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我山莊之內見過此女之人,並無擅長畫工者,怕是無法準確描述與你了。”
蕭璧凌反覆想着這句話,心中愈覺悵然,等他回到客舍時,見房門虛掩着,推開一看,卻聽到蕭元祺平靜的話音:“回來了?”
“……爹?”蕭璧凌望見坐在桌旁的父親,不覺一愣。
直至今日,他都未能習慣與之獨處,是以踟躕了片刻,方纔走上前去,在蕭元祺身旁坐下。
“方纔沒見到你,是去哪了?”蕭元祺問道。
“出去……走走。”蕭璧凌說完,纔想起去找被那剩下的半碗湯餅,卻發覺桌面乾乾淨淨,根本找不着那湯碗的影子。
誰會把飯吃到一半又突發奇想出去散步?也不知,那個麪碗究竟是幾時被收的,蕭元祺又有沒有看見。
“你回來也有些時日了,在爲父面前,怎還如此拘謹?”蕭元祺說這話的表情、口氣,完全就是尋常人家裡,關心兒子的慈父模樣,“到底是這些年對你虧欠太多,骨肉至親也這般生分,以至到了如今,都不曾聽你提過這些年的遭遇。”
蕭璧凌聽到這話,忽然便覺鼻腔隱隱有些泛酸。
他幼年便已知曉自己生來的“意義”,從自我懷疑到對命運的無力,對於父母親情的嚮往,也漸漸成爲絕望,最終沉入漫無邊際的迷惘。
人總是對於不曾擁有之物,懷着濃烈的渴望,而這渴望之中,又夾雜着理智所帶來的厭憎與惶恐。
可他也十分清楚,蕭元祺對他再如何關心,也自有着另一分打算。
若此子不肖,真惹了什麼不該惹的勞什子,或是將連累飛雲居名譽受損,將之視如雞肋棄之,又有何不可呢?
“我從未違背道義行事。”蕭璧凌淡淡迴應。
“若早知今日,當年就該將你留在身邊。”蕭元祺嘆道,“也免得如今相對,這般疏離。”
“您多慮了,”蕭璧凌笑道,“我身爲人子,卻從未盡孝道,如今惹來一身麻煩,父親也未怪罪,還爲我頻繁奔波,又怎能說是您虧欠我?”
說這話時,他心中越發覺得酸楚,想着自己漂泊多年,終而落葉歸根,卻還要去猜測,對面這個不論從名義還是血緣上,都應當稱之爲父親的人,眼下所表現出的一切,究竟是真心,還是虛情假意。
蕭元祺不言,卻聽得叩門聲響,跟着便見高昱探了半個腦袋進來,對屋裡的二人道:“莊主,二公子,店裡的夥計來了,說是湯餅做好了。”
“什麼東西?”蕭璧凌一愣。
“就是方纔莊主過來,看桌上的湯餅涼了,便叫夥計收拾乾淨,讓廚房又做了一碗。”高昱答道。
蕭璧凌張了張口,喉頭像是被什麼給哽住了一般。
等到那碗湯餅端了進來,蕭璧凌卻吃不下了。
且不提被人看着吃飯已經十分別扭,蕭元祺對他頭一次如此細緻的照料,也讓他受寵若驚。
雖說回了飛雲居之後,這個爹也沒真虧待過他,可這般細緻的關切,還真是頭一次。
他猶豫了很久,適才拿起了筷子:“爹你來這看我,總不至於……只是爲了看我吃東西?”
