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贊原先的馬有些差勁,此刻換了一匹高大的戰馬,就如同另一個世界中,一個男人把自己的愛車從神車換成了四管跑車般的愛不釋手。
蔡末看看麾下,士氣正旺,就指着前方喊道:“他們的戰馬並未歇息夠,追擊!”
“殺啊!”
鋪天蓋地的喊聲中,數千賊人撒腿就跑。
路過營地時,那些已經煮熟的飯食都被一掃而空,只餘下些破罐子,在殘火的炙烤下,黏在碎瓷片上的米飯被烤的炸了起來。
一個掉隊的南周小吏狂呼,“救我!”
王衆回頭,“快跑!”
袁曉說道:“他們不敢殺官差吧?”
楊玄和秦簡相對一視,秦簡說道:“殺官……不敢吧?”
程然點頭,“應當活捉當做是籌碼,隨後和官家討價還價。”
楊玄問道:“你們在擔心什麼?”
秦簡不自在的道:“老夫並未擔心。”
“那你哆嗦什麼?”
“老夫沒哆嗦。”
那小吏被抓到了……
頓時衆人在馬背上紛紛回頭,哪怕脖頸痠痛也不在乎。
一羣賊人淹沒了小吏,只能看到長刀揮舞,鮮血飛濺。
官民矛盾這麼深了嗎?
楊玄覺得自己太敬業了,哪怕是這等危機關頭,依舊在冷靜的分析南周局勢。
老賊發現南周官吏和使團官吏都像是死了耶孃般的難受,就問道:“王侍郎這是爲何?”
“死人了。”王衆一臉淒涼。
是哈!
他的麾下死了。
老賊好奇的問道:“秦副使也感同身受?”
“是啊!”秦簡唏噓不已。
大唐去年就有幾起百姓叛亂,他遠在高呼盛世太平的長安,未曾見到過那等場景。此刻,他見到了。
南周大唐各不同,但,百姓的遭遇卻差不多。
而且大唐百姓更桀驁悍勇些。
老賊和楊玄並肩,“郎君,這是兔死狐悲。”
後面賊人開始蜂擁追來。
“百姓的苦難和那些權貴高官,地方豪紳的貪婪息息相關,這是一層壓迫,還有一層便是地方官吏。”
“官吏更狠。”
“沒錯,地方官吏狠起來,比厲鬼都可怕。”
民間有話:寧逢厲鬼,不遇官吏。
“郎君,許多地方都把官吏看做是世間第一毒,比虎狼還可怕。”
“你覺着呢?”
“小人覺着,虎狼來了百姓還能跑,好歹它吃一個人就夠了。”
王老二問道:“那官吏能吃多少?”
楊玄說道:“官吏能吃空這個天下!”
一路疾馳,再度出現掉隊者。
“救命!”
那慘嚎聲,那被淹沒在賊人中的無助,讓楊玄心中生出了些明悟。
原來,那些看似軟弱,看似被官吏蹂躪而只能諂笑的百姓,竟然也能迸發出這等力量嗎?
“我們逃不掉了。”有人絕望喊道。
王衆面色慘白,“附近可有城池。”
地方官說道:“葉城就在左邊。”
“帶路!”
“可葉城小。”
“帶路!”
“侍郎!”
王衆問道:“多少兵力?”
“五百。”
“守城足夠了。”王衆心中一動,覺得這是大好機會。
老賊在側面看了看,“郎君,那地方官看着不對勁,眼神閃爍。”
楊玄也看到了,地方官好像極其不情願帶着他們去葉城。
這南周,還真處處皆是謎團啊!
老賊說道:“郎君,要不咱們撇開他們?”
這是個好主意。
楊玄回身,卻發現來不及了。
漫山遍野的賊人啊!
從左右包抄了上來。
一側是大河,一側是高山……特麼的,就剩下一條道好走,而且崎嶇不平,人跑着比馬還快。
“快跑!”
……
葉城守將張春秋,這個名字一聽就令人肅然起敬。
但當你看到一個胖子披着緊身甲衣,曲線畢露的站在城頭,隨手一抹臉上都是油時,你就無法生出半點敬意來。
“人呢?”
“來了。”
數十騎正在疾馳而來。
“還好還好。”張春秋吩咐道:“打開城門。”
城門打開,遠方煙塵滾滾。
身邊的副將哆嗦着,“賊人來了。”
張春秋冷冷的道:“記住了,守口如瓶。”
城頭五百人,但一半是老弱,副將看看這些老弱,點頭,“是。”
“是葉城!”
遠處,鄭贊指着葉城說道:“可要退去?”
蔡末舉手,身邊有人拿起一個鐘在敲。
鐺鐺鐺!
