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師,我們一家人是來感謝你養了個好兒子,今天下午救了我兒子小寶一命的。”黃鐵民一進門就開門見山,“來,小寶,給政策哥哥磕個頭。”
黃鐵民口稱趙完成爲趙老師,是有根據的。趙完成雖然已經四十好幾了,頭上已經有了白頭髮,可要是再往前推個二三十年,趙完成也算是石頭大隊裡響噹噹的人物啊!
趙完成是石頭大隊裡四十歲以上的人中唯一上過師範學校的,在趙完成十六歲初中畢業的時候,就很是大膽地辦起了石頭鄉第一所中學。趙完成自己讀的初中是在區中學讀的,離石頭大隊足足有二十里路遠。
更讓趙政策佩服的是,這所中學還是一所民辦中學,趙完成自己任校長,另外請了兩個高中生當老師。最後,硬是讓趙完成賺了一套行李和學雜費用並考上了地區師範學校。
在石頭大隊裡,基本上所有的成年人都在趙完成的手下讀過書,有些學生的年齡甚至比趙完成還要大上好幾歲呢。
在大鍊鋼鐵的年代,很多人家裡的鐵鍋都被敲碎了拿去鍊鋼。趙完成的學校學生也被派往搬運這些鐵塊什麼的,還親自到各家各戶裡去搬運。
趙完成卻是留了一個心眼,拿出了石頭大隊裡的一些沒有用的廢鐵給敲碎了,鐵鍋卻一個也沒有動。所以,整個石頭鄉里,在大鍊鋼鐵的年代,只有石頭大隊裡隊員家裡還能夠救上一個完好無缺的煮飯的傢伙。
生產隊員是淳樸的,自然唸叨着趙完成的好。
不幸的是,趙老爺子卻是個富農成分,無非就是解放前做了一些布匹生意,賺了錢全部買了田。而這樣就悽慘了,因爲劃分階級成分的依據就是各家田土的多少。就這樣,趙家成了富農。
既然是富農子弟,自然是不允許從事教育工作的,趙完成後來也從光榮的人民教師變成了一個農民。
不過,石頭大隊裡的人大多數還是尊稱趙完成爲趙老師。
“現在是新社會。不興這個。”趙政策被嚇了一大跳。趕緊站了起來。一把扶起了跪下磕頭地小傢伙。
秦香蓮卻是很殷勤地從抽屜裡拿出了一碟炒好地南瓜籽。招待客人。這年代。也只有南瓜籽是隊員自家種地。拿得出手。要說葵花子和西瓜籽。那是想都別想地奢侈品。
“嫂子這瓜子炒得就是好。噴香噴香地。”黃鐵民吃了一顆南瓜籽。就恭維道。至於黃妻。是沒有什麼發言權地。只是在旁邊聽着。
“鐵民老弟。有件事情必須和你說清楚。”趙完成正色說道。“你提來地這瓶酒。咱哥兩就把它幹了。這豬肉你等下還是要提回去。心意我就領了。”
“這怎麼成呢?”黃鐵民就急了。“古人說受人滴水之恩。就應當涌泉相報。更何況今天是救命之恩呢。我們一家人是誠心誠意來道謝地。一點點心意。不成敬意。”
“老弟啊。誰家沒有個難處呢。”趙完成就笑着說。“我估計小寶也是和我家方針一起下地塘。只是怕捱打。不敢承認罷了。這事情我們也有責任。沒有管教好方針。千金買宅。萬金買鄰嘛。既然是鄰居。互相幫個小忙也是應該地。”
“是啊,這年月,誰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年頭到年尾也見不到幾片肥肉。”趙母秦香蓮也插嘴說,“你家的日子比我家還要困難一些,孩子也難見到肉啊,就別說客氣話了,這情我們趙家已經領了,這肉啊一定要提回去。”
“這怎麼好意思,拿出來的東西怎麼好提回去呢。”黃妻嘴上這麼說着,臉上的表情卻是可以看出已經動心了,讓趙政策看着覺得好笑。
不過,這個溫飽問題確實是個大問題,現在聯產承包責任制還沒有實施,趙政策是知道承包責任制的好處的,可這個年代,提都不要提,要是被當做小資產階級給專政了,實在是太冤枉了,還沒地方訴冤去!
