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玦因身子不適,早早便離開了這場宴席,就在他下至半山時,一個聲音在背後叫住了他:“蕭公子,請留步。”
蕭清玦聞聲回首,只見周素妍就在他身後不遠處的一處平坦的山路上,仍舊坐着那臺精鋼輪椅,眉眼娟秀,下半張面孔被輕紗遮擋,看不清真容。
旋即一陣清風拂過,將那面紗吹起一角,周素妍卻也不慌,只是微微別過臉去,伸手壓下那層面紗。
“大公子不是有話要問我的麼?這就走了?”周素妍故作疑惑之狀。
“讓周閣主見笑了,”蕭清玦坦然笑道,“在下自幼體虛,耐不住這凜冽山風,只好先行告退。不過,周閣主不留在席中,當真不要緊嗎?”
“留在那作甚,叫人看笑話嗎?”周素妍嗤笑一聲,道,“我可沒有蕭公子這麼好的性子,做了一個多時辰的活靶子,還得裝聾作啞,曲意逢迎。”
“周閣主,”餘舟有些聽不下去,道,“能否請您放尊重一點?”
“她說的也是事實,”蕭清玦平靜說道,“既然周姑娘來了,那麼蕭某也就直說了……”
“其實你不必說,我也知道,”周素妍輕推輪椅,上前了些許,道,“只是,我知道的也不多。”
三人就近尋了處避風的涼亭坐下,開始細細攀談。
“我比他年紀還要小一些,卻是差不多的時候入門,只不過,我是因家道中落,得秦閣主收留,而他卻來歷不明。”周素妍回憶道,“他性子有些跳脫,可有的時候卻特別安靜。”
“他曾救過我一命,而剛好在那之前,我爲了何偅舒之事,羞辱於他。在那之後他也從未與我計較過什麼,由此足可見其大度,也絕非狹隘偏頗之人。”周素妍頓了頓,又道。
“那麼,之後的事呢?”蕭清玦蹙眉問道。
“這個,他自己也不肯說啊,”周素妍長嘆了口氣,一手撫着下頜,眉心越發緊蹙了起來,“八年前他出走,也許是爲了逃避秦閣主失蹤一事,又或許是因爲,他與秦閣主的失蹤,密切相關,不過從他如今行徑看來,後者大概是錯的。”
“他可曾對你提起過夜羅剎?”蕭清玦突然問道。
“不曾。”周素妍眼中流露出愕然之色,道,“我只知,他與前些日子曾盛名一時的‘觀音刀’青蕪往來甚密,不過可惜……”
“我也只是粗略地聽他說起,若不是他帶人從神農谷拖回一具半截人骨,半截精鋼的骷髏,興許並不打算告訴我與父親什麼。”蕭清玦長嘆,“如今這飛雲居,家不成家,也難怪對他而言,只作暫避風頭之用。”
“依我看,他定是想要隱瞞什麼不可對人言說之事,”周素妍扶額搖頭,“或許也只有找到方錚旭,纔能有所定論了。”
“此事與扶風閣也有關?”蕭清玦問道。
“不單是與扶風閣,就連沐劍山莊也牽涉其中,”周素妍道,“蕭公子此前從未涉足江湖事,想來未必聽說過八年前的事。”
“這個,我倒是有所耳聞,”蕭清玦點頭,道,“可是有關沐劍山莊,老莊主葉濤之死?”
