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心虛地跟在劉澈身後,一同向別院走着,心底默默祈禱他最好能忘了剛剛我敲了他一棍子並把他綁成只大糉子的事情。偷偷瞄了一眼,見他神色凝重,顯然在想着什麼重要的事情。暗暗鬆了口氣,繼續再心中默默祈禱,祈禱他永遠不要想起來,如果能得選擇性遺忘症就好了。
除了氣氛有些沉默之外,一路無言,倒也還算相安無事。只是就在快到別院且我以爲他不會再追究剛剛的事情時,他卻停下腳步,側首很是風雅地笑了笑。
他這一笑讓我險些載倒,脆弱的小心臟更是以每分鐘一百八十的速度狂跳。因爲每次他這麼笑,準沒好事。
“你、你幹嘛笑成這個樣子。”
他不說話,卻是牽着我的手慢慢走近了別院。本想將手抽回,可一想到自己剛剛惹了他,於是乎只能乖乖地讓他牽着走。
進了院門,入眼便是一處修剪得精緻的花圃,左邊是一座兩層木質小樓,右邊則設有供人納涼喝茶的八角亭。而此刻,亭中正負手站着一名身着翠綠錦衣的年輕男子,若是別的男子穿翠綠色,必定會讓人有種不舒服的違和感,但如此耀眼的顏色穿在亭中那眉目宛然的年輕男子身上,卻又好像是在合適不過的。
年輕男子的腰間以一條同色錦緞帶繫着,在緞帶的尾部則掛着一個呈現雀翎狀的飾品,其上還綴着兩隻碧色與鈴鐺。隨着動作,便可聽到溫潤悅耳的鈴聲。
“好漂亮。”忍不住讚歎了一句,卻換來了某個人的低聲怒喝。
“你是我的女人。”
乍然聽到他這麼紅果果的宣告,還真讓人有種吃不消的感覺。你是我的女人?哎喲,越聽越讓人不是滋味,總覺得自己好像低了他一等啊!於是毫不猶豫地擡起頭,揚着下巴,用比他更爲強有力的口吻道:“你是我的男人。”
噗嗤,彷彿聽到了一個極爲好像的笑話,他就這麼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白了他一眼,這傢伙總是莫名其妙的。
“沒什麼。”他的心情似乎又好了起來,先前的凝重之色也消失不見了。
待走入涼亭,那名年輕男子已一撩衣襬,坐在石凳上,自顧自地斟了一杯茶。說不上來爲什麼,看着年輕男子的動作,我卻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想了許久,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一個年輕人該有的眼神,反倒是像是個看盡滄桑與世態炎涼的老人。
“馮公公。”劉澈的話讓我吃了一驚,雖然心中隱隱有所猜測,可當真想公佈的時候,還是很難將那個耄耋老人與眼前的這個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聯繫在一起。
馮公公端起茶杯,淺呷一口,隨即放下道:“茶雖好,只可惜功夫尚欠。”
劉澈提起茶壺,爲自己倒了一杯:“時和辰的配合,有時候並不是成敗的關鍵。這茶雖然欠了些功夫,但卻仍是好茶。”
“再好的茶,也是欠了功夫的。”
“哦?這麼說馮公公是不打算繼續品茶了?若是如此……”
馮不成笑了笑,溫潤的面容讓人看着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茶已泡,又何必浪費。”
“很好。”劉澈眯起眼睛,“既然如此,那我們之間也應該算是合作關係了。”
馮不成沒有回答,只是笑着。可就算他臉上的笑再怎麼溫潤明朗,滄桑沉沉的眼神卻無法改變。
夜晚,一輪冷月高懸天際,靜靜綻放着它那千年的華貴。
