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對於草原部族來說就意味着豐茂和豐收。
牧草豐茂,牛羊就會肥碩。
“中原人的飯菜我不喜。”
“其實也不錯。”
“娃亥你沒吃過,中原人的飯菜味道太重,不及咱們的牛羊肉。”
“興許吧。”
華卓和娃亥兩兄弟在吃飯。
“託天神的福氣,今年風調雨順,也沒有天災,眼看着又是一個好年景。”
華卓嚥下嘴裡的羊肉,虔誠的祈禱着。
少頃,他覺得神靈應該聽到了自己的祈禱,這才愜意的道:“基波部此次算是倒了大黴。”
娃亥吃的一絲不苟,“赫連春令懷恩進攻,可並未讓他攻打堅城。”
“懷恩也有野心。”華卓用油手捋捋油光鋥亮的鬍鬚,“若是攻下了章羽縣,基波部會多幾千男女奴隸,更有許多收穫,唐人勤勞,總是讓我們不勞而獲。”
他笑的很是得意。
娃亥起身,“我去修煉。”
“該尋女人樂呵就去,別老是修煉。”華卓關切的道:“男人就兩個死法,要麼死在馬背上,要麼死在女子的肚皮上,就是別把歲月空耗在修煉上。”
娃亥搖頭,認真的道:“華卓,不要忘記楊玄。”
華卓點頭,“你可知曉,最近北遼出動精銳,一舉蕩平了幾個大部族,光是投降的勇士就有六萬人。娃亥,北遼越來越強大,而大唐卻在一路下滑。我們只需等着,北遼自然會出手。到時候北遼大軍南下,陳州算什麼?楊玄算什麼?”
娃亥搖頭,“我更喜歡自己報仇。”
“所以這便是我能做可汗的緣由。”
華卓笑了笑,“昨日我睡了一個女人,很是得趣,今日你試試。”
“可汗。”
外面有人請見。
“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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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切的笑意消散,威嚴重新降臨在華卓的身上。
一個男子進來。
“可汗,亞散部被滅了。”
“誰幹的?”
本汗又少了一羣奶牛……華卓憤怒的問道。
這不是小事兒,他必須要主持公道。
“他們說三日前楊玄帶着數百騎突襲了亞散部,殺光了部族中敢於拿刀之人,更是帶走了大半女人,如今亞散部只剩下了數十老弱。”
“楊玄?”娃亥止步,眼中多了厲色。
“他怎敢……爲何?”華卓不覺得楊玄平白無故的就敢衝進草原來殺人滅族。
來人說道:“說是亞散部的人殺了幾個商人,楊玄揚言爲他們報仇,就率軍滅了亞散部。”
華卓惱火的道:“亞散部這是窮瘋了,竟然去截殺大唐商人。”
“可汗,是草原商人。”
楊玄這是瘋了……華卓:“爲何?”
“太平那邊說,被殺的兩個商人在太平繳了稅,受到太平的保護,誰殺了他們,便是太平的敵人。”
華卓大怒,劈手扔出了手中的羊骨頭,“兩邊都是我瓦謝的族人,他好大的臉!”
娃亥說道:“兄長,他這是要立威!”
“我知道。”華卓陰着臉:“他這是當着許多人的面打我的臉,有趣,有趣!”
可汗笑的很和氣,可大夥兒都知曉,這樣的可汗很危險。
“出兵吧。”娃亥不懂軍事,但迫切的想報仇。
華卓一拍案几,“令人去各部召集人馬,本汗要馬踏太平!”
隨即信使四出,王庭的軍隊被集結起來,斥候一波波的往南方去,氣氛很緊張。
可信使纔將出發沒多久就被召了回去。
“楊玄不但爲那兩個商人報仇,更是給了那兩家人不少錢財,那些商人爲之狂喜,如今楊玄仁慈之名在瓦謝部廣爲傳播,可汗,這是他的毒計。”
匆匆趕來的是下面一個部族的首領。
隨即來了更多的首領。
“可汗,那些商人在讚美太平,許多人都在裝車,準備去太平貿易。”
“……”
……
“此次出擊是挑釁,華卓會發狂。”因爲帶着不少俘虜和繳獲,所以回程比較慢,就像是遊山玩水。李晗說出了自己的擔憂:“守城沒問題,可今年的莊稼大概要沒了。”
“他們不敢來。”楊玄篤定的道。
“華卓難道還能嚥下這口氣,唾面自乾?”
“他沒法不幹。”
“你篤定的模樣真招人恨。”
“呵呵!”
“爲何?”
“你們都小看了商人。”
“我不小看商人,可商人難道還能讓華卓改變主意?”