“既然蕭公子知道,那我便直說了,”周素妍長舒一口氣,道,“扶風閣的經卷室中藏有密室,而密室之中,刻着半部“留仙引”的心訣,似乎正是導致葉老莊主致命之傷的源頭。”
蕭清玦聽得一愣。
葉濤暴斃的真相,許多細節還有待追尋,就算是蕭璧凌也不曾對葉楓明言此番推論,可週素妍卻能如此坦然相告,也算是種莫大的信任。
“那半部心訣,我剛好看過,”蕭清玦道,“與貴派流傳的完整心訣相比,只有那半部殘卷,才配得上‘絕妙’二字,堪稱神來之筆。反觀完整心訣,處處爲求急進而胡編亂造,不知所云,也難怪我二弟學過之後,與陳氏一門的武學相沖相剋,至於飛雲居的絕學,更是分毫都學不得。”
世人都聽聞過蕭清玦天生病弱,不宜習武,可他天分非凡,對武學領悟頗有造詣一事,卻無幾人知曉。
“蕭公子的意思是……”
“我有些懷疑,此殘卷與那完整的心訣,根本不是一人所作。”蕭清玦口氣甚爲篤定,聽得周素妍也不覺蹙緊了眉。
這樣的懷疑,她在得到蕭璧凌秘密轉交來的半卷秘籍時,也早已經有了,如今得到共識,也將那團疑惑放大了許多。
她有些焦慮地捋了捋髮鬢,卻不慎碰落了面紗扣在耳後的端勾,隨着面紗飄然墜地,她也避免不了有些驚惶地別過臉,低頭去拾那面紗,然而在她的手觸及地上的面紗之前,蕭清玦已先一步彎腰,替她將那面紗撿了起來。
“多謝。”周素妍有些匆忙地接過面紗戴了回去。
“其實姑娘不必在意這些,”蕭清玦柔聲說道,“容顏不過皮相,聲色動人也只是一時罷了,心懷坦蕩,方顯難能可貴。”
“當思美女,身藏膿血,百年之後,化爲白骨。”周素妍的眸光立時變冷了下來,“公子對這《金剛經》,參得倒是透啊。只是不知,是真正參透,還是嘴上說說而已。”
“周閣主你怎麼能……”餘舟聽她嘲諷自家公子,自然是不悅的,可正打算上前理論時,卻又被蕭清玦伸手攔了下來。
“說說而已。”蕭清玦微笑說完,脣齒間卻隱隱發出一聲嘆息。
周素妍一時接不上他的話,便索性拂袖轉身,淡淡說道:“蕭公子想知道的,我都已如實相告,這就先回去了。”
言罷,不知是逃避還是別的原因,匆匆離開。
“公子,我不明白,”餘舟見她遠去,這才放心開口,道,“你分明是安慰她,卻爲何反遭她冷眼相待?”
“聽聞,周家娘子,也曾經是名動江湖的絕代佳人,又怎會不在意自己的容顏?”蕭清玦嘆道,“也是我唐突了,表露同情,只會令她生厭而已。”
餘舟有些聽不明白,卻看見蕭清玦低頭咳了兩聲。
“公子身子不適,還是早些下山罷。”
夜如水涼。
二人回到住處時,已是三更時分,疲憊至極的蕭清玦回屋後便立刻歇下了,直至翌日午後方纔醒來。
他喚了餘舟幾次也沒聽到迴應,便徑自披衣出門去看,卻看見不遠處,餘舟與高昱二人正在竊竊私語。
“你們在說什麼?”蕭清玦眉心一動,隨即上前問道。
“沒什麼,大公子……”高昱上前一步,話到一半卻被餘舟拉了開來。
“是否與清琰有關?”蕭清玦蹙眉,“他人呢?”
“被葉莊主請過去了,”高昱瞥了餘舟一眼,不覺嘆了口氣道,“我們是覺得,公子他與沐劍山莊走得有些近,如今因那玉星兒之事,有些風言風語……”
“莫去理會那些閒言碎語,他喜歡如何,便由着他去。”蕭清玦言罷,便即轉身回了房中。
然而在蕭璧凌眼中,原本已經對葉楓打消的疑慮,也因着冷君彌的話,再次多了起來。
可無論他如何旁敲側擊,葉楓仍舊不肯道出,冷君彌究竟是何來歷。
離開葉楓住處後,蕭璧凌滿腦子都是這一年多以來找到的那些線索,但卻沒有任何一條,是能指向冷君彌來歷的。
沈茹薇看起來,像是知情,又更像是不知情,只讓人覺得這些事就像是浮在海面的冰川,能看見的不過一角而已,更多的真相,則深藏水下,無從窺看。
就在這時,他看見遠處的街角,晃過一男一女兩個身影,那個男人,剛好是他認得的。
林天舒。
可與他一同行色匆匆往郊外而去的那個女子,從衣着打扮來看,卻一點也不像泰山聚義中這些個門派下的弟子。
蕭璧凌只覺得此事有些異常,便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天舒哥哥,你到底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啊?”
