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霽雪尋蹤

秋意漸濃。

看着晴空之中遠天的雁兒成羣結隊飛向遠方,許玉蘭情不自禁露出笑意,閉上雙眸深吸一口這秋日裡清新涼爽的氣息。

可她很快又變得愁眉苦臉起來,低下頭去看着腰間已癟下很久的錢袋,也管不得什麼儀容,就地癱坐在了這大邑縣的街道上。

“娘誒,我的青蕪你到底在哪啊?”許玉蘭自從傅雲縉等人手裡逃出來後,便一直不敢回到揚州,而是想方設法找起了青蕪的下落,可青蕪行蹤向來不定,她也無處能夠打聽,便只能漫無目的在各處躲藏,免得再被傅雲縉給抓了去。

直到她聽說碧華門有大事。

在許玉蘭眼裡,江湖上只要出什麼大事,那些大俠小蝦,一定都會去湊熱鬧。青蕪是她眼中的大俠,那自然會來到這碧華門,絕對跑不了。

從她身旁經過的許多行人,紛紛側目看來,眼中滿是好奇。許玉蘭先是瞪着那些人,隨後便跳起身來喝道:“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我認識你嗎?”

此話一出,那些行人一個個都退避開去,再有遠遠望見了她這般潑辣之舉的,也都特意繞開她繼續行路。路旁有幾個攤主竊笑着猜測議論,說這多半是誰家的逃妾,被原配打了出來,這才落得如此境地。

許玉蘭在心裡把這些胡說八道的人都罵了個遍,想及自己近來遇上的一連串倒黴事,簡直想立刻跳起來罵街。可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又變得垂頭喪氣,再一次有氣無力癱坐在地。無神的雙目四下游離,卻逐漸定格在了遠處那有些破爛的城隍廟大門上。

那城隍廟地處荒僻,想必平日也少有香火,這才落得如此冷冷清清、破破爛爛的下場。

許玉蘭深吸了一口氣,打起精神站起身子,心下打定主意今晚就要在這城隍廟裡過夜。於是邁開大步跑了過去,圍着那破落的大殿轉了半圈,正尋思着該怎麼躲過廟祝偷溜進去時,便聽得廟內傳來了細碎的交談聲。

起初她還當是此間廟祝在與香客攀談,可這城隍廟又不是賊窩,平日裡說話,至於這般小聲嗎?

“今日行動,絕不容有差,”說話的女子身背重劍,正是杜若雲。

當然,許玉蘭是不認得她的。

“這都是那些女子的隨身之物,你們要做的,便是將這些送去她們所在的門派掌門手中。”

“杜尊使,屬下仍有一事不明。”說這話的是名玄衫男子,黑巾覆面,話音低沉,“尊主平日從不近女色,抓這麼多姑娘究竟有何用處?何況還……”

“多事!”杜若雲一聲斷喝,道,“尊主的決定,也輪得到你來過問?”

“尊使息怒,屬下知錯。”男子當即半跪在地,道,“屬下定會盡全力以赴!”

“這都什麼毛病啊……”許玉蘭看着這些,心下暗自嘀咕,“一個個神神秘秘的……”

正想着,卻聽那杜若雲再度開口道:“不必緊張,尊主並非讓你們去送死——你們的輕功身法在門中皆屬上乘,只需將信物送到即可,不必多做逗留。”

杜若雲仍是那清冷淡漠的口氣,交代完這一切,見衆人俯首應答,便即轉身走出廟門。

許玉蘭這才注意到,在她的身旁,還跟着另一名女子,生得弱質纖纖,模樣玲瓏可愛,可偏偏眉眼裡卻盡是戾氣。她見那二人出來,便忙小跑到牆後躲藏,雙手交疊捂着嘴,屏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喘。杜若雲手裡有刀,僅用猜的也知道不好惹,好在有了之前的驚嚇,再遇上這些江湖人,也不至於再大驚小怪。

“若雲姐,”跟在杜若雲身後的女子視線離開那些下屬之後,卻忽然變得柔和起來,“你當真就此轉了性子,不再助那姓顧的了?”

“你別以爲前些日子那件事我不知情。”杜若雲冷冷瞥了她一眼,“你帶了幾個人,偷偷去攔截碧華門弟子,打算殺人滅口,幸虧……”

“幸虧我沒有得逞嗎?”女子冷笑,“若雲姐啊,你既然決定要這麼做,爲何不乾脆做絕?如此拖泥帶水,哪有半點你往日的作風?”

這一番對話,把許玉蘭聽得是雲裡霧裡,什麼尊主,什麼信物,亂七八糟如同一團團纏繞成死結的絲線,將她腦子塞滿。

不過這一切聽起來,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虞婉兒,我早就說過,做好你該做事,至於其他,少管,少聽,少說!”聽杜若雲這口氣,顯然是已惱羞成怒。

“你就繼續矯情,”虞婉兒冷哼一聲,“總有一天,你會發現這些無謂之舉,只會……”她話音未落,面頰上已捱了一記重重的耳光。

虞婉兒被打得一個趔趄,一對眸子卻仍是定定望着杜若雲,眼裡盡是嘲諷,杜若雲與她對視片刻,忽然擡眼,定神站了一會兒,即刻轉身朝着許玉蘭藏身之處走來。

“完了完了!”許玉蘭見狀大驚,當下轉身就跑,然而她一個半點武功也不會的弱女子,即便仗着距離遠跑過了杜若雲她們,又如何跑得出那些蒙面人的掌心。

眼看着廟裡的蒙面人都走了出來,將她團團圍住,無可奈何的許玉蘭又回頭看了一眼杜若雲,口氣下意識便軟下去,求饒般道了一聲:“能不能不殺我?”

“不殺你?”虞婉兒面上露出詭異的笑,袖中已有銀芒閃爍,這時杜若雲卻走了上去,將她攔在身後,低聲道:“慢着。”

“若雲姐,我這是幫你呢。”虞婉兒輕笑。

杜若雲將許玉蘭打量一番,道:“你不會武功?”

“啊?我……對啊。”許玉蘭已驚出一身冷汗,心下連忙開始盤算應對之策。

“就是個沒用的人,叫她出去亂說話,又得給咱們添不少麻煩。”虞婉兒說着便要動手,許玉蘭也駭得尖叫一聲,忙道,“不要啊,我是他們派來的!”

這話一說完,許玉蘭自己也給嚇了一跳。

如此一說,只怕是更無法脫身了。

“他們?”虞婉兒輕笑,“那麼,哪個門派會有你這樣的人?”

