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娘一直在想楊玄何時能恢復本姓,每次祭祀孝敬皇帝時,她都會念叨幾句,懇請孝敬皇帝幫忙,早些見到這一日。
但孝敬皇帝顯然沒聽到她的禱告,楊玄依舊姓楊。
楊玄身邊核心的幾個人都知曉他的身份,在恰娘看來,下一個應當是江存中等人,在舉旗之前把北疆核心的文武官員拉過來。
至於玄學,怡娘還真沒想過。
寧雅韻在她的眼中就是個閒雲野鶴,若非武力值高,能坐鎮桃縣護衛楊玄,以及內部一幫子比之虯龍衛更有潛力的打手,恰娘大概會覺得他們是在浪費北疆的糧食。
至於告知寧雅韻,怡娘覺得沒必要.
畢竟,玄學的宗旨是清靜無爲,告知了寧雅韻,弄不好老寧會躲在山門中不出來或是帶着弟子們溜之大吉。
畢竟,北疆自立是自立,問題不大。而討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可現在寧雅韻卻看着她,溫文爾雅的問道:“那個怡娘,可是你嗎?”
怡娘楞了一瞬。
說實話,叫做怡孃的女子,在長安沒有五百,也有兩三百。
“恰,愉悅之意。不說長安,就說在桃縣,叫做恰孃的女子少說三五十人。”寧雅韻的聲音渾厚,“按理,老夫不該想到你。”
怡娘依舊從容,“哦!”
寧雅韻說道:“可老夫卻無法不想到你。”
一隻鳥兒從外面飛掠而過,吸引了怡孃的注意力。
“第一次見到你,老夫本以爲你是個女管事。“
怡娘想到了當初小家庭的模樣,曹穎是苦力,她是女管家。
如今,曹穎被流放到潭州,據聞,老東西在準備攻破潭州,讓國公刮目相看。
“玄學當初在長安時,老夫也曾進宮多次。進宮時,老夫不會關注什麼,可老夫卻對女官印象深刻。”
寧雅韻回想了一下,“那些女官看着……溫和,但眼底卻冷漠。而且,都一個樣,腰板筆直。”
他看了坐的筆直的怡娘一眼。
“如果只是這樣,老夫還不會生出什麼疑心。可老夫一次去接阿樑,見到你訓斥一個侍女,提及一段話……”
寧雅韻眯着眼,“在後院,什麼最大?規矩!除去國公與婦人,以及小郎君之外,所有人都得遵行!”
“這話,不妥?”怡娘問道。
“那一年,老夫跟着師父進宮赴宴,上菜服侍的多是宮女。半途老夫吃多了葷腥,腹痛難忍,便去更衣。出來時,正好遇到一個女官訓斥宮女。”
寧雅韻微笑道:“在後宮,什麼最大?規矩!除去陛下與娘娘,以及皇子公主之外,所有人都得遵行!“
怡娘笑道:“沒想到時隔多年,寧掌教依舊記得這些。”
“沒辦法,老夫別的不好,就記性不錯。”寧雅韻指指太陽穴,看着怡娘,“其實,這一切依舊無法讓老夫判定你的身份,加之你是否是女官,老夫也不怎麼關切。”
“你在國公身上發現了什麼?”怡娘問道。
”老夫……玄學中有些不爲外人知曉的秘技,其中有望氣之術。老夫曾觀看國公的氣象。初始是草莽,後來成了蛟龍。
可前陣子,老夫發現那蛟龍生出了第四條爪子。三爪爲蛟龍,四爪……老夫不知爲何。不過老夫倒是知曉五爪是什麼。“
“是什麼?”
“帝王!“
……
“三州在拼命擴軍,操練不休。”
赫連燕送來了最新的消息。
“老夫有些好奇,林駿從哪弄來的錢糧?”
宋震是老將,也是老兵部,對這些最爲敏銳。
“我錦衣衛查明,林駿查抄了三州諸多豪強。”
“這手段,狠辣,且管用!”正在看文的劉擎擡頭,揉揉眉
心,”此人不愧國公的誇讚。”
“何時能出兵?”羅才問道。
宋震說道:“此次出兵看似大獲全勝,可赫連督拼死一擊,也令我軍損失不少,且將士疲憊。再有,糧草也得積蓄一些,故而還得等等。”
“趁早滅掉林駿,如此,我北疆浩蕩,可令寧興膽寒。”羅才說着寧興,可看着的卻是南方。
“國公。“烏達在外面說道:“家中有事,說若是不忙,還請回去一趟。”
楊玄起身,“舍古人那邊還得要注意,另外,潭州那邊,令曹穎可以開始動作了至少,要令林駿感受到不安。”
曹穎要翻身了?