與林天舒同行的女子,自然就是桫欏。
“你是否認得玉星兒?”等走到城郊一片樹林之後,林天舒終於停下了腳步。
桫欏聽完,身子驀地一僵,卻搖了搖頭道:“誰啊?”
“你當真不認得?”林天舒的口氣軟了下來,“不要騙我。”
一路跟蹤兩人的蕭璧凌聽到玉星兒的名字,恍惚間似乎明白了些什麼,未免爲人所察覺,他便跳上了一棵粗壯的老樹,借茂密的枝葉隱匿身形。
“我只想聽你親口告訴我,這到底是不是真的。”說話的男子,正是林天舒。
“倘若我說,這一切都是真的呢?”桫欏退後一步,神情冷靜且沉着。
“那便證實夜明宮的確有所圖謀。”
“你不要血口噴人,”桫欏情緒激動起來,道,“宮主從未參與過此事。”
“那你如何解釋張公子之事?”林天舒上前,一把握住她的胳膊,道,“你與我回去,將此事對各派掌門交代清楚,我看你秉性不壞,若能將功補過,我會請求師傅放過你……”
不等他把話說完,桫欏便大力甩開了林天舒的手,退後兩步,道:“天舒哥哥,你莫要逼我。”
“桫欏……”
“此事你不必再說,若你執意認定是夜明宮有所圖謀,我也無話可說,”桫欏的嘴脣有些顫抖,“可你爲何不仔細想想,若她真想作甚,爲何不直接與鏡淵聯手?”
二人爭執不下,聲音也越發大了起來,蕭璧凌只覺聽着頭疼,也大概明白了此事的前因後果。
林天舒作爲卓超然的弟子,當真有着一脈相承的武斷與自以爲是。只是他年紀太輕,尋常交談並不能看出這些端倪,可桫欏看起來,似乎與他已有些感情,想來也是當局者迷。
他正想着,卻看見林天舒已上前去拉桫欏的手,這一拉拽似乎還用了些蠻力,以致桫欏對此還有些猝不及防。
可她隨後便反應過來,側身將手抽出,退後兩步,臉色也立刻沉了下來:“你待如何?”
不過轉瞬的功夫,林天舒已欺身上前,屈指扣向她脈門,口中念道:“你既仍是執迷不悟,便只好得罪了。”
“你……”桫欏情急之下向後一個縱步飛身而起,身法卻略遜了一籌,此後幾次躲閃,都險些被他擒下,更不用說還手了。
緊跟着,只聽得桫欏“哎呀”一聲,垂眼望去,只見她一條胳膊已被林天舒死死扣在了手裡。
“你放開!”桫欏大喝,隨即橫腿掃向對方下盤,趁着林天舒躲閃的功夫,將另一隻手藏到身後,放出一枚傳信煙火。
只見那傳信煙火直衝上了九霄,想來方圓數裡之外,都能瞧見得到了。
蕭璧凌心想這丫頭也不算太聰明,玉星兒如今尚在各大門派手中,若她真是夜明宮人,豈非可以立刻通知各大門派着人過來,把她找來的幫手一網打盡?