“啊……其實,我……我……我是來報仇的。”許玉蘭索性開始瞎編,她想起來傅雲縉曾經提過,青蕪與蕭璧凌同行只是,偏生可惜,她沒能把那姓蕭的名字記全了。

可事到如今,未免拖累青蕪,還是瞎編幾句比較好。

“你報什麼仇?”杜若雲問,“你是哪個門派的?”

“我……我哪個門派的都不是,可我就是……就是要報復那個男人。”許玉蘭越說越心虛,只好打腫臉充胖子。

許玉蘭過是不過是個躲在深院高牆內的富家千金,又哪裡會知道這些門派紛爭,恩恩怨怨?

“報復男人?”虞婉兒失聲笑起來,一臉嘲諷望向杜若雲,道,“若雲姐,知己啊。”

“給我住口!”杜若雲喝止了虞婉兒的胡言亂語,復轉向許玉蘭道,“把話說清楚。”

“我……我說了,你們……你們可要聽我說完,別瞎動手,我……我其實……”許玉蘭支支吾吾了許久,方纔嘆了口氣,下定決心似的開口道,“我爹就是個賣布的小攤販,前些日子病了,把生意交給我打理,我又不懂這些有的沒的,就招了個夥計,好小子是個扮豬吃象的王八蛋,騙吃騙喝騙感情,還氣死了我爹,跟着拍拍屁股便走了,我不得找他好好算算這筆賬?”

她將自己的身世說得可憐,又把死去的那個白眼狼丈夫的事拿出來說了一通,說得真情流露,彷彿真像是有那麼一回事。

“騙吃騙喝騙感情?這也算大俠?”虞婉兒只覺好笑,“那你說說,這個大俠,姓什麼,叫什麼,在哪個門派,你又打算怎麼報復他?”

“他呀……”許玉蘭本是想編個謊話,讓她們覺着自己也是那些名門正派的對頭,可她眼下這話說得漏洞百出,再看那虞婉兒古怪的笑意,怎麼都有些懸乎,可即便如此,她也只能硬着頭皮說下去,“他姓蕭,叫……叫什麼來着?該死……”

傅雲縉不過是隨口提過蕭璧凌的名字,她也沒往心裡去,這下即使想編,怕也是快要穿幫了。

許玉蘭駭得臉都綠了。眼見虞婉兒眼色一變,作勢要動手,便忙揮動雙手,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我真的認識他,那個什麼……什麼門派……反正很有來頭……蕭什麼……真是該死……”

許玉蘭急着直拍腦袋,卻聽得杜若雲冷冷道:“你說的,莫非是蕭清瑜?”

“什麼?蕭……什麼魚?”許玉蘭一愣。

“既是有頭有臉的門派,又姓蕭……”杜若雲略一凝眉,隨即又恢復了那冷漠的神色,“他多大年紀?”

“二十……三四五六七八九?”許玉蘭已然懵了。

“那便不會錯了,”虞婉兒輕笑,“那蕭清瑜今年剛好是二十七,至於來頭……飛雲居倒是擔得起。”

許玉蘭聽得暗自慶幸,心想着竟然還真有這麼一號人,可算是歪打正着了。

“那位蕭二公子的多少年前就與成家定了親,這還在外頭招惹年輕姑娘,還真是有本事啊,”虞婉兒冷笑,“這叫做‘冤家路窄’,既然成家那丫頭沒截到,這麼個野丫頭倒也成。”

“你有主意了?”杜若雲問。

“那蕭清瑜不正在客舍裡等着他老子來嗎,不如我們先看場好戲如何?”虞婉兒的笑隱約露出些許猙獰。

“你們……要幹什麼?”許玉蘭心下發怵。

“我們?我們要幫你呀,”虞婉兒笑容越發讓人感到不懷好意,“讓蕭二公子好好見見他的女人,說不定,還能再給尊主個驚喜呢。”

“不要胡鬧。”杜若雲蹙眉。

“這怎算胡鬧?”虞婉兒咯咯笑道,“尊主不是正愁着如何讓飛雲居攪和進去嗎?機會可不來了?”

飛……飛什麼?許玉蘭聽到這話,心裡不由開始嘀咕,也不知道她說的到底是啥玩意。

“你打算怎麼做?”杜若雲問道。

“我想,蕭二公子眼下一個人待在客舍裡,必定寂寞得很——”虞婉兒說着,脣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許玉蘭無意瞥見,不自覺便打了個寒顫。

許玉蘭萬萬料不到,正是這個烏龍救了她一命。若她真的記得那個名字,或是提起青蕪,那她的小命才真要玩完了。

被虞婉兒點了穴道丟在神像後頭的許玉蘭,看着身旁廟祝的屍首,駭得魂飛魄散了好些時候纔回過味來。可她卻不敢也不能出聲,只能將心提到了嗓子眼,有一句沒一句地聽着前頭稀稀落落的香客禱告,祈禱着那女瘋子虞婉兒千萬別翻臉不認人。

虞婉兒已在她身上翻找過一遍,可誰成想這許玉蘭一路流浪而來,身上能當的東西都給當了,哪裡還有什麼能夠作爲信物的東西?

不過也幸虧她沒有。哪怕真的有什麼“信物”,蕭清瑜也絕不會認得。只因他根本就不是許玉蘭所提的那位仁兄。

虞婉兒等人當然不知道這些,要是知道,被丟在神像後頭的就是兩具屍首了。

許玉蘭心驚膽戰過了大半日,到了夜裡才被虞婉兒一把拎出來。以這她原本的潑辣性子,此刻本該已罵開了,可自從經歷了洪大慶一事後,她已經學乖了不少,好不容易有了點微末的逃生希望,要是這個時候爲逞口舌之快破了功,那纔是虧大發了。

虞婉兒一手拎着她,目光將她周身打量片刻,冷冷說道:“你這丫頭身上怎麼連件像樣東西也沒有?看來我也只好親自出馬,送你去見那位蕭二公子了。”

“你一個人?”杜若雲凝眉。

“總好過你去送死。”虞婉兒回眸望了她一眼,眸底那絲絲縷縷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大概也只有杜若雲一人能懂了。

也許,這是她唯一能替自己這位姐姐所做的事了。

離開城隍廟後,見那月色正濃,許玉蘭爲求打消心中恐懼,只得壯着膽子同虞婉兒搭話道:“這……離那客舍有很遠嗎?”

“你想要它遠,它便遠。”虞婉兒看也不看她一眼。

“爲何?”許玉蘭不解。

“你若立刻便死了,再遠也不會遠了。”虞婉兒這話,分明就是有意嚇唬這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小姐。

她見許玉蘭臉色泛白,脣角隨即便勾起一抹詭異的笑:“你們這些滿腦子都只有男人的女人,多死一個算一個,也沒什麼可惜的。”

許玉蘭心裡嘀咕着“誰說老孃眼裡只有男人”,嘴上卻半點也反駁不得,只能小心翼翼問道:“你就這麼討厭男人嘛?”