劉擎看了韓紀一眼,低頭繼續看文。
在韓紀之前,楊玄身邊的首席謀士是曹穎,而不是他。
韓紀只是笑了笑。
曹穎的性子有缺陷,註定無法成爲謀略型的謀士,所以,他擔心個屁!
“國公!”
有人起身,衆人只覺得眼前一亮。
赫連榮摸摸光頭,“貧僧以爲,林駿此刻如孤狼,我北疆強大,他必然不敢觸碰如此,當主動逼迫。在泰州,在辰州、潭州都得出擊。”
”這會逼急了他,和咱們拼命!”羅才說道。
赫連榮看了他一眼,“人只會在走投無路之時拼命。“
“林駿哪來的生路?”羅才問道。
“寧興!“
楊玄挑眉,“逼他打寧興的主意?”
“貧僧曾琢磨過林雅此人,此人乃梟雄性子,不過卻缺了梟雄的狠毒。當初數年他曾勢大到令赫連峰忌憚不已的地步,可他卻並未謀反……不是不想,而是沒借口。”
“藉口是不好找!”羅才疏導。
“不難找!”赫連榮說道:“林雅兩個兒子,弄死一個,栽贓赫連峰。”
尼瑪!
羅纔看着赫連榮,覺得心底發寒,“你的法號叫做什麼來着?”
“慈悲!”
……
慈悲走了,說是回去抄寫經文,這是師父對他最後的要求。
慈悲啊!
你不肯遵守戒律,不肯清心寡慾,那麼,至少你要能背誦經文吧?
這是老方丈最後的倔犟了。
“這人,老夫怎地覺着……脫胎換骨了?”
劉擎笑道。
楊玄也有這等感覺,覺得赫連榮從出家後,整個人就變了。
以往的赫連榮看着心喪若死,宛若行屍走肉,連捷隆的挑釁都沒心思迴應。
可出家後,這個人看着越來越正常了。
但好像距離慈悲越來越遠了。
楊玄想了想潭州刺史赫連榮,足智多謀,可卻顯得有些侷促,彷彿被誰給捆上了手腳。
彷彿揹着千斤重擔。
而現在,他披上僧袍,丟下了所有的包袱,看着雲淡風輕,竟然有些灑脫之意。
這人,活出境界來了。
韓紀微笑道:“這人,有意思!“
楊玄從不嫌謀士多,而是太少。
韓紀知曉,自己以後多了個對手。
但越是如此,他就越興奮。
楊玄覺得有些像是人來瘋!
他回到家。
“國公。“章四娘在等他。
“可知何事?“楊玄問道。
“是怡娘要見您。”
章四娘走在前面,臀兒輕輕擺動。
但楊國公的視線卻離的遠遠的。
怡娘能有什麼事?
莫非身子不好?
楊玄心中一緊,腳下加快。
怡娘在屋裡看。
“怡娘!”
楊玄進來,目光轉動,見她面色還好,心中一鬆。
“我無礙!“
怡娘看了章四娘一眼。
“奴告退!“
章四娘告退。
楊玄坐下,笑道:“您這是想什麼呢?出門轉轉?明日我便把事兒丟給他們,一家子出門。”
“最近熱,過陣子吧!”
恰娘輕柔的道:“說來我也疏忽了些,一直用了恰娘這個名字,以爲用的人多,自然無礙。”
“誰?”
楊玄眯着眼,殺機沸騰。
“寧掌教。“
楊玄身體一鬆,問道:“他不會想走吧?”
老帥鍋是個怕麻煩的性子,楊玄就擔心他捲起鋪蓋跑路。
”他有個方外之交,前幾日來探望他,提及了我。說那一夜,一個叫做恰孃的女子帶着國公出了幽禁地……”
“無礙。”楊玄馬上就想到了怡娘疏忽的地方。
“宮中是個吃人的地方,要想活下去,就得不出錯。那些年,我從未行差踏錯過。出宮後,依舊保持着那等習慣,沒想到卻被寧雅韻看出來了。”
“您無需擔心這個。”楊玄笑道“其一,您大多在後院,其次,寧掌教以往經常進宮,得見女官的人,在桃縣有幾個?再有,就算是被發現了又能如何?我一句不知道,誰敢來逼問我?長安的僞帝只會瑟瑟發抖,各種揣測。”
“畢竟還沒到時候,我就擔心誤了大事。”恰娘哪怕不懂軍事,可卻懂人心,“僞帝會發狂,會利用一切來對付北疆。北遼那邊會不顧一切和長安聯手……”
“我能應付!”