蕭璧凌的腿蹲得有些麻了,便索性坐在了這枝幹上,過了一會兒,便聽到有許多節奏不一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想必都是被桫欏放出的傳信煙火所引了過來。
夜明宮只來了兩人,一個琉璃,一個江煥膺,其餘人想是仍在暗處待命。
碧華門的來人只有腳步聲,人卻還沒出現,林天舒見此情形,一時蹙起眉來,見江煥膺與琉璃二人從兩側夾擊,便不得不鬆開了鉗制着桫欏的手。
到了這時,幾個碧華門的弟子也趕到了。
不過他們能找來此處,倒不是玉星兒報信,只是這煙火有些異常——那幾名碧華門的弟子又在這之前便得了卓超然的囑咐盯梢,一看到動靜便都趕了過來,也幸虧是這般,如若不然,各派人馬到齊,夜明宮手下寥寥數人,便是插翅也難飛了。
“林師兄你果然與這妖女私會!”鄭義大驚失色道。
林天舒此刻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兒去,對這幾名同門的到來,他既詫異,又有些羞憤,當下便指着桫欏喝道:“想不到我再三對你好言相勸,你竟還是……”
“我當是誰呢,”桫欏等人中也就琉璃年紀最大,也是最能言善道的一個,她只在同門面前表露溫和,而面對這幫“正派子弟”時,卻又換上了另一副臉孔——一副桀驁不馴,又居高臨下的臉孔,“桫欏妹妹,我還有些好奇,爲何之前你對我等的追問百般推諉,原來是被這麼個道貌岸然的東西給勾了魂去,你既問心無愧,爲何對他顛倒黑白的說辭百般忍讓?真白瞎了宮主那麼疼你。”
“你這妖女,口出狂言!”曾經看守過玉星兒的鐘姓碧華門弟子指着琉璃的鼻子罵道,“卓長老他們隨後就到,看你們幾個還能往哪裡跑!”
“你是什麼東西?”琉璃狠狠瞪着那廝道,“讓你說話了嗎?”
“我鍾毓的大名,豈是能說給你這等妖女聽的?”
這小子,說不報名號,卻還是報了,還真是把說話當成放屁。
蕭璧凌沉默片刻,轉而舒展眉目,開始細細打量這些個在樹下纏鬥之人。
在這些人裡,除去林天舒這個長老弟子稍顯卓越,其餘碧華門人,武功參差不齊,有的甚至還不如桫欏。
至於夜明宮那頭,也就只有琉璃這個姑娘,一招一式還有些看頭。
畢竟高手難尋,不論門派大小,真正的高手,永遠都是其中的鳳毛麟角,稀世難尋。
鍾毓多次試圖偷襲琉璃不成,反中了她兩掌,被逼得連連後退,口中罵罵咧咧,果然是個只會逞口舌之快的廢物。
倘若鍾毓等人所言爲真,一旦卓超然帶人趕到,桫欏一行,必是插翅難飛。
他即刻揚手摺了幾枚落葉爲鏢,彈指激射而出,正朝着江煥膺的刀而去。
“誰?”江煥膺橫刀格擋,卻仍是避免不了被其中兩片殘葉劃破衣衫。
蕭璧凌不言,隨即飛身下樹,穩穩落在幾人跟前。
“蕭……”林天舒臉色一變,目光忽然變得躲閃。
江煥膺也認出了蕭璧凌來,一時表情竟有些詫異。他初見此人時,只以爲這是個只會招搖撞騙的落拓浪子,然而對方僅有一隻左手能用,仍舊能在手無寸鐵的情形之下,出奇制勝。
從那時起,他便知此人不簡單。
因此近日得知了此人是飛雲居的公子,可以說都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萬萬想不到,蕭璧凌會出現在此。
“林少俠,公事須得公辦,這般私下會面,難免會叫人誤會。”蕭璧凌說着,目光隨即轉向桫欏,卻又輕輕搖了搖頭。
“斯文敗類,都是一丘之貉!”琉璃咬牙切齒,正欲上前,卻被江煥膺攔下。
“我來。”江煥膺上前一步,道。
江煥膺過去不是蕭璧凌的對手,如今當然也不會是,可他卻總覺得蕭璧凌在有意讓着他,過招期間放的水,足能瀉出一條黃河。
更何況,眼前的蕭璧凌,連一件趁手的兵器都沒有。
旁觀的桫欏與琉璃也看不出這其中到底有什麼名堂,可誰會知道,對手這略顯詭譎的招式之間,處處制約着江煥膺,而早該輸掉的江煥膺,竟也堪堪挺過了百招,雖處下風,卻全無敗相。
“蕭公子,我來幫你。”
林天舒上前一步,卻被琉璃攔了下來,冷哼一聲道:“想過招是嗎?還有我呀!”