“男人都是沒有心的東西,寡情薄倖,有何可惦記的?”虞婉兒眼中盡顯不屑之色。

“對對,就是這樣!”許玉蘭下意識附和,“有什麼可想的!”

“哦?那你爲何還要去找那個男人?”虞婉兒的目光落在許玉蘭臉上,眸中似有狐疑。

“那是因爲……因爲我和他還有些賬沒算清楚。”許玉蘭心虛地低下頭去。

“呵,”虞婉兒別過臉去,“到底是口是心非啊……”

“我口是心非……”許玉蘭心下暗暗叫苦,卻不敢將實話說出,只想着等上山見了青蕪,一定要讓她幫着把這虞婉兒抽筋扒皮來解氣。

只可惜有些事情,永遠只能停留在“想想”。

等到了客舍,面對素不相識的蕭清瑜,許玉蘭也只能對着他大眼瞪小眼。

蕭清瑜是習武之人,自然能覺出虞婉兒那一身殺伐之氣,然而他修養極好,即便到了這份上,還能從容對她拱手,和聲詢問道:“不知二位姑娘是……”

許玉蘭正琢磨着這戲該怎麼演下去,便聽得虞婉兒道:“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怎麼,一看見他,連話都不會說了?”

“糟了!”許玉蘭腦子裡彷彿開了一片空曠的荒原,四面都是隻有自己能聽到的,沒有迴音的嘶吼,“這下死定了!”

蕭清瑜心中雖有疑惑,卻也看得出許玉蘭受制於人,他知曉虞婉兒來者不善,便想着先救了人再問她也不遲,便即對那虞婉兒道:“姑娘若是有話不妨好好說,何必驚擾了其他住客安眠?”

“好好說?”虞婉兒的笑裡,始終藏着三分狠辣,“如此說來,這丫頭真是你的相好了?”

蕭清瑜聽罷,只凝眉不語。

在許玉蘭這種良民眼裡,對於官府的認知,遠比對這些江湖門派清晰得多。而不論是碧華門這種名門正派,還是鏡淵、夜明宮那樣的邪教,對於朝廷而言,通通都論做黑道。

然而在“黑道”之中,也有如飛雲居這般,在齊州城內把控着官府以外的水陸通商要道,明面裡還能撈着百姓們尊稱一聲“員外”的大戶。

如蕭元祺這般八面玲瓏,到哪都如魚得水的一派之主,生的兒子自然也不會是天真到逮誰信誰的傻白甜。

而像這樣有些城府,又長得好看,還對誰都彬彬有禮的年輕有爲的公子,若說在外頭沒有女人,那是誰也不會信的。而這樣的人,也更不可能把那些非明媒正娶的妻子之外的女人看得多麼重要。

偶爾忘記那麼一兩個長什麼模樣,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因此,他也沒有立刻承認或是否認什麼。可許玉蘭哪裡會知道他心裡怎麼想,只是自己懊惱想着既然橫豎是死,那也沒什麼好怕的。

她當下一橫心,便卯足了勁喊出聲來:“公子救我!”

此言一出,虞婉兒卻不知怎的,突然便在她背後猛推了一把,隨即順勢一掌朝她後心打去,並拋出一把毒針。

蕭清瑜見狀,即刻飛身上前將她拉至一旁,繼而拂袖挑起被他隨手擱在桌面的流採接在手中。虞婉兒那點功力,對他而言莫說過招,根本都是沒眼看的稀鬆手法,那流採劍也根本不用出鞘,三兩下便將那些毒針悉數掃清。

他本可以輕而易舉拿下虞婉兒,可偏偏她就愛使些下三濫的陰招,對許玉蘭後背那一掌分明就動了真氣。而一個從未接觸過武學,頂多能拎兩把菜刀裝模作樣的小掌櫃,又哪裡扛得住這麼一掌?即使蕭清瑜已及時出手將人拉開,卻仍舊避免不了她的後背被掌風掃到。

蕭清瑜是憐香惜玉之人,見許玉蘭一頭栽倒下去,自是本能伸手將她攙穩,但見虞婉兒退後幾步,冷笑一聲道:“婉兒今日給蕭二公子送了好大一個人情,日後可千萬別忘了。”言罷,再度拋出袖中毒針,翻窗逃去。那毒針雖奈不了蕭清瑜如何,可加上一個差不多就要暈過去的許玉蘭在,也生生阻止了他向前追去的腳步。

待他將那些銀針悉數打落,卻只見得窗扇搖曳,而向外望去,除了天際那一輪明月,便只剩下濃郁深邃的夜色與耳畔細碎的風聲。

“對不起啊我都是編……”許玉蘭話未說完,當下嘔出一口鮮血,身子便軟軟倒了下去。

這麼一個面容姣好的姑娘平白捱了一掌,還是有些惹人心疼的。蕭清瑜雖不知她是誰,可也不會就此丟下不管。一時無奈,只能將她打橫抱起,安放在臥榻上,用溫水喂她服下傷藥。

方纔倒是聽她說了一句“對不起都是編的”,儘管此刻蕭清瑜心下仍有疑問,也只能等她轉醒方可詢問。

等到許玉蘭醒來,已是翌日早晨,日上三竿以後的事了。蕭清瑜則在門外站了整整一夜,直到清晨才進屋查看她有未轉醒。眼下見她睜大眸子對着屋裡東看西看,一臉茫然模樣,不由搖頭一笑,隨即倒了杯茶水遞到她跟前。

“多謝……”許玉蘭可不是什麼淑女,三兩口便將一大杯茶水灌下肚去,她抹了一把嘴,又東張西望了半天,方纔驚呼道,“我居然沒死!”

“姑娘的傷可好些了?”蕭清瑜稍稍凝眉,隨即拱手對她施禮道,“在下蕭清瑜,若對姑娘有所唐突,還請見諒。”

“唐……什麼突?”許玉蘭大字不識幾個,很多說得出的詞語也都是道聽途說來的,而她從前也沒認識幾個斯文有禮的男人,對於沒聽過的詞,聽來除了茫然,半點別的想法也沒有,“你剛纔說你叫什麼來着?”

“蕭清瑜。”蕭清瑜微笑道,“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我叫……玉蘭。”許玉蘭一面說着,一面翻身下榻,晃晃悠悠幾下站穩身子,這才笑道,“剛纔真是好險,我……那什麼……謝謝你啊……”

“舉手之勞,不必言謝。”蕭清瑜微笑道。

“真是……我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許玉蘭拍了拍腦袋,道,“怎麼最近這麼倒黴……對了,你剛纔說你叫什麼?”

