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茂這個人,你要說優點,那便是交遊廣闊,爲人四海,組織能力強。
這種朋友在每個圈子裡都會有一個或是幾個,若是沒有,這個圈子也維繫不了多久。
他們就像是潤滑劑,活躍在圈子中,哪怕身份不高,能力不強,但卻缺不得。
連大佬都得給他們一個好臉色。
他們又像是粘合劑,把圈子裡的人粘合在一起。
你若是想結識什麼人,先結識這等人準沒錯。
這也是楊玄原先給陳子茂好臉色的緣故。
可此事發生後,他對陳子茂整個人都重新權衡判斷了一番,在評估和此人之間的關係。
所以,在陳子茂開口,表達對楊氏的憤怒後,他就給了個建議。
“說,不如做!”
陳子茂面色一白,“殺……殺誰?楊氏的人不好殺,而且身邊多有好手。再說,今日之事後,楊氏的人定然會警惕。”
楊玄默然。
陳子茂趕緊解釋,“我不是懼怕,只是想着穩妥了再出手。”
作爲潤滑油和粘合劑,陳子茂見識頗廣,特別是看人這個技能,他覺得自己滿級了。
剛開始他看不上楊玄,哪怕是楊玄出手把他們從馬賊窩裡救了出來,這等底層官吏依舊無法入他的眼。
直至第二次被抓,廖勁和楊玄再度出手救了他們。
這等孤膽英雄般的行動,讓陳子茂對廖勁和楊玄的能力頗爲驚訝。
這等豪傑,若是在長安,那些貴公子遠遠不及。
但他知曉,前程看的不只是本事。許多時候,你本事再大,能力再強,但關係不到位,依舊只能在底層蹉跎。
這等事兒他看多了,所以也麻木了。
可此後楊玄不斷刷新了他對年輕俊彥這個詞的認知。
陳州刺史!
他不知曉大唐最年輕的刺史是誰,但他知曉,在楊玄這個年齡,能有這等能力的,他所認識的人中,沒有!
這便是大才!
而且這個大才還是周氏的女婿。
也就是說,大才的背後有了關係網!
能力強大,又有關係網疏通關係。
你說說,這樣的大才以後會如何?
當然是飛昇!
所以,陳子茂一反常態,對楊玄多了恭敬。
“等等。”
楊玄喝着茶水,漫不經心的問着魏靈兒等人最近的情況。
“靈兒家說是要想看女婿,不過畢竟還小,不着急。”
魏忠怕是會苦惱此事。
念及此,楊玄想到了老丈人。
辛辛苦苦養了一盆嬌花,最終還是要被野豬連根刨了。
那份不捨和微怒啊!
楊玄不禁莞爾。
陳子茂看着他,讚道:“子泰你如今越發的從容了。”
“是嗎?”楊玄自己沒什麼感覺。
陳子茂見他和氣,就說道:“此事不着急,且等我打探一番,若是尋到楊氏子落單的機會,我便出手。”
“套麻袋?”
先前自己可是吹噓要殺人……陳子茂尷尬點頭。
“郎君!”
老賊回來了。
“如何?”楊玄放下茶杯。
“楊松成的侄孫楊秀,正在修行坊中赴宴。”
陳子茂心中一驚,心想難道楊玄真要出手?
“多久結束?”楊玄問道。
老賊說道:“小人潛入聽了一會兒,估摸着還得一個多時辰。”
楊玄看看天色,“如此,還得及吃個宵夜。”
老賊笑道:“是啊!”
王老二嚷道:“我早就餓了。”
“吃吧!吃吧!”餓誰都不能餓着王老二。
屠裳蹲在外面,“老二正在長身體呢!”
呵!
楊玄無語。
老賊也出去了。
“這是……真要動手?”陳子茂有些緊張。
“你以爲呢?”楊玄笑道。
陳子茂說道:“可好歹得問問楊秀的身邊有沒有好手,有幾個好手吧?”
這不是名將該做的事兒,太粗糙了。
“烤肉吃!”
王老二在外面歡呼。
“可惜了。”楊玄摸摸肚子,吃的有些多,“任他有幾個好手,殺了就是。”
陳子茂等人當初躲在帳篷裡,只聽到外面馬賊的慘嚎,沒看到廝殺的慘烈。
最後,只看到了楊玄把馬賊豎樁子的殘忍。
他焦慮不安,可楊玄卻頗爲從容,還弄了一本書,津津有味的看着。
最近長安出的小說不錯,楊玄準備多買些,帶回去給周寧消遣。
對了,老丈人那邊給閨女準備了許多東西,估摸着能有十餘車,只是想想,楊玄就有些頭痛。
他把書卷放下,閉目養神。
晚些,外面傳來了老賊的聲音。
“郎君,時辰,到了。”
陳子茂一個激靈。
他希望楊玄能反悔。
大夥兒各回各家,好好的過日子不好嗎?