“那個叫做玉星兒的女人,你是不是認得?”蕭元祺開門見山,“她看見你時,你還特意起身在清玦身邊坐着。”
蕭璧凌往嘴裡囫圇塞了口湯餅,沒有答話。
“你當年在金陵那些個風流韻事,爹也聽過不少……”
“與這無關!”蕭璧凌含混說着,聽到這話,立時把嘴裡那口湯餅咬斷硬吞了下去,連嚼都不嚼,險些把自己噎得英年早逝。
他灌了半杯茶水,方纔把卡在嗓子眼裡那口湯餅給衝下去,隨即說道:“我與她不過一面之緣,那時聽聞她要找什麼‘蟑螂’,我也沒在意,誰知她說的是‘張郎’。”
這敷衍到極致的回答,也的確是出於無奈,若將此事實話實說,勢必還會牽扯出更多他不想交代的事,可既然被父親看出了端倪,也沒必要爲了個陌生人與他對着幹。
只是玉星兒的身份,是絕不能說出口的,不然她那小命,可就不保了。
“僅此而已?”蕭元祺又一次聽出了敷衍的意味。
可這犟骨頭能交代這麼一句,比起之前父子之間那些更爲敷衍的交流,似乎已是極大的飛躍。
還真是不容易。
至於蕭璧凌究竟有沒有認出沈軒,蕭元祺倒無興趣深究,如今這孩子對他的牴觸與疏離,仍是十分明顯,雖不像初歸來時的那般冷淡與表面的恭謙,但這樣顧左右而言他的嬉皮笑臉之狀,也不是什麼太好的徵兆。
若論父子親情,或是敬孝,總歸是在養在身邊多年的蕭清瑜身上,體現得多些。
蕭元祺終是長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方錚旭……對我有所介懷,應是疑心我與師父失蹤之事相關,”蕭璧凌略一遲疑,方開口道,“只是不知,父親希望我怎麼做?安分守己,又或是……”
“凡你所行之舉,有損飛雲居名譽,爲父必然親手清理門戶。”蕭元祺的目光忽然冷了下來。
這般冷漠之言,對於蕭璧凌而言,並不意外。
“那是自然。”蕭璧凌坦然笑道。
再說玉星兒,已依唐遠提議,暫時被扣押了下來,這些江湖門派不是官府,也不是誰家都能有個裝模作樣的大牢,只是恰好馬幫分舵就在青州,柴慶等人雖不摻和這些恩恩怨怨,借個地給他們還是辦得到的。
這丫頭着實是蠢到了家,如今落得這般境地,怕是也沒人幫得了她了,可話說回來,她對沈軒那個渣滓還真是一往情深,但凡有些希望,也不管別人給的消息是真是假,頂多大用,是不是想利用她,都會拼盡全力去犯險。
哪怕她叛主,哪怕她“處心積慮”害人,可單憑這一點,沈軒是決計配不上她的。
也就更配不上裘慕雲了。
玉星兒武功雖然不高,甚至可以說是幾乎等同於沒有,可衆派如今懷疑她是鏡淵奸細,爲防再有差池,便由各派年輕一輩弟子中,武功較高的那幾個,輪流看守着。
這日深夜,將滿未滿的月清清冷冷地照着同樣清清冷冷的青州城,也照着在關押着玉星兒的石室外那幾個值夜的碧華門弟子。
“總算是不哭了,”其中一個圓臉少年抱着劍坐在石室門口,坐姿彷彿沒有長骨頭一般慵懶,“從早上一直嚎到亥時,哪有這麼能哭的?”
“你可別小瞧了女人,”身旁一個師兄衝他笑道,“想想咱們那些個師姐妹,可不一個德性?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都能給你把天嚎出個窟窿。”
“我看八成是掌門他們搞錯了,這女人膽子又小,人又蠢,怎麼會是奸細?”圓臉少年摸了摸鼻子,道。
“蠢怎麼了,沒準就是裝的,你看她可憐便掉以輕心,豈非正好着了道?最毒婦人心吶,鍾師弟你可有得學……”
“鄭師兄,周圍可都巡視過了?”
被他喚到的鄭義說得正起勁,冷不防聽到這麼一句問話,便如受了驚的兔子一般回過頭去,見了來人,立刻堆上笑臉,道:“原來是林師弟,卓長老不是說了,等明日你再……”
“師父說,不論這女子是誰的人,對方見沒鬧出動靜,這幾日多半還會有所動作,萬不可掉以輕心。”林天舒神情嚴肅,又瞥了一眼那名坐在地上的鐘姓少年,不由蹙眉道,“你怎麼回事?”