“蕭清瑜。”

“噢……”許玉蘭用了好半天才消化了這個她完全不會寫的名字,“那個……我就是不小心被他們抓了,只能瞎編個事來唬他們。”

“姑娘可否告知在下,昨日將姑娘帶來之人,是何來歷?又是因何故找到此處?”蕭清瑜凝眉問道。

“我也不知怎麼回事,就是身上沒錢了,到處轉悠,想在城隍廟落腳,卻聽到裡頭有人說,‘你們今晚要把信物送到各派掌門手裡,然後就跑’……對,好像是這麼說的,後來,另一個女人叫那個下命令的叫什麼……什麼若雲姐,我還聽他們說來說去說什麼……什麼尊主?”話到此處,許玉蘭不耐煩一擺手道,“哎,老孃記不住,反正就是不讓我聽到這些,要殺我,我又不會武功也不殺人不打架,就隨口說我是找男人來報仇的,那兩個女人就以爲我說的是你,莫名其妙就變成這樣了。”

“哦?”蕭清瑜不覺凝眉。

隨口一說?這未免也太巧了。

“對了,你認識青蕪嗎?”許玉蘭問道。

“你說的,可是那位住在江南,人稱‘觀音刀’,擅使橫刀的女子?”蕭清瑜若有所思。

“對,你……”

“抱歉,我並未見過此人。”蕭清瑜搖頭道。

“這麼說,我還是給弄錯了,怎麼同一個姓氏的,還不是一家人了?”許玉蘭振振有詞。

蕭清瑜終於從她的話裡聽出了來龍去脈:“姑娘是說,要找一個認得這位青蕪的男人,且與我姓氏相同?”

“差……差不多。”許玉蘭點頭,“可我不是要找他……”

“我想姑娘說的人,多半是扶風閣的蕭璧凌。”蕭清瑜道。

許玉蘭從他臉上辨不出表情,便有些怯了:“我……那什麼,青蕪她……”

“姑娘方纔所言,在城隍廟見過的那幾個人,都長什麼模樣?”蕭清瑜岔開話題,問道。

“一羣蒙面人,都是兩個眼睛兩條眉毛也看不出區別,還有一個女人揹着劍……不是一般的劍,很寬……”

“重劍。”蕭清瑜開口糾正。

“是嗎?反正凶神惡煞就對了。”許玉蘭垂頭喪氣道,“怎麼就這麼倒黴……對了,你方纔說的那個人,叫什麼?”

“蕭璧凌。”

“什麼玩意……你再說一遍?”

“璧坐璣馳,氣凌霄漢。”蕭清瑜淡淡笑道。

許玉蘭還是沒聽懂,只得搖了搖頭道:“話說回來,剛纔那些人爲何找你麻煩?”

蕭清瑜搖頭不言,心下卻暗道了聲“不好”。

虞婉兒本是打算殺人滅口的,只不過不知她是高估了自己還是低估了蕭清瑜的本事,非但沒能將人滅口,反倒被她將之前杜若雲等人安排好的計劃給抖了出去。

鏡淵分明是有心用那些女子的安危瓦解各派聯盟,如今過了一夜,想來已經無法阻止鏡淵的行動,然而若此刻上山,還尚有機會趕在顧蓮笙出手前說破此事,免得那些掌門拿了信物,又暗裡琢磨些別的心思,惹出新的亂子。

想到此處,他的眸光忽然便沉了下來。隨即便去找店家要了紙筆,在桌面鋪開。

“怎麼了?”許玉蘭發覺周遭氣氛變得詭異起來,不由支支吾吾道,“出什麼事了嗎?”

“多謝姑娘告知在下此事,如今我得快些上山一趟,免得事情越發不可收拾。”蕭清瑜一面研磨,一面答道。

他本是奉了蕭元祺之命,在從廬州城離開回家的途中折返,來到大邑縣,等候仍被百事纏身的父親到來,再一同上山參與議事。而如今既然有此變故,自然是要留書相告,方便宜行事。

“什麼亂七八糟的……”許玉蘭認真想了一會兒,越發覺得腦中思緒已成了一團亂麻。

“你所招惹的門派,叫做鏡淵,他們已擄去了各大門派裡許多像你這樣的年輕女子,”蕭清瑜心知她如今處境,想來橫豎是躲不過去此劫,即便告訴她真相也無妨,“如今各大門派齊聚碧華門,便是爲商討此事。你聽到的那些話,便是他們打算用來分化各派的計謀。”

“什麼?”許玉蘭瞪大了眼睛。

“至於其他的事,姑娘還是別問的好,知道得越多,便越危險。”蕭清瑜淡淡道。

“我已經知道不少了。”許玉蘭白了他一眼,“那……我能跟你上山嗎?”

“姑娘既是證人,自然是要上山的。”蕭清瑜沒有擡頭“只不過,姑娘的傷還不曾痊癒,可還支撐得住?”

“能!”許玉蘭不以爲然道,“不就是點山路嗎,還能死人不成?”

蕭清瑜聽得稍稍一愣,卻還是搖了搖頭,溫和的笑容亦已取代了方纔的嚴肅神情:“如此,那便再好不過。”言罷,便將寫好的書信封入信封,走出門去。

許玉蘭看了看他的背影,過了許久,方長長舒了口氣。

許是因着內傷的緣故,她的胸口仍舊有些悶。

她的確算是幸運的了,雖是步步該災,仍舊僥倖從閻王眼皮子底下撿回了一條命。

還有這位蕭公子,長得倒是挺好看,可待人接物卻不知怎的,總讓她有種疏離感。

又或許,那只是她的錯覺而已。

在客舍裡還誇着海口的許玉蘭,一踏上這山路便開始後悔起來,那刺骨的山風,根本颳得她連眼都睜不開。

儘管臨行之前店家好心贈了件棉衣讓她披上,可她到底不是練家子,只走了一小段路便蹲下身去,大口喘息起來。

“我就奇怪了,”許玉蘭苦着臉,朝着看起來依舊難如登天的雪峰山頂瞥了一眼道,“這山上都住的是什麼人?活神仙嗎?這也太會挑地方了,一個個簡直是鐵打的身子!你們這些江湖人真奇怪,非得住在這個山,那個嶺的,平地上不能住人嗎?還是住了人就會缺胳膊少腿啊?”