這廝似乎只是急着要將功補過,根本不把琉璃放在眼裡,當即拔劍刺出,琉璃也不以爲意,手中雙劍虛晃一招,避過這一擊,即刻飛身迎了上去。
“林師兄!”鍾毓趕忙一揮手,示意幾位同門一齊上前相助。
江煥膺瞥見此景,眉心不覺一蹙,然後就在這一剎那,蕭璧凌的右掌卻揚起一陣清風,從他耳邊徐晃而過。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蕭璧凌面色如常,以極低的發音,將此話說與江煥膺聽。他的身手與在場人等相比,不論內功外功,都屬最高,因此說出這話,只要他不想讓旁人聽到,旁人便絕不會聽到。
“你……”江煥膺把“搞什麼名堂”幾個字生生咽回了肚裡,當下後退一步,朝不遠處的桫欏使了個眼色。
頓時,迷煙四起,等那白茫茫的一片霧氣散開,琉璃等人已然不在衆人的視野當中。
“真是無恥小人,”鍾毓氣得跳腳,手忙腳亂扇着那陣白霧,“竟用這等下三濫的玩意!真是活該叫萬人唾罵。”
蕭璧凌聽到這話,只是伸手輕輕扇開纏繞在他四周的迷煙,搖頭不語。
“蕭公子,”鍾毓吃了虧,自然要找個撒潑的藉口,於是擡高話音,質問蕭璧凌道。“你當真是來出手相助的?我怎麼看着不像?”
“不得無禮!”林天舒見事態發展不妙,便連忙出言喝止,說完這話,他無意中對上蕭璧凌看過來的眼神,不自覺便有了躲閃之意,別過臉去,同時,橫劍攔下鍾毓。
碧華門這等大派,名節自是一等一的重要,如今被外人瞧見了這檔子事,只怕是大大的不妙。
“不知鍾少俠以爲如何?”蕭璧凌望了鍾毓一眼,似笑非笑道,“若只是因無法交差,不如現在就拿了蕭某,到卓長老那頭邀功領賞去罷。”他說到“去罷”二字之時,眼神裡流露出些許戲謔,還特意壓低了嗓音。
“直娘賊,飛雲居也該記個管教不嚴的過。”鍾毓也不過只敢嘴上嘟噥,也並不敢真的對他做出什麼舉動。
前朝柳子厚《馬退山茅亭記》詩云:“蓋天鍾秀於是,不限於遐裔也。”鍾毓這名字,也不知哪個字能同這小子沾得上邊,只叫人覺得,這兩個字放在他身上,每一筆劃都等同暴殄天物。
蕭璧凌沒再理會,只覺得胸口有些發悶,便不自覺扶住了胸口,靠着一旁的樹幹,輕輕喘息。
幾人對蕭璧凌受傷一事早有耳聞,見這情形,一時也有些慌亂,一個個手忙腳亂上前攙扶問候。
“蕭公子?”林天舒將掌心抵在他背後,試圖渡氣助他緩和傷勢,卻不想這一口氣,竟被生生彈了回來。
“無礙,不必亂來。”蕭璧凌脣色已有泛白之兆,卻終於還是脫力昏厥過去。
林天舒這才如夢初醒,趕忙上前,同幾個師兄弟一同把蕭璧凌送回住處。
蕭元祺夫婦剛好不在,而聽聞了此事的蕭清玦出門相迎時,腳下險些要站不穩了。
“這是發生了何事?”
等將蕭璧凌送回房中歇下時,蕭清玦這纔回過神來,向林天舒等人打聽了事情經過,林天舒咬了咬牙,只得這般回答:“那天聽完玉星兒的話,我便覺得那個叫桫欏的姑娘有些不對勁,便想把她帶回去一問究竟,可誰知她有幫手,蕭兄應當也是路過,便出手相助……”
“那麼,那個叫做桫欏的姑娘,此刻人在何處?”