看着銅鏡中不屬於自己的臉,雖然知道是易容,可還是有種毛毛的感覺。不同於用繪筆而易,這種易容是徹徹底底將你的臉變成另外一個人。無論你怎麼捏,怎麼揉,都不會露出破綻,也正是因此我心裡那種毛毛的感覺才怎麼也揮之不去。
“會不會恢復不過來啊。”我滿懷擔憂地轉過身,心裡卻更加不舒服了。
躺在木榻上的劉澈穿着平日裡陸寒的飛魚袍,當然此時他的臉也和陸寒一模一樣,很顯然他也不太習慣我這張和紅拂一模一樣的臉,表情有那麼點糾結:“不會。”
“哦。”雖然他這麼說了,可心裡還是不舒服,“爲什麼要把我易容成紅拂的樣子?”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劉澈挑了挑眉毛,“這種折磨,總不能只有爲夫一個人受吧,沫兒你自然是要跟着一起受的。”
怒了,徹底怒了。我原以爲他有什麼計劃,所以讓馮不成將我易容成紅拂的樣子,卻不曾想到他只是要拉一個墊背的罷了。可恨,整個下午,我脆弱的小心臟就一直持續在瀕臨爆炸的狀態。要知道,那易容可真的不是想象中那麼好玩的啊,簡直是恐怖到嚇死人啊。
有多恐怖?你自己試試不就知道了。
“劉澈,不帶這麼玩的。”
“爲夫喜歡,怎麼着。”又開始耍無賴了。
雖然憤怒歸憤怒,但我相信他應該不會做這麼毫無道理的事情,既然讓我以紅拂的身份出現,必然是有原因的。只是此刻他不願意說。
次日,天空陰沉沉的,大朵鉛灰色的雲層逼近地面,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
風捲起轎簾,兩旁深灰色的石壁上雕刻着蛟龍騰雲紋樣,風聲穿過,在石壁間蕩起宛如巨獸低吼般的聲響。無端想起了他說的一句話:暴風雨就要來了。
此次,怕是已經來了。
約莫半個時辰左右,轎子才停了下來。將心中的不安與緊張碾成一條線,強壓下去,轎外傳來內侍尖細地嗓音以及隨着轎簾掀起而露出來的一張清秀的臉龐。看年紀,約莫十三四歲。
“紅姑娘,請。”
用袖子拂開內侍伸來的手,冷冷道:“不用。”
面上雖是冰冷,可心裡去不由嘆了口氣。不是本小姐不近人情啊,而是我現在的身份是紅拂,按照劉澈所講,紅拂的性子是很冷的。
那內侍年紀雖小,但顯然卻是見慣了場面的,他躬身斂容,默默退至一旁。下了轎子,才發現易容成陸寒的劉澈早已下了轎子,正惡狠狠地瞪着我,臉上滿是不耐煩。
“下個轎子也這麼慢,女人就是女人。”真是活脫脫的王八蛋的口氣。
不動聲色地掃了眼四周,才發現到處都是手持劍戟的金甲士兵,而空氣中那極爲壓迫的感覺也無不說明,除了這些並不是用來做裝飾的士兵之外,應該還有數名隱藏在暗中的高手。
跟在他身後,剛剛走入迴廊,雨便如斷了線的珠子般傾瀉而下。一瞬間,心頭的煩悶竟如那雨水一樣,傾注而下,不見了蹤影。
在來之前,他便已經告訴過我,趙貞會在御書房替假扮成他的陸寒送行,至於我爲什麼要假扮成紅拂,他並沒有對我說明原因,只是告誡我,紅拂的性子很冷,除了他之外,是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的。
隨着內侍的引領,穿過長長的迴廊,饒了足足小半個時辰才進了御書房。不過說是御書房,倒不如說是一座華美的宮殿。進了門,也走了好一會才入了正殿。
當然,以我的身份是沒有辦法進殿的,所以只能在門外等候,劉澈則打了個大大的哈氣慢慢走了進去。
暴雨如注,順着寵廊檐而下。引路的內侍是個年紀約莫五十來歲的公公,身心削瘦欣長,眼神則是淡漠陰森。被這種人盯着絕對不是什麼好受的事情。
掃了眼四周,沒有之前看到的那麼多士兵,可越是這樣,就越是危險。