此前她怕惹事,話也少了許多,這般連珠似的話語,聽得蕭清瑜也不覺展顏,隨即便伸手攙了她一把。

這雪山對他而言本算不得什麼,可一面要顧及許玉蘭的體力,步調自然便慢了下來。

“你內傷未愈,莫要硬撐。”蕭清瑜話音仍舊很溫和。

“早知道還不如留在山下,讓那些活鬼來找我麻煩也是一樣,反正這鬼山頭,我肯定爬到半路就死了。”許玉蘭懊惱至極,她盯着腳下了石階看了一會兒,卻忽然來了脾氣,悶聲不響站了起來,大步朝山上走去。

未免她又出什麼岔子,蕭清瑜也只能放慢腳步跟在許玉蘭身後,留意她的舉動。

果不其然,許玉蘭並未走出多遠,便不知是爲何物所絆,一個跟頭向前栽倒下去,好在蕭清瑜眼疾手快將她身子攙穩,和聲說道,“當心。”

“我一定是和這座山八字不合……”許玉蘭氣得直跺腳。

蕭清瑜仍舊攙着她,眸光卻逐漸沉斂下來。

這個女人,本不該如此執着要上山纔對。

她究竟是爲何而來的?

可他哪裡知道,許玉蘭有多想下山,多想回家,回到點翠軒裡窩着。

分明是被逼到了不得已而爲之的地步——若是後退,自己又會落得孤苦無依的地步,到了那時鏡淵的人再找上門來,殺她和捏死一隻蒼蠅有何分別。

而在這樣的時候,青蕪若能在身邊就好了。

這說曹操,曹操真的就到了。

許玉蘭到了山腰,一看見與華雙雙並行在山路上的青蕪,便即小跑上前,一臉狂喜挽起她的手,就差熱淚盈眶了。

“玉蘭你……”青蕪大驚,“你怎麼會在這?”

蕭清瑜見此情形,不覺有些詫異。心想着她若是來找青蕪的,又爲何會提到那個蕭璧凌?

好在進山門的時候,許玉蘭沒有太多嘴,蕭清瑜也不曾言明她的來意,如今既然遇上故人,不論是接引弟子還是蕭清瑜,也都不曾多說什麼。

畢竟,沒有誰會喜歡多管閒事。

許玉蘭算是憋着一口氣上了山,好不容易看見個熟人,來不及打招呼便眼前一黑,待得轉醒時,已然置身於溫暖的房中。

她接過青蕪手裡的薑湯,悶聲不響便往喉中灌了下去。

“你可知我找了你多久?”青蕪關切道。

“都說來話長了,那個養蛇的男人可嚇死我了。”許玉蘭仍舊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她喝薑湯喝得喉嚨發燙,便放下碗,打了個嗝,見屋裡只有她二人,便即說道,“我就猜你來這了,居然還真被我給猜中了。”

“是我連累了你。”青蕪垂眸,心下沒來由地生出許多內疚。

“我跟你說,那些人的名字,真是一個比一個拗口。”許玉蘭雙目無神,多半是還沒緩過來,“這破地方又高又冷,竟然也有人住,打算鑿冰賣錢發家致富是不是?”

“我看我還是送你下山罷?”青蕪有些擔憂道,“你這模樣……”

“我真沒事,我可聰明瞭,”許玉蘭得意道,“那個女妖怪問我找誰,我都沒提你的名字,就記得那天來抓我的人提過一個叫蕭什麼的……哎名字跟個神棍似的,我就隨口一編,結果就遇上這位送我上山的蕭公子了。”

“神棍?”青蕪一愣。

“咱們能活着回揚州嗎?”許玉蘭興奮地抓住青蕪的手,問道。

“難說,”青蕪搖頭嘆道,“方纔前廳裡鬧出了很大的動靜,聽蕭公子說,鏡淵意圖用那些女子的性命要挾各派掌門,而這消息,偏偏是從你口中得來的。”

“什麼玩意?”許玉蘭道,“難道要殺我滅口?”

這丫頭被曾經那個白眼狼丈夫算計到家破人亡,竟然還對這些爾虞我詐一竅不通。

青蕪只得長嘆一聲:“那倒不至於。”

“蕭公子對他們說,你是我的朋友,無意聽到了杜若雲等人的陰謀,被鏡淵作爲人質,恰好爲他所救,便送上山來找我。”青蕪道,“結果卓超然那個老狐狸,卻說等你醒來,要帶去大堂對質。”

“對個屁,老孃現在話都說不圓。”許玉蘭登時便覺自己死定了。

“你不用着急,蕭公子都同我說了,你照我說的去做,一定不會有事。”

在確認了沒有第二條路可選後,許玉蘭只能點了點頭。

許玉蘭這一路都安安靜靜跟在青蕪身後,大氣都沒多喘一聲,可才踏進議事廳大門,便聽得屋內傳來一聲歇斯底里的呼喊:“光憑碧華門一句保證,便能令我妻子無恙,女兒平安嗎?飛雲居少主又如何?你們莊中可有人遭此劫掠,可又親身嘗過骨肉分離之痛?僅靠這些不痛不癢之言,便要讓我等從長計議,繼續做這無謂等候?”

說話的是無生派的戴人傑,他的妻子袁氏在帶着十二歲的女兒戴雅蓉逛市集時遭人擄掠,至今生死未明,袁氏是個全然不懂武功的柔弱婦人,戴雅蓉更是從未學過半點武功。然而無生派掌門龔文龍膽小怕事,這一次只打發他帶了幾個新晉弟子前來,自己卻躲在武夷山裡,一聲不吭,就是活脫脫的一隻縮頭大烏龜。

衆人看見許玉蘭走進大門,不約而同都安靜了下來,這位大小姐左看看又看看,只覺得那些人的目光都帶着刺。她看了看身旁的青蕪,抿着嘴嚥了口唾,佯裝鎮定站穩腳步,仍舊不敢大喘氣。

“想必這位就是玉蘭姑娘了,”唐遠口氣沉穩,聲如洪鐘,“聽聞玉蘭姑娘昨日在大邑縣城隍廟內,聽聞鏡淵門人議事,險遭滅口,可有此事?”

“有啊,”許玉蘭瞟了他一眼,目光又遊離開去,然而無意中瞥見青蕪倏然下沉的眸光,又定定把臉轉了回來,直面唐遠,重重點了點頭,“你們既然都聽說了,可是還有哪裡不明白要問我嗎?”

“玉蘭姑娘不必緊張,如今既是在我碧華門內,我等也必當護得姑娘周全。”唐遠儘可能讓自己面容顯得和善,可許玉蘭雖未接觸過江湖人,好歹也開了那麼多年客舍,這笑容是真的還是裝的,她就算瞎了也不至於看不出來。

“不用了,”許玉蘭道,“我是來找青蕪的,又不是來僱保鏢的,該報的信也都報了,你們……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嗎?”

