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關中什麼最大?
不是帝王。
而是世家門閥,是權貴,是大族,是豪強。
帝王明知兼併土地是在挖自己的根基,可卻不敢動,爲何?
便是忌憚這些勢力。
所以,聽到男子的話後,姚大一陣狂笑。「你許?你個狗曰的,也配?」
男子擡頭看了他一眼。姚大喊道:「動手!」
幾個手下拔出橫刀衝了上來。「這是何苦來哉!」
男子嘆息,但眼神卻格外冷,「留命!」身後兩個男子上前。
姚大的手下都是'好手',至少在他的眼中不弱。他獰笑着,指着男子說道:「耶耶要把你擺出三十六種姿勢」
砰砰砰砰砰砰!
姚大張開嘴,目瞪口呆的看着倒在地上慘嚎的幾個手下。
兩個男子拍拍手,又站在了男子身後。臥槽尼瑪!
姚大心中慌亂,指着男子說道:「有膽就別跑!」男子搖頭,「我不跑。」
「你等着,你等着!」
姚大跌跌撞撞的往外跑,上馬就走。
臨了,還不忘用馬鞭指着男子,「狗***,有種你且等着!」
男子身邊的瘦削男子看了他一眼,眼神,好似憐憫。
「駕!」姚大打馬遠去。
張氏家主張琦剛從蜀地歸來,此刻正在和管家林碩說話。
張琦三十許人,面色有些黑,他喝了一口茶水,嘆道:「跟着陛下這一路吃了不少苦頭,吃不飽,且吃不好。日曬雨淋,還得擔心受怕。不知叛軍何時追來,不知下一頓在何處」
林碩說道:「郎君,陛下那邊可還等東山再起?」「沒指望了。「張琦搖頭,「他如今也就是個空架子,李玄手握大軍,更是擊敗了石逆,如今看來,他的希望最大。」
「可此人對大族不滿,在北疆時,曾多次打壓豪強。「林碩有些擔心,「若是他登基,咱們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北疆有什麼豪強?一羣沐猴而冠的土財主罷了。」張琦不屑的道:「關中才是大族的根基。不說旁的,你沿着官道一路跑,兩側都是大族的田莊。有田莊就有人口,有錢糧。關中,是大族的關中。進了長安,他李玄也得趴在皇宮,和我等握手言和。否則」
張琦眼中閃過厲色,「否則大家聯手,便掀翻了這個大唐又能如何?」
一個僕役進來,「郎君,姚大求見。」
「他不是管着那些田莊嗎?此刻來作甚?」張琦蹙眉點頭。
姚大進來,跪下嚎哭,「郎君,鄧村那邊有人跑了,想去投軍,被小人拿獲。小人本想殺雞儆猴,可來了幾個外鄉人,一頓毒打求郎君做主。」
「看來,張氏對那些蠢貨還是太寬容了些。」張琦起身,微笑道:「如此,當用這幾個外鄉人來告之他們,這裡,依舊是張氏的天!」
鄧久一家子絕望的等着主家的到來,韓氏好心勸那幾個男子「張氏厲害,你等趕緊走吧!」
「有官府呢!」瘦削的男子說道。
鄧舍在邊上嘆道:「官府?官府都是他家開的。」「是嗎?」男子說道。
「自然是。「鄧舍欲言又止,最終低聲道:「那些官吏都和張氏勾結。說是他家開的也沒錯。」
「沒人管?」男子問道。
「誰敢?「鄧舍看着男子,「皇帝都不敢管,你說誰還敢管他們?」
馬蹄聲傳來,鄧舍飛
快的說道:「快走。」,說完他趕緊縮回人羣中去,低着頭,彷彿和土地融爲一體。數十騎疾馳而來,在外面下馬,爲首的便是張琦。數十打手簇擁着他走來。
「哪來的?」張琦喝問。
「北面。」男子說道。
他們的臉上頗多風霜之色,張琦冷笑,「聽聞,你等要挑釁張氏?」
男子微笑,指着鄧家三口人,「放了他們。」「若是我不許呢?」張琦淡淡的道。
「聽聞,這裡是張氏的天?」男子問道。
