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天看着死去的阿那瑰,突然生出一陣無力感,千年經營,千年等待,難道還是要功虧一簣嗎?屠天看着寒夏,寒夏無所謂的聳了聳肩,屠天怒極反笑,道:“小友都這麼灑脫,我又有何懼怕!那日,我必定備好美酒,恭候小友大駕。”
寒夏道:“少說的這麼好聽!我要知道原因。”
屠天取出簫,樂聲響起,噬魂怪如潮水般退去。道:“換個地方。”
寒夏握了握蘇弋軒的手,示意他別擔心。蘇弋軒握緊她,將她額前垂落的頭髮別到耳後,道:“沒事的。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陪着你。”
寒夏幾乎要落下淚來,使勁的點頭。突然間很厭煩,道:“我不想見到他們,我們走吧!”
蘇弋軒道:“聽話,等這件事解決掉,我們就離開,誰也不見。我們可以和小白一起去北冥。”
寒夏點頭。
三人正要離去,又一隻大鳥飄忽而至。落在寒夏肩頭的小白立刻豎起羽毛,一副要打架的樣子,不過那隻好看的鳥溫和的鳴叫了一聲,像是一個友好的招呼。
玄清從鵷雛身上躍下,衣袖飄飄的落在三人身前。忘川穀的弟子見師尊來了,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地。
蘇弋軒看見玄清的那一刻,愣住了!是那個人,那個將他帶回忘川的人,原來是師尊忘川玄清!
寒夏搖了搖蘇弋軒的手,蘇弋軒向來是七情不上臉面,是什麼事讓他如此震驚?蘇弋軒搖頭,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自己已不是忘川弟子,再追根究底又有什麼意思!
玄清道:“寒夏,好久不見!”
寒夏笑道:“怎麼大家都是這句話,好像我是一塊肥肉!”
屠天道:“玄清老兒!好久不見!”
玄清道:“你我倒真是好久不見!”
一行人來到最近的一個日神廟。
屠天拿出一罈酒,一人倒了一杯。
寒夏道:“阿那瑰說的可是真?”
屠天道:“是。”
“爲什麼?”
“我自始至終都在找那縷魂魄,直到在北疆遇見你,我很確定那縷魂魄在你身上,可是嘗試了很多方法都不能剝離掉!在龍爪嶺那一次是這樣,在西犬丘也是這樣。”
寒夏道:“那一次,在西犬丘,我還以爲你成功了呢?那你爲什麼會放我們走?”
屠天道:“我什麼也沒得到,白白受了反噬,還陰差陽錯間幫蘇弋軒恢復了妖身。我當時還不明白,但我知道你不能死。後來我才知道,那縷魂魄不是寄居在你身上,而是本來就是你三魂七魄的一部分。並且,你不僅有日神的魂魄,而且還有月神的魂魄,不然我不會受到那麼嚴重的反噬。我從阿那瑰那裡得到了赤龍的信仰,纔將身體和魂靈結合在一起。”
這是一個矛盾,你要是殺了寒夏,月神就會死,就再也沒有人可以與日神相爭。可是隨着她的死,那縷魂魄也會隨之消亡,日神永遠強大不起來。要是不殺她,那就會有一個強大的對手,日月神之爭將重新上演。
寒夏瞬覺頭大,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
屠天看向玄清,道:“玄清當年和夕林是好友,肯定比我知道的更多,更清楚。”
玄清道:“我夜觀星象,看到每月的十五,月亮旁都會有一顆忽明忽暗的星星出現,便知道一個和夕林相關的人會出現,我和你一樣,等了一千年。”憶起往事,玄清的聲音帶着幾分動容,他喝了一口酒,接着說道:“寒夏,我曾經用藏香窺探過你的記憶和魂魄,我知道你和夕林有關,但是卻又什麼也看不到。你和夕林有七分像,一開始我以爲你就是她,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我你不是她。夕林不可能復活,中間有一個很重要的關卡我們不知道,所以很多地方不明白。”
寒夏幾乎憤怒的要拍案而起,自己從始至終不過是別人的棋子工具。往昔那些看似溫情美好的畫面,全都是有意爲之,有目的的接近。虧得
自己還傻傻的當人家這個是朋友,那個是好友!
