兩個ab型的父母生不出o型的孩子,顧如年的血型確實是o型沒錯,而你所說的那種情況根本不存在。”
向啓有些啞然:“那親子鑑定怎麼解釋?”
笙歌闔了闔眸,忽然想清楚了當年顧如年欲擒故縱接近她的原因,原來他的目的一直都不是她,而是她的哥哥。
“當年顧如年送檢親子鑑定的頭髮,大概是屬於我哥哥的。”
“你哥哥?”這句話是容瑾問的,笙歌眼裡的篤定讓他也有些困惑。
笙歌別過臉:“有那麼一次,哥哥送我去學校,見我冷,便把自己的西裝脫下來給我,之後我披着哥哥的衣服直接去見了顧如年,他看見我身上的西裝問了句,然後把自己的衣服脫給我,換下哥哥的西裝,我看他從衣服上捻了一陣,現在想來原來他是在找頭髮。”
那時候她還喜滋滋地以爲他連哥哥的醋都吃,沒想到他只是另有所圖。
心裡有什麼東西在翻江倒海,笙歌有些承受不住。
“這麼玄乎?”向啓咂舌:“這個顧如年可以去當偵探了吧?可是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爲了讓他的母親名正言順地嫁給我父親,後來我哥哥出事,我媽媽自殺,這一切都是陰謀,而我竟然是引狼入室的那個人,爲什麼會這樣?”
笙歌抱着頭,痛苦地嗚咽着:“是我害死了哥哥,是我害死了媽媽,這一切都是我,都是我的錯……”
一個有力的臂膀把她圈進懷裡,容瑾按着她的頭顱貼近自己的胸膛:“不是你的錯。”
笙歌揪住他的衣服,目光渙散:“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迷戀顧如年,如果……”
“我說了不是你的錯就不是你的錯,既然都是設計好的陰謀,少了你,它一樣會被實施,你只是一不小心入了局而已。”容瑾的言語依舊很霸道,卻帶着少見的安撫。
可是笙歌已經被自己的思緒困住了,無論他說什麼都進不了她的耳朵,他感受着她自己懷裡顫抖着,驚慌失措,眸光越發的陰鷙。
“顧笙歌!”
“笙歌!”
“歌兒……”遙遠的呼喚傳進耳中,猶如當年母親叫她時候那般溫柔,笙歌擡起頭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容瑾,手指爬上他的臉,有些迷茫:“你是誰?”
嘴脣上一痛,容瑾以最直接的方式喚醒她,笙歌的眼睛慢慢聚焦,脣齒間上瀰漫着一股血腥味,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她的。
容瑾稍稍離了她,擡頭拭了拭自己的脣角:“醒了?”
“你剛纔叫我什麼?”
“顧笙歌?笙歌,還是歌兒?”
笙歌的眼睛一亮又黯淡下去。
容瑾捏了捏她的臉頰,試探性地叫了一句:“歌兒?”
她不答話。
他又叫了一句。
驀地,感覺手上傳來溫熱的溼意,笙歌把他的手拿下,啞聲道:“我喜歡你這麼叫我。”
她的眼淚只有一滴,灼在了他的手上,因爲他一句熟悉的叫喚。
向啓委屈地扁了扁嘴:“好歹我也還在,你們倆能不能注意點形象?”
簡直虐狗啊!
“不好意思,忘記了。”
容瑾涼涼地回了句,向啓兩隻白眼一翻,“所以我是不是可以拿人了?”
容瑾眉心一沉:“不要打草驚蛇,你手上的證據不足以拿人,而且顧如年也沒有那麼大的本事。”
“你的意思是……”向啓看了眼笙歌,自覺地閉了嘴。
尚不能查明此事跟容家有什麼關係,就算是真有關係,也不能在她面前說。
接收到容瑾的目光後,他默默溜了。
“還記得上次我說秦葭微的死跟道上的人有關係?”
笙歌渾身一凜:“記得。”
“那你應該也記得在顧如年那裡並沒有查出什麼。”容瑾頓了頓:“大概是因爲跟他們聯繫的人根本就不是他,當年你哥哥的最直接死因並不是因爲血液裡過濃的酒精含量,而是他開的車被人動過手腳。”
雖然事情已過多年,但還是給他查出了一些蛛絲馬跡。
那會是誰?笙歌的腦中猛然浮現出一張雍容華貴的臉出來。
臉上一陣駭色,她不可置信地後退了一步:“怎麼會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