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三個最純淨的地方。
在北冥的深處,有一個不冰泉,不冰泉是一個活泉眼,在滴水成冰的北冥卻能永遠保持着不息,它沒有經過俗世的侵擾,是這世間最純淨的一汪水。所有的邪惡在這裡都會消解,它只能容下最純淨的東西。
在西界,忘川的源頭,有一個夢痕潭,在空無一物的山頂卻形成了一個碧波盪漾的小潭。裡面放置着這億萬凡世生命的夢,記錄着一個人一生的軌跡。
還有這樣一汪水在東海,在大海的心臟處。因爲純淨,所以真實。
次塢站在不冰泉旁,門主耿耿於懷了這麼多年的事,可否會得到一個滿意的結局呢?次塢拿起手中的冰玉瓶,拔掉塞子,看了一眼,卻發現瓶子裡的情絲並不是完全的分量。這——看來一切都是天意!
次塢手一歪,將情絲倒進了不冰泉。如髮絲般的銀絲在突突的泉水一閃而過,消失不見。
海神看着蘇弋軒,道:“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就又見面了!你是來收債嗎?”
蘇弋軒道:“是。寒夏在哪裡?”
海神道:“只有一次機會,其實你可以換一個更有價值的問題。”
“寒夏在哪裡?”
海神搖頭嘆氣道:“那丫頭的命格奇特,命數多變,就算這一刻告訴你她在哪裡,她的位置也會因爲我的泄露而發生改變,等你趕到,還是找不到她。”
蘇弋軒陷入了沉思,“那……我如何才能找到她?”
海神道:“你們幫過大海很大的忙,大海都記着。我送你一句話——人有百折不回之真心,方成曠世稀有之心願。你們兩個的緣分靠的是你們自己。”
蘇弋軒看着海神,品味着話中的意思。
海神道:“當然,我也可以應你的要求,現在就告訴你那丫頭在什麼地方,或者你再提一個別的你認爲更恰當的要求,我都會回答。”
蘇弋軒朝海神拜道:“多謝。”然後起身離去。
蘇弋軒站在礁石上,舉目朝陸地望去。既然你在,那麼無論你在哪裡,我會跨過每一條河流,走遍每一寸土地,直到找到你。
轉眼又是大半年過去了,大半年前,中原的君上納了赫哲家的小姐赫哲雅意爲妃。如今,正在籌備與公輸家小姐的婚事,立公輸家的嫡系小姐公輸沐菡爲王后。這一舉措無疑打破了傳統,更是打破了中原的君權受下屬世家控制的局面。
因爲這門婚事是多年前藏麟王訂下來的,朝臣也無可反駁,只得乖乖答應。焉支大陸的幾大板塊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大家互不侵犯,但也互不結盟。
中原的這一舉動是和嶺南的結盟嗎?這又意味着什麼?
西界向來不理這些紛擾,也絕對有能力不受這些紛擾影響。但其他的那些地方呢?會不會像多年前藏麟王的橫空出世一樣,打破許多固有的東西?如果真的亂起來,誰又會成爲哪個幸運者,一統大陸呢?
瓊江說是江,其實比小河大不了多少,穿百花鎮而過。由於河水清澈見底,所以小鎮上的人吃水洗衣,各項活動都離不開它。
百花鎮在中原和東境的交界處,挨着硯北城,地方不大,卻什麼都不缺,有女人就有脂粉鋪子,成衣鋪子,有男子就少不了娼妓,少不了酒肆。商旅來來往往,也倒是繁盛。
秋日的清晨,早上帶着別樣的涼爽。糕點鋪子的溫大娘像往常一樣要趕早去河裡挑一擔新鮮的水回來;小酒館的張叔早早的招呼小夥計開店灑掃;殺豬的屠戶李開始往街上擺攤……小鎮不大,卻十分熱鬧,人人開始了新一天,卻也是和每一天一樣的忙碌。
溫大娘挑着空桶走下不知道走了多少遍的青石板臺階,將空桶在水裡晃了幾下,桶邊一歪,水桶就滿了。兩桶水打完,正準備起身回去,突然看見上游正慢悠悠的飄下來一個東西。
溫大娘站定腳步,那東西一會就飄了下來。溫大娘這纔看清,原來那是一個人。溫大娘嚇了一跳,但還是想着救人要緊,直接將手頭的扁擔甩了出去。
扁擔的頭上有結實的鐵鉤子,溫大娘用鉤子鉤住了衣帶,就將那人拉到了岸邊。
沒想到竟是個十五六的小姑娘,溫大娘心下一軟,估計是哪家的閨女不小心掉到河裡了,說不定
老子娘正急着找呢。伸手探了探鼻息,還有氣,溫大娘也不管水桶了,將小姑娘抱了起來。剛站起身子,就看到一個人剛好站在石階的上面。一身布衣,蕭疏軒舉,湛然若神。
溫大娘的語氣裡帶了一份敬意,道:“白先生,這女娃子是我剛從河裡撈上來的,你幫忙看一眼,看還有沒有救?”