“走!”
楊玄依舊帶着老三樣出門。
“人少不少?”陳子茂擔心失敗。
“不少了。”
一行人繞來繞去的繞到了修行坊中。
“就在那裡。”
老賊指着一戶燈火通明的人家。
“看路徑。”楊玄站在陰暗處,隨口吩咐。
老賊說道:“三條路可以回楊家,最近的一條路黑了些,其餘兩條,一條太遠,另一條有不少狗。”
長安城中不少人家都養狗,晚上路過,一條巷子都是狗吠聲,嘈雜的無以復加。
還有忘記叫回家的狗在外面晃悠,就堵在前方衝着路人狂吠齜牙。
一般人遇到這等事兒,多半腿軟了。
“那麼,就堵住黑一些的那條道。”
衆人悄然過去。
“子泰,這是兵法?”
“隨口一說。”楊玄早已分不清自己的安排是兵法還是什麼,就是熟悉了,隨口就能找到最佳手段來應對。
衆人就隱在黑暗中等候。
晚些,那戶人家人聲鼎沸,這是送行。
大門打開。
“慢走啊!”
“要不,留下住一宿?家中也有俏婢可侍寢。”
這年頭來客人,主人家若是養的有歌舞伎,或是俏婢,都會拿出來侍寢。
“不了,改日吧!”
一個年輕的聲音傳來。
“如此,一路小心。”
“有數,請回吧!”
屠裳伸出四根手指頭。
加上楊秀四個人,三個必然是護衛。
楊玄看了陳子茂一眼,“現在,萌羰竅臚順觶還來得及!”
陳子茂眼皮子狂跳了一下,心想我若是此刻退出,楊秀被你弄死了,我依舊是黃泥巴掉褲襠。
而且我知曉你今夜的行動……
會不會被滅口?
陳子茂在黑暗中看了楊玄一眼。
那雙眼睛微微有光。
他不禁一個哆嗦,“咱們兄弟……生死與共!”
他覺得這個說法應當足夠打動楊玄。
“我準備赴死。”楊玄說道。
陳子茂:“……”
“殺了楊氏子,你要知曉,楊松成會殺機迸發。”
“是知曉。”
“這是對楊氏的鞭撻!”楊玄此刻在想,楊松成若是知曉了這個消息會如何。
大概會神色平靜,緩緩說道:“周氏,不會。那個小子,膽子不小啊!”
“今夜酒,頗爲不錯。”
楊秀的聲音很低沉,聽起來很有男人味,讓楊玄有些小羨慕。
“回頭索要就是了。”隨從的語氣很隨意,由此可見剛纔的那家人只是楊氏的附庸。谷伉
這種富貴氣息,確實是令人沉迷。
“這裡很安靜。”
楊秀策馬進了巷子。
“郎君,小心些。”
“爲何?”
“有些野貓就躲在這等地方,突然就竄出來。”
“難道你們還怕一隻野貓嗎?”楊秀莞爾。
隨從說道:“不是怕,而是……郎君沒見過夜裡的野貓吧?”
“嗯!”
“它們就站在那裡,一雙眼睛在黑夜中閃爍着幽光,恍若是一個莫名的東西在看着你,脊背一下就發寒了。”
“是啊!老人說貓能溝通陰陽呢!”
楊秀笑罵道:“哪來的陰陽?”
“興許,有呢?”
黑暗中,有人幽幽的道。
“誰?”隨從一聲厲喝。
一人從黑暗中走出來。
“楊秀?”楊玄看着這個本家,長得不錯,看着有一種貴人的氣息,說不清,道不明,就像是優越感。
楊秀面色劇變,“是楊狗……退!”
楊狗?
這不是北疆異族對我的稱呼嗎?
楊玄乾咳一聲,“不大禮貌。”
屠裳和老賊從他的身後衝了出來。
“郎君走!”
幾個隨從迎了上去。
不過是一個照面,就只剩下了一人。
巷子裡不好策馬掉頭,楊秀下馬,跌跌撞撞的往後跑。
眼看巷子口在望,楊秀深吸一口氣,準備放聲大喊。
一個黑影出現在前方。
月光下,面容依稀可見。
有些憨傻。
“可有肉乾?”
楊秀絕望的道:“別殺我!”