唐遠聽她如此一言,眉心不覺一蹙,他望了一眼卓超然,又望了望始終泰然自若的蕭清瑜,只得發出一聲長嘆,對許玉蘭拱手施禮:“適才唐某多有得罪,還請玉蘭姑娘見諒。”

許玉蘭聽得雲裡霧裡,卻見青蕪抿了抿嘴,別過臉去偷偷一笑。

仍舊不明所以的她又朝蕭清瑜望去,卻見他眉目舒展,對自己略一點頭,也是半個字都不說。

原本以爲會有人追根究底問她是誰,可如今看來,似乎除了她自己,沒有任何一人對她從哪來有興趣。

人總歸是不經試的,許玉蘭這點道行就算真揣着秘密也兜不住,纔多打點陣仗就繃着臉嚇到半傻,還有誰會懷疑她到山上來,還有別的目的在?在場的人們大多想着她與青蕪就是兩個年輕好動的姑娘,一個走南闖北混個名號吃飯,另一個咋咋呼呼投奔好友,至於是什麼來歷,似乎也沒什麼可深究的。

尤其是青蕪這樣有些身手的孤女,弄不好給點名頭就能爲了圍剿衝鋒陷陣,讓各大門派少耗損些人手。

青蕪見這情形,隨即不動聲色將她拉到角落裡,尋了個空位坐下,身旁坐的,正是丟了兒媳的鴻蒙館主樑長嵩,他的兒子樑昊站在一旁,神色頗爲激動。

“如此說來,那些失蹤的姑娘現今都能夠確認是在鏡淵手中了?”樑昊的模樣看起來頗爲激動。

話說回來,他與阮湘湘二人自小一同長大,早已互生情愫,如今成婚在即,卻遇上這等變故,正是難捨難分的年紀,又如何冷靜得下來?

放眼望去,但凡有女子失蹤的那些門派來賓,已沒剩下幾個依舊能夠氣定神閒的。此間場面,在得知鏡淵舉動時,青蕪心中便已明瞭——先擒人,再分化,顧蓮笙這是非要讓這些名門正派恨他入骨才甘心麼?

要是沒有許玉蘭撞破這事,是不是這些門派的來人都會藏着掖着,一個個偷偷找個理由下山,就此了事?

那顧蓮笙也不見得能得到什麼好處,無非是把事鬧大了再化小,也就是自己的門人來回奔忙折騰個半死不活,活活一出惡作劇。

見過遛狗的,還沒見過溜人的。

再要麼,便是打算利用這些門派爲他做些什麼。

青蕪一手托腮,愈覺百思不得其解。

“蕭公子不辭辛苦前來報信,又是爲何?如今蕭莊主又身在何處?怎不親自來?”人羣中突然多出一聲刺耳的質問。

蕭清瑜到底是外室之子,除開父親的名聲,在這些人眼裡,只怕什麼都不算。

“父親再過幾日便到了,”蕭清瑜不溫不火道,“各位請聽我說,如今鏡淵所做種種,尚且不知其目的何在,眼下此舉,擺明是要令我等人心渙散,各位記掛門下弟子安危,也是人之常情,但眼下若是真亂了陣腳,豈非正着了顧蓮笙的道?”

“莫要忘了,那位張公子還在鏡淵手中,”在場的倒也有些明事理的,譬如說話的這位,正是解秋堂的楊少昀,“這前後諸多舉動,皆在挑起紛爭——楊某倒想問一句,不知諸位可曾想過,那有關盒子的謠言又是從何而來?”

聽到這話,議事廳中又一次安靜了下來,半晌,方聽得一個渾厚的男聲悠悠說道:“莫非楊大俠的意思,是說這盒子與張公子,原就是莫須有之事,而從一開始,就只是鏡淵爲挑起風波,而故意放出的謠言?”

開口之人,是坐在一旁始終不動聲色的嶽鳴淵,他放下手中茶盞,淡淡說道:“此番猜測,倒也不無道理。”

“都說了是猜了,誰還不會瞎編幾句?”說話的是流沙堂的堂主包圓峒,人如其名,滾圓的腦袋上只有一小簇頭髮垂在一側,怎麼看都像是個光溜溜的雞蛋中間,穿了一條半黑半白的絲線。

而這個流沙堂,正是前些日子來鬧騰的那些小門派裡,死賴着不走的其中之一。

“要老子來說,那鏡淵如此囂張,不如我等結盟一道圍剿了便是,”包圓峒頭髮少,腦子怕是也小得可憐,“白石山那麼大點地方,橫豎也就幾百個人,有什麼可怕的?”

這話似乎正應了那些小門派的心聲,一看到了表忠心的時候,某些唯恐天下不亂的玩意立時便吼開了。

“我等願爲唐姑娘赴湯蹈火!”

“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只要唐掌門一句話,我至尊堡必定鞍前馬後,效盡犬馬之勞!”

“我們流沙堂也一樣!”

青蕪聽着這些話,一面瞥了一眼樑昊的神情,彷彿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一般,想吐吐不出來。

此時唐遠微笑起身,道:“唐某在此先行代小女謝過諸位好意,各位掌門對失蹤的姑娘如此關心,也是我等的福分。”

“唐掌門說得不錯,”莊定閒樂呵呵起身,“瀅兒若是知曉各位此刻如此傾力相助,心下必定也是感激得很。”

此話一出,場中頓時安靜下來,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在打什麼算盤。

“若說圍剿……我等多少還是要吃虧的,”嶽鳴淵再度開口,道,“第一,白石山地勢複雜,我等皆不熟悉,若遭受伏擊,或是留下漏網之魚,都是不小的禍患,再者,被擄去的女子尚不知關押何處,若是鏡淵打定主意,要與我等拼個魚死網破,只怕那些姑娘們便更要遭殃了。”

這話倒是說得一字不假,可青蕪看他兩次發言始末,都不曾看過自家莊主一眼,而一旁的葉楓,倒也安安靜靜由得他顯山露水。

看來這沐劍山莊裡頭,還大有文章。

“只要能剿滅魔教,犧牲幾個女人算什麼?”

“可這些姑娘裡,可有不少是諸位掌門的女兒或是兒媳,包堂主如此哪裡是救人,分明是別有所圖啊。”一聲溫婉動聽的女子話音從屋角悠悠傳來,包圓峒見是青蕪,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你這個丫頭片子懂什麼!畏首畏尾,婦人之見,各位可別信她。”

“這麼說,包堂主的意思,就是唐姑娘與莊姑娘,活該葬身白石山,屍骨無存了?”青蕪嗤笑道。

許玉蘭與她私下雖住在一起,可今日還是頭一遭看她面對這些江湖人,見她如此霸氣外露,內心隱約還有些得意。

不過,青蕪就這麼氣定神閒,拐彎抹角罵着那五大三粗的光頭漢子,許玉蘭覺得那姓包的隨時隨地都會衝上來動粗。

“嶽長老說得不無道理,如今已是人心渙散,若是到了白石山,受那地勢影響……”蕭清瑜話到一半便被潘龍歸幾聲怪笑打斷,“說白了,就是什麼都得等你老子來才能說了算,還裝模作樣幹什麼?”