“宣紅拂姑娘。”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我嚇了一跳,好在是一張冰山臉,也看不出來什麼。
“紅姑娘,請。”那內侍淡淡地說道。
提步慢慢走近殿中,剛剛進入身後便傳來了關門的聲音。進入之後才發現,偌大的殿中竟是設了宴的。這是御書房麼?也不知怎麼的,心裡居然冒出這麼個古怪的念頭。
最高處的九層玉階上,趙貞一身明黃色龍袍端坐在九陽龍案後方,其下左右各設了三張案。左側爲首的是趙硯,下方則是寧王,右側爲首的是陸寒,當然是假扮的,下方則坐着劉澈,當然也是假扮的。這兩人的身份,此時已經互換了。
“大膽,見了皇上還不下跪。”說話的是寧王。
垂眸,不去理會任何人,依舊是那副萬年不變的冰山表情。
“皇叔,紅姑娘乃是江湖中人,並不熟悉朝廷規矩。”趙貞清冷的聲音迴盪在大殿中,“朕此次召你,是想請你保護一個人。”
不說話,就是不說話。
趙貞似乎並沒有因爲我的沉默而生氣,至少面上沒有生氣,他頓了頓,接着道:“你的主子後日便要回陸迦繼承皇位,所以朕希望你能沿途護送他回去。”
我看了劉澈一眼,不,確切來說應該是陸寒。
假扮成劉澈的陸寒,慢慢執起酒杯,脣角一勾:“既然皇上這麼說了,你照辦就是。”
“紅拂遵命。”這話並不是對趙貞說的,因爲我記得,自始至終,紅拂只聽命於一人,那就是劉澈。可是心裡卻不免泛起疑惑,如果我跟着陸寒去了陸迦,那劉澈豈不是一個人留在京城了?
等等,難道說這是他早就算計好了的,他知道京城會有危險,所以特地讓我有機會離開?
縱然有百般疑惑,可眼下的情況卻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皇上,你這麼做也太不厚道了。”劉澈端起酒杯,大咧咧地一飲而盡。
“哦?朕怎麼不厚道了?”趙貞眯起眼睛,饒有興趣地問道。
“劉澈的那個女人心眼可比針尖還小,而且吃醋吃的厲害,你要是讓紅拂跟着他去陸迦,我估計從今以後,他就別想有好日子過了。”劉澈哈哈大笑着望向假扮成自己的陸寒,“皇上,與其讓紅拂護送,還不如讓臣來護送更爲穩妥。”
“由紅拂護送,就這麼定了。”不容反駁的口吻,處處透着讓人看不清楚的疑惑。
雖是送行宴,吃的卻是異常難受,最過分的是,我根本就沒吃到啊,一個多時辰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別人吃。
本以爲宴席過後,便可以離去,卻怎料趙貞竟指明我留在宮中,當然一同留下的還有劉澈,當然啊,是陸寒假扮的。至於真正的劉澈,則搖頭晃腦地哼着小曲離開了,一副悠閒得不得了的模樣。
趙貞的意思是後日由宮中直接趁座官轎離開,到時候會派三千精兵護送至城門口,自此之後,生死便與晉國無關。言下之意或許是,出了皇城,便可將你殺之。
又是夜晚,由於白日下了雨的緣故,因此倒是顯得比平日裡更爲涼爽些。
“到底怎麼回事?”雖說男女有別,但不知道爲什麼,最終卻還是將我與陸寒安排在了同一院子。
“調虎離山。”陸寒坐在椅子上,沒有了平日裡的大大咧咧,神態舉止看起來和劉澈幾乎一模一樣,“趙硯想要誅殺劉澈,因此讓永昶王下了禪位詔書,因此引之,只要劉澈入了陸迦,等待他的便是無法逃脫的刺殺。對於這一點,趙貞也早已料到,因此,趙貞可以說是默許了劉澈與我呼喚身份,今日這一場,不過是爲了演場戲給趙硯和寧王看罷了。”
“那我呢,爲什麼我也要跟着你去?”
陸寒突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讓我心裡隱隱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