王老二劈手一巴掌把他抽翻,隨手拎起來。
最後一個護衛被老賊擰斷了脖子,此刻倒在地上抽搐。
巷子裡不知哪家的狗在狂吠,但在這個時候,不會有人出來看熱鬧。
大多時候,看熱鬧很開心。
但有時候,看熱鬧會送命。
這是一次乏味的伏擊,幾乎沒遇到反抗。
陳子茂站在那裡,有些不知所措。
老賊回頭,“哎!該你了!”
“我……”陳子茂回身,楊玄就靠在圍牆上,四十五度角看着月亮。
他想周寧了。
普天之下都是這輪明月,阿寧是否也在家中看着。
要不,生個孩子?
楊玄有些心動了。
曹穎和怡娘不止一次暗示過他,早些生一堆崽。
你是做大事的,大夥兒都簇擁着你,可若是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大夥兒得有個效忠的對象啊!
哪怕那個對象只是個大小便沒法自己控制的嫩娃娃。
這便是現實。
孃的!
楊玄突然生出了些皇帝的感慨:原來,兒子不只是兒子,還是接班人。
他低頭,見陳子茂沒動,就問道:“你還在等什麼?”
“哦!”
陳子茂走了過去。
老賊遞過一把刀,“他們自己的刀,沒法查找來歷。”
王老二提溜着楊秀的後襟,“知道殺哪裡最麻溜嗎?”
陳子茂搖頭。
“腰子!”
被堵住嘴的楊秀瘋狂的掙扎着。
出門前他得了通知,最近出門小心些,多帶護衛。他問了緣由,說是家裡最近和周氏鬧了些事兒。
周氏,周氏敢殺我?
楊秀覺得多慮了。
但還是多帶了幾個護衛。
早知曉是這個結果,他發誓自己今年都不會出門。
陳子茂走近。
作爲長安著名的潤滑劑,楊秀在多次聚會上見過他。
“嗚嗚嗚!”楊秀眼睛圓瞪,威脅也好,哀求也罷,只求活命。
陳子茂的手在顫抖。
殺!
還是不殺。
這是個問題。
殺,一旦消息外泄,楊氏能把他剁成肉泥,一家子都弄死。
不殺!
楊玄就在身後,看着懶洋洋的,可陳子茂知曉,若是自己不動手,楊玄不會手軟。
是他身邊的僕役把楊玄帶入了絕境,楊玄弄他,天經地義。
“我……”
陳子茂舉刀。
“對不住了。”
……
“七郎死了。”
楊松成接到消息時已經是深夜了。
他坐在牀榻上,“知道了。”
然後躺下,拉上被子蓋好。
“七郎……”
那是個知禮的年輕人。
他的侄孫。
“周氏已經佔了便宜,不會繼續出手。唯有那個小崽子!”
……
越王和衛王回來了。
在離開長安許久後,皇帝在年底之前把他們召了回來。
趙三福蹲在長安城外,一如當年蹲守王豆香從南疆歸來時那樣。
但彼時的他只是個樁子。
此刻的他,卻是鏡臺當紅的主事,連王守都生出忌憚的紅人。
越王從南方來,走的是南門,明德門。
隨行百餘騎,這是一個皇子正常的護衛人數。還有十餘馬車,拉着不少特產。
衛王從北方來,走的也是明德門。
而且,兩兄弟相隔不過十餘步,衛王就在車隊的後面。
“衛王只帶了十餘騎。”秦河蹲在趙三福的身側,“藝高人膽大啊!”
趙三福說道:“許多時候,修爲高,不一定是好事。”
秦河不解,“爲何?”
前方,越王策馬回頭。
“二兄。”
衛王眯眼看着他,“三郎。”
“這兩兄弟許久未見,會不會弄些落淚的戲碼?”秦河吸吸鼻子,眼睛放光。
好戲上演了啊!
看看誰是影帝。
二位皇子下馬,面對面站着。
周圍的隨從護衛們沒敢靠近,拉開了一個距離。
行人就更不用說了,雖然不少人想看看天潢貴胄們的氣質和長相,回家去和家人吹噓,但自覺的保持了距離。
階層,摸不着,卻看得見。
從古至今,概莫能外!
越王微笑,“聽聞,淑妃在宮中被人欺負了。”
衛王面色鐵青。
越王嘆息,“可憐兮兮的……”
啪!
一干圍觀的人都呆住了。
越王捂着自己的臉,愕然後,微笑道:“皇后出手幫了她。”
前後幾句話,聲音都很輕。
僅僅只有二人之間能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