“在下並無此意,”蕭清瑜正色道,“人命關天,事從緊迫,本就不可衝動。”

“我算是看明白了,這到底該怎麼做,不就是看誰嘴皮子伶俐,最能掰扯?”姓包的還在瞎哼哼道。

“圍剿確非上策,可嶽某倒是有個提議,不知諸位可願一聞?”

“嶽長老不妨講講。”唐遠恭敬道。

“願聞其詳。”樑長嵩點點頭道。

嶽鳴淵不緊不慢飲了口茶,道:“方纔看場中羣情激奮,嶽某本也無意多言,然剿滅鏡淵事大,我等萬不可自亂陣腳,唯有勠力同心,方能令其無機可乘。”說着,再次放下手中茶盞道,“諸位想想,從唐掌門派人送出請帖至今,包括這位受了鏡淵門人半掌的姑娘,我等諸派,可有人命折在裡頭?”

“這……”衆人面面相覷。

“還有方纔唐大俠提到的‘舉賢會’與張公子。”嶽鳴淵道,“從那‘舉賢會’至今,連同此前唐掌門所說的,林少俠等門人送信受阻之事,皆不過是鏡淵作壁上觀,只等着看戲罷了?”

“倘若是這般,鏡淵如此目中無人,便更當殺殺他的威風纔是!”樑昊搶上前道。

“那是自然,如今坐在這的,多是江湖上排得上名,叫得響名號的大派,若是因鏡淵那般邪魔外道稍加挑撥便亂了陣腳,那纔是真正的笑話,”嶽鳴淵道,“也正因如此,我等更當謹慎應對,莫讓那等邪教得逞。”

“說了半天,嶽長老的提議又是什麼?”梅韻心冷臉問道。

“以靜制動,等待時機。”嶽鳴淵此話一出,整個議事廳都喧譁起來,包圓峒率先跳出來,道,“你奶奶的,鬧了半天,就說出這樣的屁話,也就是說我們都在這屁事不幹,就等着鏡淵那羣孫子來掘咱們祖墳?”

“小不忍則亂大謀,”莊定閒凝神片刻,似有所悟,“嶽長老的意思,是說如今我等既然都不明白,顧蓮笙究竟目的何在,便莫要遂了他的意,不如靜觀其變,等鏡淵先亂?”

嶽鳴淵點頭,笑而不語。

“莊掌門倒也真耐得住性子,”樑長嵩長嘆一聲,道,“嶽長老的話的確有道理,可萬一……”他話未說完,卻看到嶽鳴淵投過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卻彷彿突然明白了什麼,衝他點了點頭,順便將情緒幾近失控的樑昊給拉回了身旁。

“他奶奶個熊,”包圓峒道,“一羣縮頭烏龜,老子不幹了。”他說着便要轉身往外走,其他幾個一開始便居心不良的小門派也都紛紛附和,青蕪把玩着手中茶盞,微笑着看着已亂成一團的議事廳,與那些同樣鎮定的掌門一道,無聲地看着這齣好戲開場。

姜果然還是老的辣。

如此,這些小門派見得不了甜頭,自然都會散去,即便到時真有何變故,諸派也不至於因這些無賴的影響,而亂了陣腳。

走出議事廳後,待得人羣漸漸散去,廳前便只剩下唐遠及蕭清瑜二人。

“今日多虧蕭公子傳信上山,否則這鏡淵此舉,致各派心生他念,我等還不知何時才能知情。”唐遠衝蕭清瑜躬身,施禮拜謝。

“不敢當。”蕭清瑜還禮道,“可聽唐掌門如此一說,莫非是……”

“不錯,”唐遠面色漸沉,“唐某人從未收到過什麼信物。”

蕭清瑜聽罷,先是一怔,隨即眸光卻倏地一緊。

“此事仍需從長計議,”唐遠道,“唐某這就派人去安排蕭公子住下……不過,蕭莊主他……”

“唐掌門請放心,我未過門的妻子也因鏡淵之亂,險些受累,只是家中事務繁多,少不得要父親暫作安排,等料理過那些雜事,自然會前來與諸位掌門共商大事——”

許玉蘭在這雪山上的住處,是由華雙雙領過去的,這姑娘雖天真年幼,卻也十分細心,特意安排她住在青蕪隔壁的廂房。而許玉蘭也終於從華雙雙的口中大致聽說了這場聚義大致的由來。

屋中陳設雖簡,卻並不粗陋,雖比不得點翠軒,卻也不失爲一個安居之所。

她仍舊是好奇,爲何唐遠等人不曾深究自己來歷,於是將這屋子簡單收拾一番,正打算去找青蕪問個清楚,想要找的人卻已來敲門了。

“青蕪,”許玉蘭將她拉進屋來,道,“你快同我說說,他們怎麼什麼都沒問我?”

青蕪斂衽裙襬入座,道:“這些江湖人防來防去,都不過是防着被人鑽空子罷了,看你一個年輕女孩子,一點小場面就嚇得胡言亂語,自然便放心了。只要你不是衝着他們來找麻煩的,誰還管你想作甚?”說到此處,她莞爾一笑,“好啦,如今事都過去了,你且在這安心住些日子,等此間事了,我們就一同回揚州。”

“回揚州……我都不敢出門了。”

青蕪搖頭一笑,從懷中掏出一隻竹哨交到她手裡。

那竹哨做得很精緻,一側還刻有一枚小印,許玉蘭不認得那刻的是什麼,只當是什麼有趣的物事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方開口問道:“這是作甚的?”

“這是馬幫的信物,往後我不在時,再遇到江湖人糾纏,吹響這隻竹哨,自然會有人出來幫你。”青蕪微笑道。

“馬幫是什麼?養馬的嗎?”

“哪個幫派都會養馬,”青蕪不由得掩口而笑,“你只需知道,這些人遍佈天下,且有足夠的人手與手段,替你擺脫麻煩,便足夠了。”

許玉蘭聽得似懂非懂,可還是點了點頭,道:“那好,我聽你的……”

“我本想着,你應當趁早遠離這些是非才好。若是因我的那些事連累了你,我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可你的事情,還什麼都沒告訴我呢……”許玉蘭露出失望的神情。

“對了,蕭清瑜只是轉述過你的話,你且告訴我,在山下見到的那些人,到底都長什麼模樣?”青蕪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連忙問道。

“有兩個女的,一個用針,一個揹着重劍,說了許多亂七八糟的……什麼尊主啊,姓顧的……”

青蕪伸手揉揉額角,眉頭漸漸深鎖。

兩個女人?