“我……我怎麼了?”鍾姓少年愣了片刻,方纔後知後覺一咕嚕爬了起來,向林天舒道,“林師兄,我是……”
“都巡視過了,巡視過了,”鄭義打着手勢,嬉皮笑臉圓場道,“我說林師弟,看個傻丫頭而已,哪至於如此緊張?這不都深夜了嘛,累了坐會兒不也……”
“嗯。”林天舒好似根本沒聽見他這麼大串話,愛答不理轉身從石室一側的窄小窗口去查看當中情形,見玉星兒睡了,也未再說什麼,只是走到那鄭義背後,在他微駝的後背拍了幾下,示意他站直。
鄭義八成是這半輩子都沒怎麼正經過,被這麼嚴肅地“管教”一番,只皮笑肉不笑地對林天舒一咧嘴,道:“林師弟你只管放心,這附近什麼人都沒……”
正說着,卻聽得屋內的玉星兒忽然發出一聲尖叫。林天舒聞之立刻將鄭義推開,跑去窗邊朝裡望去,卻隱約看到鐵窗在牆上的影子上,飛快閃過一個黑影。
“還說巡視過?”林天舒瞥了一眼姓鄭的,眼中似有苛責之色,“你二人在此守着,不可離開半步!”
言罷,便立刻朝那黑影追了過去。
夜色暗無邊際,籠罩着青州城內重重的大小民居。兩個身影幾乎快要融入這濃墨一般的天色,一前一後在屋檐上飛掠而過。
林天舒眼看那人影越發近了,卻不想還來不及看清,對方便已跳入一條巷內。
緊跟着,他聽到了一聲女子的尖叫。
林天舒一驚,即刻縱身躍入那巷中,恰好望見那追了許久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另一頭。他本想上前,腳下卻不知碰到何物,他退後一看,卻發現是一名少女躺在那兒。
“姑娘?”林天舒俯下身去仔細查看,只見那少女大概十七八歲的模樣,容貌姣好,不見外傷,卻雙目緊閉,似是因頸後受重擊而暈厥。
莫非,是方纔到這巷裡走過一趟的黑影所爲?
可大半夜的,一個姑娘家又怎會獨自在這種地方閒逛?
林天舒略一思索,畢竟那來人面貌也只有這女子可能見過,是以一番權衡之下,只能將她抱起,帶去下榻處。然而男女有別,林天舒又是長老弟子,自然更會注重這些禮節,於是回到客舍之後,他並未直接回房,而是敲響了華雙雙的房門。
眼下已過了子時,華雙雙早就睡了,聽見敲門聲時,還疑心是不是做了夢,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套上外衫起身開門,然而房門一開,看見林天舒站在門外,原本惺忪的睡眼立刻便清醒了,隨即手忙腳亂裹緊半敞的外袍,支支吾吾道:“林師兄……你……你有事嗎?”
“你現在可方便?”林天舒凝眉。
“方……不方便無所謂,”華雙雙咧嘴一笑,“有話直說便是了。”
“你等等。”林天舒說着,便即折身下樓將那少女抱了上來,原本還有些懵的華雙雙見這情形,臉上的笑容立時便僵住了,“她……她是誰?”
“進去再說。”林天舒說着,便將人抱進屋去。
華雙雙仍是愣着,過了半晌,她咬了咬脣,眸子裡露出些許失落之色,這才懨懨關上了房門。
“雙雙?”林天舒有些不解地望了一眼華雙雙,道,“你怎麼了?”