好歹也操練過一陣子,賊人們知曉這是止步的信號。
數千人停下來,喘息聲充斥着耳中。
“誰知曉葉城?”蔡末問道。
十餘賊人舉手,蔡末指着一人,“說。”
“頭領,葉城中有五百軍士……”
鄭贊面色凝重,“若是在城外咱們不怕,攻城很難。”
蔡末問道:“那五百人如何?”
賊人說道:“說是五百人,一半都是老弱。”
蔡末和鄭贊相對一視,一股狂喜涌上心頭。
“機會來了。”鄭贊低聲道:“殺南周官吏無用,要殺大唐使者,殺了他,狗皇帝無法給大唐交代,如此,大唐騎虎難下,不出兵都不成。”
“對,殺了他們,把他們的頭顱掛在旗杆上,就插在路邊,告訴所有人,南周要完了!”
蔡末看看麾下,“圍住葉城,歇息一陣子再攻城。”
城頭,張春秋帶着麾下恭謹的迎接王衆一行。
葉城小,站在城頭覺得就像是個鳥籠子。
“可能守住?”王衆一上城頭就關切這個問題。
“下官豁出命了,也會守住葉城!”張春秋的臉上油光閃爍。
王衆滿意的道:“好好幹,回頭老夫定然會在汴京爲你請功。”
“這個棒槌。”楊玄已經發現了守軍的問題,“特孃的,好些老弱,守將吃空閒。”
老賊倒吸一口涼氣,“郎君,怎麼辦?”
“要死他們先死。”王老二摸出了油紙包,分配食物。
這時候楊玄等人才發現餓的前胸貼後背。
米飯有些夾生,羊肉倒是熟了。
“這是羊肉?”
袁曉餓壞了,厚顏湊過來,心想好歹你也得分一點吧。
楊玄等人幾口把食物塞進嘴裡,齊齊看着他。
也不怕噎死!
袁曉悻悻的回去。
老賊開始觀察情況,“郎君,不大妙。”
城中死氣沉沉的,想調動百姓的力量也不能。
楊玄有些牙痛,“這特孃的!”
啪!
那邊王衆終於發現了五百將士的貓膩,一巴掌抽去,卻因張春秋的臉油滑,沒使上力,自己差點一個踉蹌。
“賊配軍,你竟敢吃空餉?”
張春秋面色煞白,“下官無能,是沒人可用。”
“這等搪塞的話你留着給御史說吧!”王衆咬牙切齒的道。
袁曉看看城下,賊人正在歇息,“侍郎,情況不妙。”
王衆雙手按着城頭,“老夫知曉。守軍靠不住了,咱們靠誰?”
袁曉低聲道:“那楊玄據聞在北疆廝殺頗爲犀利,既然如此,讓他來指揮?”
王衆撫須,眼神堅定,“南周軍隊怎能讓唐人指揮,荒謬!”
袁曉點頭,“是是是,侍郎說的極是,不過這只是事急從權,過後就撇開他。”
王衆乾咳一聲。
這是還需要一個更爲強大的理由的暗示。
袁曉說道:“朝中一直想知曉大唐軍隊的實力,這不是上好的機會嗎?”
“咳咳!”
這是上官很滿意的信號,袁曉微微欠身,不敢驕傲。
王衆走了過來。
“他來作甚?”秦簡冷笑,“一羣蠢貨,出來就說南周乃太平盛世,結果毫無防備就被賊人圍在了此處。”
程然說道:“老夫以爲,可用王衆等人作爲籌碼,丟出去,讓那些賊人退卻。”
衆人看着他。
你好無恥!
秦簡乾咳一聲,“太過了。”
程然正色道:“不是大唐人,死多少都不心疼。”
這話讓衆人紛紛點頭。
誠哉斯言。
“貴使。”
“王侍郎。”
“貴使,借一步說話。”
“小玄子,問問他是哪邊的劇。”
二人到了邊上,王衆微笑:“局勢雖說險峻,不過五百守軍足以禦敵。”
“是啊!”
“貴使,南周與大唐世代交好。”
“是啊!一衣帶水,不,山川異域,風月同天。”
“正是如此。”
“王侍郎何事?若是無事,楊某準備進城尋個地方歇息了。”
“老夫聽聞貴使在北疆廝殺犀利?”
“見笑了。”
“南周與大唐世代交好,貴使乃名將,可否讓我等一開眼界?”
“殺人嗎?”
“???”
“不是殺人?那還請安排個地方,楊某想睡個覺。”
“!!!”
王衆知曉自己的婉轉在這位使者面前沒卵用,再說下去只會自取其辱,只能強笑道:“還請貴使出手,指揮此次攻防。”
楊玄愕然。
這是南周軍隊啊!
