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知府啞口無言。
慕皎皎的醫術,他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也已經聽說過許多次了。現在聽到她主動提出要給自家老孃治病,他心裡說不激動是不可能的。
只是一想到剛纔她才咄咄逼人的逼着自己夫人道歉。結果一扭頭,又主動提出這個要求,他心裡總覺得怪怪的。
或許是以己度人,要是自己遇到這種事,他是斷斷沒有這個心情再給這家人治病的。
左知府夫人心裡有氣,聞言便道:“明日就是我阿姑的壽辰了,你能在明日之前把她治好嗎?”
“先讓我給她把把脈就知道了。不過最多也就三劑藥就好了。”慕皎皎淡然道。
左知府夫人暗暗咬牙,面上卻還得做出歡喜的表情:“果真只需三劑藥就能好?”
左知府那就是真心實意的高興了:“既然如此,那就請崔知縣夫人給我阿孃把脈吧!”
他親自侍奉老太太捲起袖子,扶着她的手放到脈枕上。慕皎皎探出兩指取脈,診了有一盞茶的功夫,才放開手道:“老夫人您脈象綿軟無力,舌苔淡白,當時營衛不和之症。表現出來的症狀便是陣發性發熱出汗,每天發作二到三次。到現在應該有一年餘了。”
老太太靜靜看着她:“還有呢?”
“以前的大夫應該都是把這個毛病當做陰虛發熱治療,給您開的是四物湯。只是服藥這麼久,一直不見效果。”慕皎皎便道。
聽她將症狀以及之前大夫辨證施治的法子都說得完全正確,老太太才頷首:“你說得沒錯,就是這樣。”
左知府頓時也大喜,連忙衝慕皎皎作揖:“不知崔知縣夫人你可有良方令我阿孃免除病痛?”
“我有。”慕皎皎當即點頭,並伸出兩根手指頭,“兩劑藥的事,我就能讓她藥到病除。”
這篤定的語氣……雖然早聽說過她每次給人看病都是如此,而且次次都是說到做到。可是現在親耳聽到這麼說,左知府心裡還是難免激動。但激動之餘,他腦海裡又生出幾分狐疑來——之前他也沒少請名醫來爲阿孃看病,前前後後吃了上百劑藥了,中間或許會稍有緩解,但隨後症狀又恢復如初。
這些日子他也翻了不少醫書,知道許多小病拖得時間久了也會成爲大病。可怎麼在慕皎皎看來,這綿延了一年的病症只需要兩劑藥就能治好?這樣太不可思議了點!
他定定神:“還請崔知縣夫人詳細告知某,我阿孃這到底是什麼病,又是因何而起的。”
都自稱某了,便是虛心請教的意思,再也沒有了方纔旁敲側擊以權壓人的威勢。
慕皎皎便道:“老夫人這症狀屬營衛不和,衛不護營之證。夫營衛者,衛爲之固,營爲之守,便是人體內的陰陽,這就相當於朝廷上的將與相,兩者宜相和而不宜相離。營衛諧和,則陰陽協調。可如果營陰濟於衛陽,熱則不發;衛陽外護營陰,汗則不出。老夫人年紀大了,一不小心吹吹冷風、天冷了多吃幾口羊肉羹什麼的,就會導致如此。營衛不和,兩相悖離,便導致陰陽互不維繫,因此老夫人會時而發熱出汗,又時而無事。之前的大夫把老夫人當做陰虛發熱治,適當補陰降陽,治標不治本,自然遲遲治不好了。”
左知府是讀書人,最近爲了老孃的病又讀了不少醫術。現在一聽慕皎皎說的,他就明白了。當即點頭道:“崔夫人你說得十分在理。既然如此,還請你開一副方子,我們也好儘快抓藥來給我阿孃服用。”
“老夫人這個毛病,當調和營衛陰陽,用發汗以止汗的方法就行了。”慕皎皎便道,寫了一副桂枝湯給他。
左知府接過藥方看了看,確定上頭的藥物都比較溫和,不會對老太太的身體有任何損害,才交給下人去抓藥了。
在等藥的時候,崔蒲和武立新終於聽說消息雙雙趕來。
“娘子!”走進門來,崔蒲第一時間就鎖定了慕皎皎的位置,當即走到她跟前,將她護在身後,再對左知府一禮,“左知府,我娘子性子直率,一向有什麼說什麼。如果她方纔有什麼做得出格的地方,請您不要和她計較。要是真覺得生氣,您來教訓我就是了,因爲那些話都是我教給她說的。”
左知府聞言眉梢一挑:“人人都說崔知縣你懼內,怎麼在本府看來,你根本不是懼內,而且愛她得深沉?”