「是,又如何?」張琦看着男子,「在這裡,是龍,你得給我盤着,是虎,你得給我趴着!」
「原來,這便是關中?」男子眯着眼,看着那些村民,「原來我以爲關中既然是帝王基業,那必然是人口多,田地多。今日見了,田地是多,可卻大多是大族的;人口是多,可大多也是大族的奴隸與佃農。」
他緩緩看向張琦,「張琦?」
「正是。」張琦招手,數十手下準備動手。
男子搖搖頭,「這樣的關中,不是帝王基業,而是禍害!孤,今日算是領教了。」
「動手呃!等等!」張琦剛令人動手突然伸開雙臂攔住了手下。
他仔細看着男子,「你方纔說什麼?」
男子沒搭理他,「本以爲關中會有些令孤驚喜之處,喜沒有,驚卻不少。地方大族竟然如此遮奢。這樣的關中,是誰的關中?」
張琦突然臉頰一顫,「你你是誰?」能自稱孤的那個人幾乎呼之欲出。
張琦再仔細看去,見男子眸色深邃,舉手投足間,盡顯從容。看向自己的眼神,竟然像是看着一隻臭蟲。噠噠噠!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接着,百餘騎兵下馬,整齊走來。他們走到了男子身前,單膝跪下。
「見過殿下!」
百餘軍士轟然跪下,大聲呼喊,聲勢令張琦雙腿一顫。
「是是秦王!」姚大已經傻眼了。
若是男子信口開河,可這些軍士卻做不得假。來的竟然是秦王。
而他竟然對秦王自稱耶耶,還罵他***。姚大看向張琦。
往日張琦遇到事兒雲淡風輕,偶爾提及帝王也感受不到半點尊敬。
郎君能保住我吧?
以往的帝王乃是李泌,整日躲在梨園中的皇帝。就算是他蔑視了李泌又能如何?
屁事沒有。
李泌被石逆趕到了蜀地,而石逆卻被眼前這位秦王趕到了南方
張琦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噗通跪下。「見過殿下!」
姚大的腿早就軟了跟着跪下,「小人有罪。」那些村民這纔敢相信,眼前這人便是秦王。瞬間,便跪了一片。
「見過殿下。」李玄負手看着張琦。「孤要張氏的奴隸。」這可是張氏的命根子啊!
張琦擡頭,「殿下,他們乃是張氏的奴隸,身契便在張氏。就算是帝王來了,也不能撼動分毫。」
這是大族的根基,你要想撼動大族的根基,不怕被顛覆嗎?
他心中冷笑,篤定李玄不敢。李玄看着他。
「張氏?」
李玄淡淡的道:「罪不可赦!」
他負手往村外走,走出兩步,回頭對鄧多說道:「孤希望下次能在軍中見到你。」
他緩緩而行,身後是林飛豹和楊略。
男扮女裝的姜鶴兒指着張琦說道:「拿下!」張琦猛地彈起來,「張氏何罪?」
張琦剛想叫喊,一個軍士上來,一拳就打在他
的小腹上。
張琦弓着腰,指着李玄的背影,「你·」」「呯!」
軍士抽出橫刀側轉刀身猛的一拍,罵道:「竟敢指着殿下!」
張琦的嘴捱了這一抽,頓時高高腫起。
軍士回頭請示姜鶴兒,「該如何處置此人?」姜鶴兒板着小臉兒,「此人行刺殿下!」
「不!」
張琦雙手抓着泥土,衝着李玄的背影喊:「饒命!殿下饒命」
那些村民只覺得剛纔的一幕就像是做夢。
他們眼中的神靈張琦就趴在地上,衝着秦王求饒。一個少女說道:「他好像是一條狗啊!」
鄧久突然混身一震,「從軍?殿下令老大去從軍,那豈不是能脫籍了?」
韓氏狂喜,拍着兒子,「快給殿下磕頭。」
鄧多衝着秦王的背影叩首,不敢置信的道:「以後,我就是個人了?」
他不再是張氏能任意打殺的牛馬,而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殿下!」