楊玄笑道。
“寧雅韻那邊並未說會如何。”
”我去一趟。”
楊玄隨即去了玄學。
“掌教在值房。“
順着琴聲,楊玄到了值房外。
“你有完沒完?”
安紫雨的咆哮傳來。
“停!“
裡面砰的一聲,楊玄知曉,是戒尺拍到了什麼。
“哎!老夫好不容易譜了一曲,恍若高山流水,你這個女人……“
“明明外面就有高山流水,你不去聽,卻莫名其妙要自己彈什麼高山流水,這不是有病嗎?”
安司業這話,說得好!
楊玄笑了笑。
”子泰此事你準備如何弄?”
“怎麼弄?“
”你既然猜測他是那位的孩子,以後少不得子泰要和長安兵戈相向。到時候,我玄學當如何?”
“紫雨你如何看?“
”我不知什麼帝王,只知曉情義。子泰這些年雖說也有利用我玄學之處,但我深信,若是我玄學處境艱難,他會毫不猶豫的伸出援手,且不計後果。”
”那麼,你想依舊站在子泰這邊?”
“不行嗎?“
“長安的帝王多年威望……”
”那就是個猴兒,面對世人坐着,以爲別人不知他的屁股是紅的,醜!”
“你越發尖刻了。”
“你卻越發糊塗了。”
“其實你想多了。”
“你再說一次!”
”老夫當初看出子泰非池中魚,後來看出他未來非凡,那時候老夫不帶着你等離去,便是做了決斷。”
“那就……不走了?”
“老夫捨不得阿樑。”
“子泰不會答應的,你就別做夢了!”
“老夫,也捨不得子泰!”
“我也是!”
楊玄悄然離去。
……
“有生皆苦。”
明道說道。
“是!“
赫連榮……慈悲跪坐在蒲團上。
”我佛慈悲,故而降下福祉。這個福祉不是什麼成仙成佛,而是知曉爲何苦,知曉如何超脫苦難。”
“是!”
“有情皆苦!”
“師父……“
“你覺着不對?“
“人若無情,生而何益?“
“所謂的情,皆是虛幻。“
“可人活着本就是虛幻!“
”胡言亂語!”
”人一出生便註定了死亡,那麼,活着何益?“
赫連榮和師父辯駁半晌,誰也沒法說服誰。
“弟子去了。”
“少造殺孽!”
“是!”
赫連榮出了南復寺,到了節度使府,遇到來報信的信使。
“潭州那邊的北遼人突然出手,突襲了燕北城。“
“如何?”
“曹先生早有準備,不過依舊損失了百餘兄弟!”
“承平許久,能如此也算是不錯了。”
赫連榮進了大堂。
聽了消息後,楊玄說道:“林駿這是想作甚?”
“聲東擊西?“
宋震說道:“突襲燕北城,把我軍引到潭州去,如此,泰州與辰州就能鬆一口氣。”
潭州偏僻,北疆軍若是出擊,短時間內泰州等地壓力大減。
“牽制?還是棋子?”
楊玄在思忖。
“貧僧以爲,是棄子!“
衆人一驚,擡頭看去,光頭鋥亮。
“此言何意?”劉擎問道。
赫連榮從容說道:“林駿奪下泰州和辰州的根基乃是潭州。潭州刺史乃是他的心腹,林駿此刻哪敢挑釁國公?作爲他心腹的潭州,怎敢出兵突襲燕北城?故而貧僧以爲,這弄不好便是把潭州作爲棄子。”
”可丟掉潭州,他僅存兩州之地……”有人提出了質疑,覺着這個推測不靠譜。
赫連榮指着北方,“寧興局勢晦暗不明,林雅與大長公主之間明爭暗鬥,說不準何時就會大打出手。
在這等情況下,林駿能做的不多。他此刻需要的是時日。只要寧興決出一個勝負來,不管是大長公主獲勝還是林雅獲勝,爲了抵禦北疆,都會對他笑臉相迎……”
咦!
劉擎輕咦一聲,“是了,此刻寧興那邊,林雅和大長公主多半想拉攏他。可卻投鼠忌器。”
若是林駿投靠了林雅,大長公主就多了一個強大的對手。
若是林駿投靠了大長公主,林雅就可以洗洗睡了。
所以,兩邊投鼠忌器之下,乾脆誰都不出手,林駿反而無人問津。
這思路……
劉擎說道:“還俗吧!”
赫連榮默然。
楊玄也有意爲赫連榮造勢,問道:“那麼,你以爲當如何?”
赫連榮說道:“無論寧興和林駿之間如何,都是內鬥。貧僧以爲,既然他準備捨棄潭州……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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