崔蒲再度拱手。“讓左知府見笑了。”
也就是說,他承認了!
看他這麼坦蕩蕩的承認這件事,再看看慕皎皎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左知府突然又無話可說了——面對這對夫妻,他似乎經常無話可說。
左知府夫人則心裡酸溜溜的,對慕皎皎現在不知道是恨還是妒了——想她嫁給左知府十多年,夫妻倆也算夫唱婦隨,左知府身邊也沒有通房小妾之流。只是對外,他卻從沒承認過對她是什麼感情,一切都是發乎情止乎禮。
便如方纔,崔蒲進來第一件事就是護住慕皎皎,然後出言維護她,還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愛妻之心人盡皆知。而她的丈夫呢?卻是站在自己老孃那邊,二話不說就開始指責她!
這差距……大得讓她好心酸。
唯有武立新聽到這話眼中的鄙夷更深了——一個沉溺於兒女情長的男人,以後能有什麼大作爲?大丈夫立於世,自然應當以事業爲重。只要他的官越做越大,這世上難道還會少了貌美溫順的女人給你享用嗎?更何況……眼前的慕皎皎長得也不怎麼樣嘛,也不知道他怎麼就對這個女人愛得死去活來了。
室內陷入了片刻的寂靜,最終還是老太太緩緩開口:“崔知縣是個坦坦蕩蕩的好男兒,崔夫人也是率真可人的好娘子,你們倆的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左知府聞言連忙點頭:“阿孃說的沒錯,崔知縣和崔夫人天生一對,用情至深,如此恩愛的夫妻本府還是第一次見。以前一直只當這只是戲本上纔會存在的東西,只是現在本府才知道本府淺薄了。“
聽着他們的說辭,似乎並沒有怎麼生氣了?崔蒲連忙鬆了口氣,便又衝左知府一笑。“多謝左知府誇獎,其實我們還年輕,您和夫人舉案齊眉、夫唱婦隨,纔是我們最仰慕的對象。”
他們?他們夫妻可沒什麼值得別人仰慕的地方。
左知府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
過了小半個時辰,藥抓來了,煎好一碗送過來。老太太服下後,再飲下半碗熱稀粥,慕皎皎便命人取來一條薄毯給她蓋在身上。
再過約莫一盞茶的功夫,老太太身上明顯又開始出汗。只是這次只是微汗,狀況比之前的大汗淋漓要好得多。
出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時間,汗止住了。慕皎皎便道:“好了!你們給老夫人更衣吧!”
他們連忙退了出去。等到老太太再出來時,她的臉色明顯精神多了。
“阿孃,您現在覺得怎麼樣?”左知府連忙迎上去問。
老太太高興得直點頭:“好多了!纔出了一身汗,現在我身上有勁多了,腳下也站得穩了。你看,我現在都沒讓丫頭扶!”
左知府才發現老太太的丫鬟現在都站在後頭,她剛纔是自己走出來的!
之前吃了別的大夫的藥,老太太再好的時候也沒有自己一個人走過這麼長一段距離!
左知府這才認識到老孃是真的好了。他心中大定,連忙轉身來嚮慕皎皎致謝:“多謝崔夫人妙手仁心,幫我阿孃解除病痛,某感激不盡!”
都管她叫崔夫人了,兩方之間的關係一下子就拉近了不少。
慕皎皎依然淡淡的:“還有一劑藥,明天早上煎了給老夫人吃,依然要輔以熱粥啜飲。第二劑藥吃完,老夫人這個病就好全了,明天下午可以如期出席壽宴。”
“太好了!”左知府興奮得直接拍掌,一顆高高懸起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天知道他這些日子過得有多提心吊膽。老孃的病一直不見起色,他生怕老孃就這樣纏綿病榻,以致一命嗚呼。要是老孃去了,他可是要丁憂三年!人生有幾個三年?他好不容易纔爬到今天這個位置,而三年後,誰知道朝中是什麼形勢,而揚州這個肥的流油的地方還有沒有他的位置?
所以這次老孃六十大壽,他之所以大操大辦,也是想着給老太太沖沖喜,或許老太太就好了呢?結果沒想到,沖喜還沒開始,老太太的病就被慕皎皎給治好了。便是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他的仕途保住了!
現在的他都開心得要飛上天去了!
而就在他的心緒在朵朵白雲上開心徜徉的時候,慕皎皎冷冰冰的一句話又讓他的心肝兒猛地一陣顫抖——
“左知府,既然老太太的病治好了,現在咱們是不是該談談另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