“你們小看了商人的力量。商人重利,和他們談情義是對牛彈琴,但你和他們談利益,他們保證會敬若神明。”
“這和華卓不出兵有何關係?”這次是衛王問。
“和北遼不同的是,三大部比較鬆散,由無數小部族聚攏而成。這些小部族受華卓的管制,他們每年繳納牛羊和勇士,就像是一頭頭產奶的母牛。華卓提供了什麼?”
“保護。”
“沒錯,保護。可當他們的商人被截殺時,華卓能做什麼?以往小部族之間的爭鬥殺人,華卓能做什麼?是秉公處置,還是視而不見?”
“烏達,說說。”楊玄指指烏達。
烏達說道:“大部族不會管小部族這等事,除非滅族了。”
“滅族了纔會管?”衛王覺得這樣的治理有些粗糙。
“必須管。”烏達說道:“少了一個部族,可汗就少了一筆賦稅和奴隸。”
這不是治理,而是盤剝……衛王覺着這不是長久之道。
“這便是草原。”楊玄覺得和大唐相比,草原更像是一個叢林,裡面只有赤果果的利益和殺戮。
“華卓不管,太平管,你說那些商人會作何想?”
李晗說道:“商人逐利……他們會覺着太平纔是自己的貼心人,而華卓只是一個勒索他們錢財的強盜。子泰,你想收買人心!”
衛王后知後覺,大徹大悟,“烏達,那些商人在部族中地位如何?”
二位貴人自然不屑於去了解那些商人的情況,更不知曉商人對於草原而言意味着什麼。
烏達說道:“草原有規矩,什麼人都能殺,什麼都能劫掠,就是商人例外。沒有商人,就沒有大唐的茶葉,沒有大唐的布匹,我們的腸胃會出毛病,我們只能穿着獸皮……”
“商人們把消息到處傳播,若是華卓召集部衆準備開戰,這些商人將會在暗中拖後腿,嘶!”李晗眼中多了一抹凝重,“商人也能翻雲覆雨嗎?”
“當然,我給你們說個故事。”
“有個國家,大概比大唐差些吧。那個國家從開國時就定下了國策,壓制商人的地位,但並不抑制經商。”
“這和大唐差不多。”李晗點頭,“原先官員不許過市,更不許經商,不過如今都鬆散了,不怕你們笑話,我家中生意做的頗大。”
呵呵!
楊玄繼續說道:“到了中期,那些士紳權貴見到商人雖說地位不高,可掙錢卻比自己還多,吃用豪奢,比自己還享受,就以家僕的名義也開始從商。”
他看了李晗一眼,眼神古怪,“權貴士紳從商有個巨大的優勢,他們不交稅,不管是關卡還是地方稅吏都不敢收取他們的賦稅,於是他們比商人掙的更多。”
李晗乾咳一聲,“你在故意編排我家是吧?”
“你這是自行對號入座。”楊玄笑的很惡劣,“於是商人便和官員權貴合流了,他們偷稅漏稅,他們兼併田地,他們巧取豪奪……直至皇帝發現戶部每年收到的稅越來越少。”
“咳咳!”李晗越發的不自在了,他覺得楊玄就是在譏諷樑王府。
“皇帝令人一查,不禁大吃一驚,原來天下的商人早已和下面的官員們連成一體。連宰相都是商人們的代言人。”
“這帝位怕是不穩妥了。”大侄子很愉悅,楊玄甚至覺得這貨巴不得自家老爹倒黴。
“皇帝大怒,可下面的臣子們早已連爲一體,他無能爲力。最後只能派了內侍前去收稅,打擊那些偷稅的士紳權貴。”
“那些內侍到了地方後,地方突然暴起,無數人罷市遊行,闖入內侍們的住所,羣起而攻之。”
“這……不能吧?”趙有才聽的目瞪口呆,覺得這事兒太魔幻了。
“內侍被打死幾個,剩下的一路狂奔回京,哭訴了一番。”
“皇帝要派人鎮壓了吧?”衛王幻想了一下,若是當今皇帝處置此事,大概率會派兵鎮壓。
“沒。”
“爲何?”