那麼其中那個用針的,莫不是當初襲擊林天舒之人?

第八十七章 井底之蛙第一百一十一章 秋風悲畫扇第四十三章 宿命第一百二十一章 但使願無違第一百一十二章 士別三日第一百二十六章 驀然回首第七十五章 眉間心上第三十一章 顧影難自憐第一百二十二章 搖曳碧雲斜第二十一章 玲瓏七竅心第四十七章 蓬山此去無多路第四十五章 秋風染華庭第一百四十四章 魚書無處達第一百二十二章 搖曳碧雲斜第一百章 紅塵紫陌第一百二十五章 倏忽一夢中第五十七章 生死做局第四十二章 萍蹤渾無定第一百四十四章 魚書無處達第九章 樹靜風不定第八十二章 讖言第一百四十六章 塵網第一百四十七章 情豈如朝暮第一百二十八章 痛飲從來別有腸第一百零七章 風荷意第二十一章 玲瓏七竅心第九十七章 蒼煙寂第十三章 閒夢耽舊事第一百零七章 風荷意第一百二十五章 倏忽一夢中第五十二章 凌波不過橫塘路第一百零六章 月中天第三十七章 追攀更覺相逢晚第一百零八章 泡影第一百三十七章 陰晴誰處問第八十三章 前因第一百三十一章 還君明珠第九十九章 滄海一粟第一百二十八章 痛飲從來別有腸第三十八章 恨別鳥驚心第三十七章 追攀更覺相逢晚第十八章 線索第一百零一章 狹路相逢第三十章 不得安第一百二十六章 驀然回首第七十一章 泰山聚義第七十五章 眉間心上第九十八章 夢裡長歌第七章 未雨風滿樓第十二章 回首路崎嶇第六十六章 疑是故人來第一百二十八章 痛飲從來別有腸第一百三十四章 諳盡滋味第一百零五章 花前浮夢生第五十四章 日落孤城閉第六十五章 往事不成章第五十五章 何以渡紅塵第一卷 第一章 金陵尋故舊第一百二十六章 驀然回首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轉紅塵三千里第七十一章 泰山聚義第二十一章 玲瓏七竅心第二十二章 秋風寒第八十九章 昭然夢生華第二十八章 煙鎖暮雲深第五章 好夢易銷魂第一百零一章 狹路相逢第一百零六章 月中天第一百二十五章 倏忽一夢中第十三章 閒夢耽舊事第一百一十七章 無花空折枝第七十四章 東邊日出西邊雨第四十八章 牢獄之災第一百三十章 風露寒第八十四章 棄子第九十三章 魂夢不相逢第一百二十一章 但使願無違第一百零二章 燈影夢猶寒第四十七章 蓬山此去無多路第一百四十二章 暗箭第七十八章 燕歸來第一百三十五章 死生未必同父子第七十六章 骨肉不相親第九章 樹靜風不定第三十章 不得安第三十七章 追攀更覺相逢晚第二十二章 秋風寒第五十四章 日落孤城閉第二十一章 玲瓏七竅心第五十二章 凌波不過橫塘路第八十九章 昭然夢生華第六十七章 因果第八十四章 棄子第一百二十一章 但使願無違第四十九章 大夢誰先覺第七十六章 骨肉不相親第一百一十章 一別桃花夢第七十九章 踏破鐵鞋第一百三十一章 還君明珠第八十六章 幽夢影
第八十七章 井底之蛙第一百一十一章 秋風悲畫扇第四十三章 宿命第一百二十一章 但使願無違第一百一十二章 士別三日第一百二十六章 驀然回首第七十五章 眉間心上第三十一章 顧影難自憐第一百二十二章 搖曳碧雲斜第二十一章 玲瓏七竅心第四十七章 蓬山此去無多路第四十五章 秋風染華庭第一百四十四章 魚書無處達第一百二十二章 搖曳碧雲斜第一百章 紅塵紫陌第一百二十五章 倏忽一夢中第五十七章 生死做局第四十二章 萍蹤渾無定第一百四十四章 魚書無處達第九章 樹靜風不定第八十二章 讖言第一百四十六章 塵網第一百四十七章 情豈如朝暮第一百二十八章 痛飲從來別有腸第一百零七章 風荷意第二十一章 玲瓏七竅心第九十七章 蒼煙寂第十三章 閒夢耽舊事第一百零七章 風荷意第一百二十五章 倏忽一夢中第五十二章 凌波不過橫塘路第一百零六章 月中天第三十七章 追攀更覺相逢晚第一百零八章 泡影第一百三十七章 陰晴誰處問第八十三章 前因第一百三十一章 還君明珠第九十九章 滄海一粟第一百二十八章 痛飲從來別有腸第三十八章 恨別鳥驚心第三十七章 追攀更覺相逢晚第十八章 線索第一百零一章 狹路相逢第三十章 不得安第一百二十六章 驀然回首第七十一章 泰山聚義第七十五章 眉間心上第九十八章 夢裡長歌第七章 未雨風滿樓第十二章 回首路崎嶇第六十六章 疑是故人來第一百二十八章 痛飲從來別有腸第一百三十四章 諳盡滋味第一百零五章 花前浮夢生第五十四章 日落孤城閉第六十五章 往事不成章第五十五章 何以渡紅塵第一卷 第一章 金陵尋故舊第一百二十六章 驀然回首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轉紅塵三千里第七十一章 泰山聚義第二十一章 玲瓏七竅心第二十二章 秋風寒第八十九章 昭然夢生華第二十八章 煙鎖暮雲深第五章 好夢易銷魂第一百零一章 狹路相逢第一百零六章 月中天第一百二十五章 倏忽一夢中第十三章 閒夢耽舊事第一百一十七章 無花空折枝第七十四章 東邊日出西邊雨第四十八章 牢獄之災第一百三十章 風露寒第八十四章 棄子第九十三章 魂夢不相逢第一百二十一章 但使願無違第一百零二章 燈影夢猶寒第四十七章 蓬山此去無多路第一百四十二章 暗箭第七十八章 燕歸來第一百三十五章 死生未必同父子第七十六章 骨肉不相親第九章 樹靜風不定第三十章 不得安第三十七章 追攀更覺相逢晚第二十二章 秋風寒第五十四章 日落孤城閉第二十一章 玲瓏七竅心第五十二章 凌波不過橫塘路第八十九章 昭然夢生華第六十七章 因果第八十四章 棄子第一百二十一章 但使願無違第四十九章 大夢誰先覺第七十六章 骨肉不相親第一百一十章 一別桃花夢第七十九章 踏破鐵鞋第一百三十一章 還君明珠第八十六章 幽夢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