白先生走下臺階,探了探少女的脈搏,道:“並無大礙,只是在水裡泡的久了。不過內裡虛得很,需要時日慢慢調養。我開兩劑藥,一會讓嶽峙去我那裡取就好了。”
“多謝白先生。”溫大娘再一擡頭,白先生已經走遠。
溫大娘抱着少女回去,踹開自家的後門,道:“嶽峙,去白先生那裡拿點藥,順便去江邊把咱家的桶提回來。”
“娘,你這懷裡抱的誰啊?”
“先別管那麼多,趕緊去!”
“知道了!”嶽峙隨便將手中的麪粉擦了擦,快步跑了出去。
溫大娘去廚房端來熱水,想着幫少女洗洗身子,誰知解開少女的衣服,驚得手中的木盆一下滑落在地。少女的身上全是密密麻麻數不清的鞭痕,有的已經結痂,有的卻還在往外滲血。一張小臉晶瑩雪白,越發襯得身上的鞭痕觸目驚心。
藥取回來,溫大娘熬好,一勺勺的餵給榻上的少女,後來還餵了一些白粥。三日之後,少女才醒過來。
晚上,小店關門後,母子兩人總喜歡坐在院子裡吃飯。聊些有的沒的,就回去睡覺,今天卻有了話題。
少女坐在一旁的竹椅上,頭髮被溫大娘簡單的挽了一個髻,身上是溫大娘年輕時的衣服,簡單改了改,雖然不是當下時興的樣式,但古樸的花紋也算別緻。
溫大娘問道:“丫頭,你家是哪裡的?”
少女搖了搖頭。
嶽峙問道:“丫頭,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搖了搖頭。
溫大娘問道:“丫頭,你還記得什麼?”
少女還是搖頭。
溫大娘嘆氣,嶽峙道:“這丫頭不會是個傻子吧?也沒聽她講話,說不定是個啞巴!”
“別瞎說!”溫大娘拍打了一下嶽峙的腦袋。“明天下午不忙的時候,你再帶她去白先生那瞧瞧。”
“恩,知道了。”
溫大娘摸了摸少女的頭,道:“要是真想不起來也沒事,就留在我家。我命裡沒女兒,老天就給送來一個女兒!”
少女也不知道聽沒聽懂,衝着溫大娘笑了笑。
溫大娘習慣早起,少女和溫大娘睡在一個屋子裡,也跟着她早起。
溫大娘一邊穿衣服,道:“你再睡一會。”
少女搖頭。
溫大娘拿起水桶出去,少女也要跟着。溫大娘道:“乖,在家呆着,給嶽峙幫忙,大娘一會就回來。”說着便喊道:“嶽峙!”
少女聽話的站在那,然後跟着嶽峙進去廚房。
不一會,溫大娘擔着水回來。嶽峙聽見響動,一邊接過溫大娘手裡的水桶,一邊面色震驚的道:“娘,你快來看!”
溫大娘嚇了一跳,道:“怎麼了?”
剛好少女端着一盤點心走了出來,遞到溫大娘身前,道:“嚐嚐。”
溫大娘看着盤子裡那精緻如畫中物的點心,顯然愣了一下,放進嘴裡,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表情。道:“原來丫頭還是個巧手!”
嶽峙丟了一塊點心進嘴裡,道:“真是沒想到她看起來傻傻的,做出來的東西竟然這麼好吃!”
溫大娘打趣道:“那可不!比某某個人做的不知好吃多少!”