鄧多嚎哭,「我是個人了!」李玄上馬,回首。那些村民叩首。狂喜過望。宛若新生。
「殿下,此舉後,關中大族怕是會警惕。」楊略說道:「那些人在陸續迴轉,若是聯手,難免會有許多麻煩。」
當初孝敬皇帝都不敢直接對上這些人。
「孤只是在想,那些村民算不算是孤的子民?」李玄問道。
林飛豹默然。
楊略卻不得不答,他嘆道:「不算。」奴隸便是牛馬,算不得人。
而且,在大唐,奴隸也不入戶冊。
也就是說,對國家層面來說,這些人口是不存在的。
「都是人,都是大唐人,憑何有人淪爲牲畜?」李玄的怒火突然勃發,「憑何要被同類奴役?憑何?」
「殿下」林飛豹看了楊略一眼,老闆發火了,你趕緊勸勸。
「殿下,這是規矩。「楊略苦笑。「可孤,想改改這個規矩!」
張氏的事兒看似不大。但卻引發了不小的風波。
曹穎得知後,帶着人快馬去追秦王。半路雨落,越發的冷了。
「啊切!」
曹穎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一路不停的追趕。夾谷關中,守將帶着人在等候。
「殿下來了。」
李玄被百餘騎簇擁着來了。「見過殿下。」衆人行禮。
「可有動靜?「李玄勒馬問道。「並無。」
「準備乾糧,孤馬上就走。」
李玄還得趕回越州,準備率軍南下。
他走上夾谷關關上,第一次居高臨下看着關內。
大雨嘩啦啦的落下,整個視線內全是雨線。雨水露在屋頂上、地上,激了起水汽,隨即水汽被打散,混入水流中,一路向着長街盡頭而去。
「殿下,小心着涼。」楊略勸道。
「無礙。」李玄搖頭,指着關中方向說道:「當初把都城放在關中,便是看中了地勢險要。若是帝王棄之而去,關中將會淪爲野心家的老巢。」
另一個世界中,楊廣遠離關中,關中隨即就成了孕育野心家的地方。
「可都城在關中,關中卻不屬於帝王。楊略,你說可笑不可笑?」
楊略看着面色冷峻的秦王,心中嘆息,「世家大族盤踞多年,不可撼動。」
「孤若是想動一動呢?」李玄看着他問道。「殿下」
楊略想反對,可看着那雙眼,卻心中一熱,「臣,願爲殿下開道。」
「這道,不好開。」李玄眯眼看着遠方。「有馬蹄聲。」林飛豹說道。
接着,一隊騎兵出現在視線內。
馬蹄濺起水花,馬背上的騎士猛地拉了一下繮繩,戰馬長嘶着人立而起。
曹穎下馬,踩着水疾步走來,行禮,「臣,曹穎,見過殿下。」
李玄看着他,「怎地,你來爲那些大族做說客?」曹穎心中一顫,不顧地上滴水,跪下道:「臣不敢。」
「起來!」李玄喝道。
曹穎起身,李玄看着雨幕,問道:「孤處置了張氏,這是殺雞儆猴。後續必然有人作祟,你可知曉當如何做?」
曹穎心中一凜,「臣當鎮壓!」「無需鎮壓。」
李玄淡淡的道:「那些大族皆是聰明人,此刻新舊交替,他們不敢驟然發難。那麼,他們會坐觀,會連橫。不過,孤卻想看看他們有多能忍,可能比得過王八!」
殿下這是還嫌不夠?曹穎心中一跳。「張氏的奴隸盡數脫籍。」
「是!」
「主家不在的,盡數作爲無主的良民,鼓動那些人脫籍。」
「這是挖根啊!殿下!"曹穎心中一驚。
「你高估了那些人的奴性,也低估了那些大族的狠辣。孤不可能強行掃蕩,否則關中便會成爲沙場。」
李玄的話令衆人心中一鬆。
可接下來他冷笑道:「傳話,但凡願意脫籍的,便是孤的子民。孤的子民,誰想動動,那便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