大唐和南周不說是宿仇,但若是能有機會撕咬對方一口,兩邊都不會放過。
讓大唐使者指揮南周軍隊,這特孃的誰想出來的主意?
爲何?
楊玄看了一眼張春秋豐腴的身材,以及臉上的油光,心中有了些明悟。
空餉事兒發作後,王衆等人不敢相信張春秋的能力。
楊玄想到了一事,“路上王侍郎曾說自己飽讀兵書,若是有機會出戰,定然能讓敵軍喪膽。”
“啊……嗬嗬嗬!”王衆笑的面色難看。
南周文官就是這個尿性,一邊鄙夷武人,一邊吹噓自己祖傳兵法如何牛筆,自己自學兵法如何了得……所以,但凡出兵必然是文官統領。
王衆一邊笑,一邊看着楊玄。
老夫都尬笑了,你好歹也給個面子,應承了吧!
楊玄卻百無聊賴的看着城外。
那些賊人開始打造攻城的梯子,看着很簡陋,可楊玄知曉,就憑着那兩三百有戰鬥力的守軍,壓根就守不住葉城。
怎麼辦?
“貴使,還請貴使伸出援手啊!”
“若是城破,使團也難以倖免,貴使,我等都是一條船上的人,當同舟共濟!”
“貴使……”
王衆額頭上都是汗珠。
另一頭,張春秋和副將在一起,淡淡的道:“回頭我被流放,你看好葉城。”
副將說道:“下官來擔責。”
“擔尼娘!老子在,輪不到你!”
副將吸吸鼻子,眼中有淚花閃爍。
張春秋輕咦一聲,“王侍郎這是何意,都彎腰賠笑了。”
袁曉也看到了,下面官員問他,他淡淡的道:“侍郎大概是想安撫使者。”
那邊,楊玄輕輕點頭。
王衆回身,滿面紅光的道:“全數聽從使者指揮!”
臉面呢?
我南周的臉面呢?
張春秋等人愕然。
什麼臉面,什麼禮儀,賊人就在城外,小命都保不住的當口,誰特麼把這些當回事?
那些官吏都楞了一下。
有人說道:“使者乃是大唐名將!”
活命的機會來了啊!
官吏們不禁歡呼雀躍。
軍士們卻死氣沉沉。
張春秋苦笑,“竟然要讓唐軍將領來指揮我等,奇恥大辱啊!”
楊玄走了過來。
“從此刻起,我的每一句話你等都聽清,照此而行。若有人膽敢違令,殺!”
那些將士有些不滿,在一起嘀咕着。
袁曉罵道:“賊配軍,誰敢抗命?誰?站出來給老夫看看?賤種,誰敢?”
那些軍士畏畏縮縮的站起來,“不敢。”
老賊看的目瞪口呆,“郎君,這樣的軍隊……”
楊玄低聲道:“對大唐是好事。”
秦簡滿心歡喜,“此次算是探到了南周虛實,大功一件。”
王衆說道:“貴使,接下來該如何?”
楊玄指着那些老弱,“卸甲,歸家。”
王衆看向了張春秋,雖說對這個貪腐的將領鄙夷之極,但此刻卻要倚仗他的經驗。
老弱留下來只會拖累守城,影響士氣。這使者看來有些路數……張春秋點頭。
看來楊玄的功績並非吹噓……王衆心中一鬆。
三百人如何守城?楊玄看看衆人,“城中男丁,十六歲到四十歲,集結。”
鐺鐺鐺!
有官吏凶神惡煞的去了。
“賊人要攻城了。”
有軍士高呼。
衆人走到城頭邊上看去,就見賊人正在結陣,前方的人舉着新鮮打造的梯子,殺氣騰騰啊!
“局勢危矣!怎麼辦?”袁曉哆嗦着問道。
十餘賊人策馬衝了過來。
“開門歸降,可饒你等一死!”
“如若不降,城破後,雞犬不留!”
“降不降?降不降?!”
數千賊人一起高呼,聲浪宛如巨浪撲打着城中。
城頭的官吏們面色慘白。
在他們眼中如豬狗般低賤的百姓,此刻卻能掌控他們的生死。
楊玄伸手。
老賊遞上長弓。
“貴使要作甚?”
“太遠了吧!”
張弓搭箭,鬆手。
咻!
一個喊的最大聲的賊人應聲落馬。
瞬息。
所有的吶喊都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
消失了!
所有人看着城頭的那個大唐使者。
直至副將情不自禁的喊道:“好箭法!”
楊玄把長弓遞給老賊。
回身。
王衆問道:“我等當作甚?”
這些文官太平了無數年,面臨這等情況後,近乎於手足無措。
楊玄看着他們。
“披甲,守城!”
瞬間。
南周文官們面色慘白。
如同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