“跑了。”鍾毓擺出一張臭臉,“要不是你那倒黴弟弟,我們纔不會……”
“不得無禮!”林天舒大聲喝止鍾毓的話。
“林師兄,你的事情就等回去向長老掌門交代吧,如今蕭公子舊傷復發,也是爲了幫助咱們。”鄭義說着,便拱手向蕭清玦辭了行,帶着這些師弟一齊退出門去。
“公子,您看這事……”餘舟與高昱一前一後走了過來,卻看見蕭清玦擺了擺手,道,“等他醒了再說。”
到了黃昏時分,蕭璧凌終於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後,便看見長兄坐在臥榻榻一側的矮凳上,眉心微蹙,滿目憂容望向自己。
“大哥……”蕭璧凌頓覺內心歉疚,“讓你擔心了。”
“這兩股內力在你體內,終究是個隱患,”蕭清玦無奈搖頭,“這唯一的法子……”
“你總不會是想廢了我的功力吧?”蕭璧凌挑眉,故作輕鬆問道。
“正有此意,”蕭清玦嘆道,“可你定不會願意做個我這樣的廢人。”
“大哥……”蕭璧凌思索再三,終於坦白道,“在方錚旭死前,我曾見過他一面。”
“你說什麼?”蕭清玦大驚。
“他告訴我,那半本秘籍,來源於金陵一處墓穴,後面半本,也藏於其中,”蕭璧凌眉心微蹙,道,“我想……找出那後半本秘籍,或許對我的傷勢,會有所幫助。”
“且不論此事真假,”蕭清玦憂心忡忡道,“在你找到後半本秘籍之前,這兩股相沖的內力給你造成的每一次內傷,都是對你臟腑經脈的摧殘,也永遠不可能復原。”
“大哥的意思,我都明白。”蕭璧凌垂眼嘆道,“我會當心。”
“父親已經能夠確定,那個與韓穎往來的男人,與鏡淵有瓜葛,而且在他們母子二人離開齊州之後,仍舊與他們有所聯絡。”蕭清玦道,“清瑜也坦白了一切,說當初離開是爲了能讓父親留下韓穎,而如今,韓穎被對方擒去,他無可奈何,只求日後鏡淵與各門派爭鋒相對時,能爲此出些力氣。”
“他是隻想救回韓穎,還是另有目的?”蕭璧凌波瀾不驚。
“誰會知道呢?”蕭清玦苦笑道,“所有人都是騎虎難下,這個家,想是真的保不住了。”
“可它幾時像過一個家?”蕭璧凌自嘲般搖頭一笑,“這世上只有兩件事是完美的,一是聖人的言行,二是精心營造出的假象。既是假象,幻滅了,也並不可惜。”
蕭清玦沉默良久,忽然開口道:“你爲何要從林天舒手中放人?”
“夜明宮中,俱是無辜受累,我這麼做,不應該嗎?”蕭璧凌反問。
“那麼我問你,所謂正道,所謂魔道,又當以何爲準則,用以衡量?”
“隨性而已。”蕭璧凌微笑。“這些門派,連同飛雲居在內,多是祖上頗具俠名,蔭及全派,累世而來,自成名門。可這其中人數衆多,難免存有敗類,卻不爲人查,日積月累,亦成累世殺孽。當中功過,孰多孰少,孰是孰非,從不爲外人所知——可他們不知道,我們身在其中,難道還不明白嗎?若是所謂的俠名,要以無辜者白骨爲階,這個位置,誰又能坐得心安?”
蕭清玦聽着,卻忽然展顏笑了起來。
“以往,我從來不敢像你這樣,”蕭清玦搖頭笑道,“可如今卻覺得,這樣遠比處處受到制約來得強。”
“大哥……”
“若是飛雲居能交到你手裡,那必然會有着不一樣的光景,”蕭清玦搖頭長嘆,“只可惜,你不想要。”
蕭璧凌避開他的目光,搖了搖頭。
“行了,”蕭清玦緩緩站起身道,“你只管安心養傷,其他的事,隨緣便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