溫大娘母子兩人開了一個糕點店,名爲福榮鋪,手藝一般,所以生意也就不好不壞,勉強維持着母子兩人的生計。
吃過晚飯,來買糕點的人也就不多了。溫大娘一個人看着店,嶽峙帶着少女一起去看白先生。手裡提了一兜少女做的糕點。
嶽峙和少女沿着江邊走,嶽峙一個人說着話,少女靜靜地聽着。
嶽峙道:“白先生一個人住在江邊,周圍沒啥鄰居,就他一個人,平日裡老見他上山採藥。白先生醫術很高超,並且人很好,只要去找他看病,沒有看不好的。他要是心情好,不管你有沒有錢,沒有不醫的。不
過他這人脾氣有些古怪,有的人千金萬金的求他,他也不一定看一眼。是不是聽起來有些矛盾?白先生還彈得一手好琴,我也說不上來哪裡好,只是每次聽起來心裡就美滋滋的!白先生就像是說書裡的人兒,反正就覺得和我們不一樣?先生一般治病都不要錢,所以大傢伙一般有什麼就送來點什麼,也不拘什麼好東西壞東西,都是一點心意。也不知道他上一次怎麼了,就出手救了你!你這小命是人家救的,明不明白?我們可要去好好謝謝人家……”
嶽峙說着,兩人已經來到了白先生的家。
白先生坐在涼椅裡,面前是不捨晝夜的江水,旁放了一張小竹桌,上面放了一套茶具。地上放了一個小銅爐,裡面是薰蟲的草藥,有淡淡的煙氣冒出來,是好聞的草藥香。
嶽峙走過去,作了一揖,道:“白先生,上次你救的那個丫頭醒了,我娘讓我帶她來給你道謝。這是一包糕點,是這丫頭做的,味道真是不錯,您嚐嚐。”說着將糕點放在竹桌上。
白先生看了少女一眼,道:“你沒有名字嗎?”
少女沒有回答。嶽峙替她答道:“我們問她什麼,她都搖頭,應該是不記得了!”
白先生指了指旁邊的一張竹凳,對少女道:“你過來。”
少女沒動。嶽峙拽了拽她的衣袖,道:“丫頭,坐下,白先生要給你看病。”少女坐下。
白先生將手搭在少女的脈搏上,閉上眼睛,好一會才放開,看着少女的眼睛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看着白先生,搖了搖頭。
嶽峙道:“不然白先生給她起個名字吧,終不能整天丫頭丫頭的叫!”
白先生道:“你願意要一個名字嗎?”
少女想了一瞬,點頭。
白先生道:“‘般若’,以後你就叫‘般若’。”
少女喃喃重複道:“般若?好,以後我的名字就是般若。”
白先生道:“夜深了,你們回去吧!”
般若站起來,和嶽峙一起向般若行了一禮,慢慢沿着河堤往回走。
清晨,般若起來幫嶽峙做糕點。出乎意料,般若做的糕點竟然很受大家喜歡,有些人專門來就爲吃她做的糕點,小店的生意也好起來。
嶽峙要跟着般若學,明明是一樣的手法、配料,可就是做不出般若的味道。溫大娘在旁邊看般若如何做,對嶽峙道:“嶽峙,你永遠也學不會。”
秋天,是菊花的季節。
早上,般若和溫大娘一起出去,溫大娘去打水,般若就去旁邊的花叢裡裡採菊花菊葉上的露水,費了很大勁才採了一個碗底,太陽一出來,露珠就沒有了。溫大娘問般若做什麼,般若笑笑,只說一會就知道了。
今日般若沒有去幫嶽峙做糕點,而是自己一個人在旁邊忙活,差不多快到中午才忙完。等到溫大娘和嶽峙看到盤子嚐到裡的糕點,統統愣住了。這是糕點嗎?這明明就是在吃真的菊花。
般若做了兩份,給嶽峙和溫大娘留了一份,另一份送去給白先生。白先生今天不出診,正坐在江邊釣魚。看到般若來了,便提着收起魚竿,提起竹籠,回到了竹屋。
般若細細的盯着牆上的一幅畫看,《寒江獨釣客》,銀裝素裹下,一身蓑衣的漁翁靜坐在江邊,好似這漫天飛舞的大雪專門爲着他而來。畫的右下角有一個題注——白石作。
白先生喝了一口水,對般若道:“坐。”
般若將手中的點心盒子放到桌子上,道:“我做的點心,請先生品嚐。”
白先生也不拘什麼禮,直接打開盒子,拿起來吃了一塊。半晌,道:“這麼別緻的糕點,該有名字纔是?”
般若笑:“落英。”
白先生道:“朝食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落英繽紛。很好的名字。”
般若道:“牆上的畫是先生畫的嗎?”
“是。”
“白石郎,臨江居,前導江白後從魚。積石如玉,積鬆如翠。郎豔其絕,世無其二。”
“謬讚了。”白先生從竹簍裡取出一條魚,道:“吃了你的點心,送你一條我釣的魚。”
般若接過魚,行禮道:“多謝先生。般若告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