這份滔天巨浪般的憤怒最終漫過高山,漫過峽谷,化作一股平靜的涓涓細流,波瀾不驚的流淌而去。
寒夏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資格生氣,師父很早就告訴過自己,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不過卻有無緣無故的恨,要小心。剛開始時,寒夏心裡何嘗沒有警惕,也很明白,時時刻刻的提醒過自己。只不過人的情感很奇怪,不是說你在心裡告訴自己沒有、不是、不可以,就真的可以不存在。既然是自己的錯,那就不要心生怨怪。
寒夏突然間很害怕,緊緊地抓着蘇弋軒的手,像是這樣就可以讓自己安心一樣。
屠天道:“玄清,你可有辦法解毒?”
玄清道:“不管有沒有,我都不會出手,要是夕林在,她也會讓我這樣做。”要是救了寒夏,就等於也救了屠天,救了一個日神的大魔頭,那麼會讓多少人遭災。
屠天笑起來。道:“怪不得當年夕林不跟你,玄清,你比不上臻伊,即使一千年過去,他們早已白骨化灰,你還是比不上他!”
玄清低頭,道:“我的確比不上他。”
臻伊的名字跳入寒夏的腦海,猶如雷擊!寒夏的頭又開始痛起來。臻伊,臻伊,誰是臻伊?那本被壓下去的記憶聽到這個名字,又重新翻滾起來!寒夏整個人像是要分裂了一樣,嘴裡含含糊糊的叫:“出去!滾出去!滾出我的身體!這是我的身體!臻伊!臻伊!你是誰?我就是你?不!我纔不是你……”
蘇弋軒將靈力從她後腦輸進去,立在一旁打盹的小白,也撲棱着翅膀輸靈力進去。折騰了好一會,寒夏才慢慢安靜下來。
蘇弋軒抱起寒夏,道:“告辭。”
“等一下!”玄清阻攔。蘇弋軒的腳步卻並不停下。玄清道:“你不想救她嗎?”
蘇弋軒想起青斷說的話,腳步停下。
玄清走過來,探了探寒夏的脈搏,臉上的表情慢慢變成震驚,往後退了幾步。屠天也走了過來,看了看寒夏,又看了看玄清,臉上出現一種抓住別人死穴的表情,道:“玄清,一千年了!我不信這次你還會見死不救!”
“這怎麼可能?”玄清看着蘇弋軒,道:“寒夏的身體裡爲何會有夕林的記憶?”
蘇弋軒道:“意外。你有辦法嗎?”只要玄清猶豫或搖頭,蘇弋軒立馬就會離去。
玄清道:“有辦法,但要回忘川。”
屠天道:“恕不遠送。”
也不耽擱,三人回到忘川。
眼前的景物再熟悉不過,蘇弋軒卻像是沒有看到一樣,表情淡然。
大殿裡,那幅畫總是讓人第一眼看到的東西。蘇弋軒凝視着那幅畫,道:“她不是寒夏。”
玄清明白他話裡的意思,那不會是寒夏,他不應該將兩個人混淆。說道:“她的確不是寒夏,她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夕林喜靜,寒夏卻喜動,夕林不會做東西,寒夏卻做得一手好菜。只是她們兩個長得太像了!是不是覺得很可笑?不食人間煙火,高高在上,受萬人敬仰的師尊也會犯這種低級可笑的錯誤!”
蘇弋軒冷冷的道:“並不好笑。”
玄清道:“你是玄一的好徒兒,不過卻並不適合在這裡生存!我當初撿你回來,也只不過是想看看另一個世界裡的人,來到一個本不屬於他的世界裡會怎樣!我看到了。你不會被同化,你會回到你自己的世界裡。哪怕是在忘川的那些歲月,你也一直存在於你自己的世界裡!不過,你的身份太特殊,換一個人也許就說不定了!”