“小軍,今天下午是你先動的手,也給政策道個歉!”黃鐵民好象突然纔想起來似的,板着臉說。
黃小軍的臉色就紅了,訕笑着。趙政策趕緊說:“我和小軍啊,從小打鬧慣了,當不得真的。”
“就是,就是,我和政策上初中還是同桌的呢。”黃小軍也趕緊說着,心裡也感激趙政策給自己臺階下。
“還是知識分子通情達理。”秦鐵民就感慨着,“趙老師,你好福氣啊,我看政策就是個大學生的料。”
“可惜啊,現在沒有高考制度,要不倒是可以試一試。”趙完成一聽,臉色反而難看起來了,對這個老二,還真是有些擔心啊。
趙政策卻是心裡一動,自己可是知道今年年底就會恢復高考了,機會還是來了。趙政策現在讀高一,下半年就讀高二了,參加高考七八年的事情了。
在後世裡,趙政策在高考場合卻是屢戰屢敗,一共復讀了三屆才考上了大學,也把家裡給拖慘了。倒也不是趙政策不用功,而是學校裡一天也就上那麼一兩節課,還是一些沒有什麼用處的東西。
這也難怪,趙政策命苦,上中學正趕上“文革”,初中二年,沒有課本,語文講毛選,數學講珠算,而且以搞運動爲主,基本沒有上成課。高中二年,課本是《農業學大寨基本知識》、《工業學大慶基本知識》,學校主要倡導學工、學農、學軍,對傳授課本知識並沒有什麼硬性的要求。
不過,現在趙政策可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了,高考題目基本上都還記得,自己又有後世裡的大學學歷,要是靠個大學都考不上,還不如買塊水豆腐自己撞死了算了,免得丟人。
趙政策也不急,依稀記得,教育部頒發正式恢復高考的文件應該是在十月底的時候,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呢。
“你們幾個先回去吧,我和趙老師嘮嗑嘮嗑。”黃鐵民的聲音把趙政策從沉思中驚醒。
黃小軍早就聽着無聊得要命,一聽這話,如逢大赦,趕緊拉着母親和弟弟走了。
“路線啊,你是生產隊長,我們隊員的日子難熬啊,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啊。”黃鐵民馬上壓低了聲音,“要想個辦法才行。”
不知道爲什麼,趙政策一聽到生產隊長這個詞,就覺得心酸。趙政策是知道的,自己之所以能夠念高中,完全是哥哥趙路線的功勞。
其實,趙路線的學習成績一直很好,甚至在全縣升初中的統一考試中,在全縣幾千名考生當中,名列第三。
可石頭鄉是沒有初中的,趙完成辦的初中也隨着趙完成去讀師範學校而關門了。要上初中的話最少也要到二十幾裡外的區中學去。
到那裡去上學,對一個農民家庭來說,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再不能跑回家吃飯了,要月月交硬正糧食,還要買菜票,更不要說其它花費也大多了。而同時,弟弟政策也在村裡上了學。他父親再也供不起他了。他已經十三歲,不用父親說,自己也知道不能去讀書了。他對父親說:“爸爸,我回來勞動呀。我已經上到了高小,這也不容易了,多少算有了點文化。就是以後在村裡勞動,也不睜眼睛受罪了。我回來,咱們兩個人勞動,一定要把政策和方針的書供成。只要他幾個有本事,能考到哪裡,咱們就把他們供到哪裡。哪怕他們出國留洋。咱們也掙命供他們吧!他們念成了,和我念成一樣。不過,爸爸,我只是想進一回初中的考場;我要給村裡村外的人證明,我不上中學,不是因爲我考不上!”
就這樣,趙路線從此便心平氣靜地開始了自己的農民生涯,並且決心要在石頭村做一個出衆的莊稼人。後來,由於他的精明強悍和可怕的吃苦精神,在十八歲那年,社員就一致推選他當了隊長。這多年裡,他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隊裡和家裡的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