“因爲軍隊也被那些人滲透了。”
周圍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
“這國家,不滅沒天理。”
“隨後天災人禍不斷,百姓流離失所,遍地餓殍。有人登高一呼,於是遍地烽煙。”
“恰此時,塞外有部族本被鎮壓的服服帖帖的,見到大明……見到這個國家內亂,於是便順勢作亂,首領叫囂着什麼大恨,以此爲由起兵。”
“內憂外患,這個國家怕是要沒了。”
“沒。”楊玄搖頭,“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老大帝國就算是要倒下,也不是一個部族所能滅掉的。”
“內部之亂越演越烈,外部還得和那個部族廝殺,要命的是戶部沒錢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邊塞有一座小城,小城本荒蕪,有一羣商人買通了邊塞守軍,開始往那個部族販賣貨物。”
“從剛開始的茶葉布匹,到後來的鐵器銅料,乃至於國家的要害消息,但凡那個部族要的,他們都給。”
衆人面色凝重,覺得楊玄意有所指。
“那個部族靠着這些商人運送補給不斷在壯大,靠着這些商人傳遞邊塞軍事裝備的消息,他們戰無不勝。這些商人更是充當了帶路人,帶着這些異族走捷徑入侵本國……”
“那個部族頻繁入侵,每一次都搶的盆滿鉢滿。他們用搶來的錢財付給那些商人貨款,也就是說,那些商人走私了無數軍國物資給異族,卻是自己的國家在付錢。他們換了個方法繼續掙國內的錢,只是血腥,且無恥。”
“內憂外患之下,另有人挖牆腳,有人賣國……這個國家終於轟然倒塌。可笑的是,就在皇帝自盡殉國的消息傳到和歌舞昇平的地方後,那些士紳和商人歡呼雀躍,舉行盛大的宴會和集會來慶賀此事。”
這個故事太過沉重,連最沒心沒肺的王老二都吸吸鼻子,“好慘。”
衛王覺着這是個故事,“若是大唐商人剛如此,當誅殺!”
李晗淡淡的道:“但凡商人敢窺探權力,那便是他們的末日。”
趙有才不解的道:“那些商人圖什麼?”
楊玄說道:
“人的慾望無止境,當國內掙錢的路走到頭之後,他們會勾結權貴官員,去攫取權力,會走向外面。爲了掙錢,他們無所不用其極,甚至願意拋卻生養自己的地方。爲了掙錢,他們願意和魔鬼爲伴。”
“我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等,商人不能抑制,但商人不可不制!”
“商人不可信。”衛王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這個,“不過大唐不至於如此。”
楊玄說道:“豪商無國。”
“這是那本《帶着倉庫到大明》中提及的詞,方醒會告你侵權。”兩顆綠燈就像是兩隻眼珠子轉動着。
“就沒有例外?”刁涉若有所思。
“有。”
“什麼?”
“豪商爲國。”
衛王仔細想了想,“你多半是在編排誰。”
受傷的總是我,回頭把子泰偷藏着的好酒全數喝光,再設計成是漢王乾的……李晗對衛王微笑。
建明雖說輩分比本王高,可卻很是親切,他藏在狗洞中的好酒便給他留三成……衛王同樣含笑。
當看到太平縣城時,楊玄早些時候安排的斥候回來了。
“瓦謝部派去各處的使者被召回了。”
“許多小部族的首領去了王庭,不知爲何。”
“這定然是下面出了岔子。”趙有才狂喜,覺得太平又度過一次難關,看向老闆的目光中難免就多了些崇拜之色。
衛王面色凝重,“商人竟然有如此威能嗎?”
李晗覺得自己有必要琢磨一番商人的作用。
一進城,百餘女子頓時就讓那些男人的眼睛移不開了。
太平是流放地,男多女少,光棍多不勝數。
有人涎着臉問軍士,“這些女人可是送去伺候明府的?”
我有那麼荒淫無道?
就算是有,可我的腰子也沒那麼好……楊玄無語。
他吩咐道:“老賊,吆喝一嗓子。”
老賊扯着嗓子喊道:“明府領軍滅族,俘獲了這些女子,隨後會分給城中無妻男子。”
“哦!”
周圍的人集體迸發出了一聲驚歎。
“我沒女人!”
“明府,老夫望女興嘆多年矣!”
“我十年沒女人!”
“我特麼從懂得男女之事開始就沒碰過女人。”
“老夫半輩子沒碰過女人。”
“我只碰過男人!”
一個比一個慘啊……楊玄說道:“太平軍將士優先。”
一羣人愣住了。
跟隨去滅族的數十軍士瞬間雙目通紅。
忠心值少說飆升三成。
另外三成是蟲子上腦了。
原以爲那些女子會有些悲傷,等經過抽籤出來的百餘將士站在她們前方時,楊玄覺得自己看到了光。
“這些女人怎地看人的眼神綠油油的。”老賊砸吧着嘴。
“這些是大唐人,比瓦謝部的那些男人出色多了。”楊玄問道:“老賊挑一個?”
許多時候上位者講公平,但公平往往只在自家之外。
老賊搖頭,堅定的道:“郎君大業未成,還不到時候。”
“老賊……嗚嗚嗚!”王老二剛開口就被老賊捂住了嘴。
“走,老夫剛弄到了一塊牛肉乾,硬邦邦的。”老賊拖走了王老二。
“郎君。”
身後傳來了章四娘嬌滴滴的聲音。
“好好說話。”
楊玄回身,就看到了章四孃的底線。
原來鴻溝長這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