蘇弋軒冷笑,“生命太綿長,綿長到無聊寂寞,需要把別人的生命當戲本子看來打發時間。”雖然玄清帶他回忘川的舉動在很大程度上對他是幫助,可是那種與生俱來的桀驁不馴還是讓他憤怒。他寧可死在荒郊野外,也不願成爲籠子裡的溫順寵物。
玄清並不生氣,道:“蘇弋軒,你還不能夠完全明
白,因爲現在你有寒夏。你是妖王,你也擁有綿長的生命。當有一天,摯愛的人不在了,你就會明白,綿長的生命有多可怕。那是這世上最殘酷的刑罰。你的生命停留在一個點上,你無事可做,只能站在河對岸,看着別人的生命川流不息。”
蘇弋軒不屑,道:“你會用你那綿長的生命看到,你所堅持的是錯的。其實每一次,我們都可以做出選擇。你選擇了觀望,或者不作爲,你以爲你沒有選擇,其實那本身就是一種選擇。因爲那種痛苦最輕微,你就錯誤的以爲沒有痛苦,可以忍受。而當你有綿長的生命時,那些輕微的痛苦就變成了每一天的凌遲。是否是悲劇,是你選擇的。既然無意義,何必要活着呢?”
玄清不語,看着蘇弋軒,然後目光凝視着牆上的畫。那幅畫掛的太久了,雖然畫上的人物依舊鮮活,可是那泛黃的卷邊時時刻刻在提醒他,一千年過去了!難道這真的不過是一個自欺欺人的遊戲?
蘇弋軒看着躺在那的寒夏,目光裡滿是溫柔愛戀,道:“她在哪裡,我的世界就在哪裡。”
長生者——擁有綿長生命的人總是扮演着俯瞰衆生、操縱棋盤的角色。對所有人的命運冷眼旁觀,不置可否的欣賞着別人的喜怒哀樂,嘲笑的看着世人的忙碌。殊不知,因爲擁有綿長的生命,那麼他也就失去了擁有這個世界的權力。
玄清活了這麼久,早已看透了世事,釋懷道:“我用我的一切換取了我想要的,雖有遺恨,卻不後悔。長生者不能擁有這個世界的同時,他們也擁有了另一個世界。甲之砒!霜,乙之熊掌,我們是不同的人,所以會有不同的選擇。”
蘇弋軒向玄清作了一揖,是真心的對眼前老者的敬佩,也帶着一份感謝。他曾在忘川穀這麼多年,怎會不知道?忘川穀千年來,爲百姓,爲整個大陸,爲天下蒼生,做了很多的事。安定平和時,需要統治與管理,像是中原的君家,嶺南的公輸家。而天下危難時,則需要救世主,忘川穀就是這樣的救世主。事成之後,卻默默功成身退,將萬丈榮光拱手相送。千年的安定和平,在很大程度上都是眼前這位老人的功勞。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讓人敬佩的人!
玄清救回他,的確是將他關進了籠子裡,可是並未完全束縛他。在他想要離開時,也還了他自由。雖然玄清沒說,但蘇弋軒知道,如果不是他,自己應該沒有那麼容易離開忘川。一個擁有力量的妖王,要是做起惡來,恐怕是個讓人頭疼的大魔頭。忘川是天下大宗,又怎麼會輕易放走?更重要的是,因爲他在這裡遇見了寒夏。在此之前,無論他多強大,多冷酷,那個孤獨可憐的小小人依舊住在他身體裡,因爲寒夏的出現,那個小小人被消滅了!
玄清走近寒夏,道:“我需要你和鯤的幫忙。”
小白會意,落在了寒夏身上。
三者同時發力,三方靈力像是三道激流,帶着不同的屬性,慢慢匯合在一起,最後注入寒夏的身體。寒夏的身體慢慢的飄了起來,浮在半空中。外在的靈力和那份潛藏的記憶相互交鋒,被包裹在其中的寒夏眉頭緊緊皺成了一團。慢慢的,那份記憶和寒夏本來的記憶竟然慢慢融合在一起。四色不同的光芒也融合在一起,變成了透亮的白色。耀眼的白色刺得人睜不開眼,偌大的殿宇全都被白光填滿。半個時辰之後,寒夏的身體慢慢落了下來。
蘇弋軒膝行至寒夏旁邊,看她一切正常,才放下心來。
三日之後,寒夏還是沒有醒來。
蘇弋軒有些擔心。
玄清探了探她的脈搏,道:“寒夏和夕林是不一樣,不過她們有一點卻很相像,她們永遠笑對困難,並且都不會輕言放棄。”
七日後。寒夏依舊沒有醒來。
蘇弋軒向玄清告辭,道:“我要帶她去北冥。”
玄清不知道緣由,但卻沒有出言反對,只是叮囑他一路小心。
小白幻化成大鳥,帶着兩人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