“我……好睏……”華雙雙無精打采走到放置着那少女的臥榻邊沿坐下,良久方開口問道,“林師兄,這個人她到底是……”
“我也不認識。”
“你不認識就把她帶回來?”華雙雙不覺驚呼。
“你小聲點。”林天舒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見她慌忙伸手捂上嘴,這才鬆了口氣,將撿到這少女的來龍去脈說與她聽。
華雙雙聽他說着,眸子裡那些略顯失意的情緒方纔消退,她看了一下那少女,又看了一眼林天舒,道:“那,既然是證人,爲何要躲躲藏藏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師父那多疑的脾氣,加上各大門派的掌門都在這,這姑娘,說不好連那人的相貌都沒看清,我們打聽打聽情形也便是了,要是讓他們來問,怕是反會給她添麻煩。”林天舒一本正經道。
這話的確有理,上回在雪山,救過林天舒兩回的沈茹薇都要被卓超然懷疑,還派人盯梢,饒是她沉着冷靜方能應對,眼前這少女看起來柔柔弱弱,要給姓卓的瞧見,指不定得如何盤問。
華雙雙小心扶起那名少女,給她餵了些茶水才放下。
過了約摸一炷香的功夫,那少女才悠悠轉醒,她見周遭環境陌生,本能便往臥榻一角縮了縮,神情戒備。
“請姑娘莫要慌張,”林天舒上前一步,目光凜然,“在下……”
“別過來!”少女大呼。
“小聲點……”華雙雙眼疾手快,不由分說撲過去捂上那少女的嘴,看她異常緊張地掙扎模樣,便裝起了兇狠,眉心一皺,小聲警告她道,“再大喊大叫,小心沒命回去!”
那少女似是被她嚇住了,幾滴淚水在眼眶裡打了幾轉,最終還是給忍了回去。
華雙雙等了片刻,這才長長鬆了口氣,把手放了下來,只見那少女立刻蜷縮起身子,十分膽怯似的抱膝坐在臥榻一角,無精打采垂着眼瞼,一言不發。
“姑娘莫要害怕,在下並無惡意。”林天舒道。
“你們……是什麼人?”少女囁嚅道。
“在下林天舒,方纔追一歹人路過小巷,見姑娘你昏倒在地,所以才……”
“你救了我嗎?”少女眨了眨眼,看着既天真,又無辜。
有那麼一剎,林天舒忽然有些恍惚。
可他還是很快回過神來,對那少女拱手道:“讓姑娘受驚了。”
“我……無妨的。”少女咬了咬脣。
“對了姑娘,”華雙雙問道,“大晚上的,你怎麼一個人在外頭瞎跑?”
“我不是……”少女說着,抿了抿嘴道,“沒什麼。”
“師兄,這個人太奇怪了,”華雙雙起身,拉着林天舒的衣袖道,“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大晚上不回家,在外頭轉悠,肯定有問題!說不好,她就是你在石牢外看見的那個人!”
“什麼人?你們在說什麼?”少女不解擡眼,望向華雙雙道,“我奇不奇怪,和你們有什麼關係?”
“你看她還嘴硬,師兄……”華雙雙似打算上前拉她,卻被林天舒攔了下來,他用眼神示意這位師妹別再說話,隨即便對那少女施禮道,“請恕舍妹無禮,還請姑娘莫要見諒。”
“我還是不懂你們說的事情,”少女莞爾,眼底似有一泓清泉趟過,光澤清亮而純粹,“不管那些了,今天還得多謝你們救了我,不知……該怎麼稱呼你們?”
“在下林天舒,這是舍妹雙雙。”林天舒微笑。
“我叫桫欏。”少女道。
這個桫欏不是別人,正是去年沈茹薇前去夜明宮求藥時,給她引路的那位姑娘。
桫欏聰明伶俐,雖心性單純,但或許是長年跟在裘慕雲身旁的緣故,真到了需要她做戲的時候,也能裝得滴水不漏。
玉星兒背叛夜明宮不算是小事——儘管她在半年前就已成功讓裘慕雲對她的頭腦徹底絕望,並應她的心意,直接轟出了夜明宮。
可這丫頭實在是傻得可以,沒多久就因爲到處打聽“張公子”的事,讓人查了個底掉。
是以不論是誰想要利用她,都易如反掌。
如今到了這般地步,裘慕雲若是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才真是腦袋讓驢給踢了。
裘慕雲派江煥膺帶了幾個人手,要他尋個時機除掉玉星兒這個禍害,豈知桫欏卻找了個藉口跟出來。
玉星兒性情執拗,在門中並沒有幾個朋友,也就桫欏還肯同她說說話,生性善良的桫欏只覺玉星兒被人欺騙,十分可憐,便想着勸她服軟回頭。
因此,出現在關押玉星兒之處窗外的那個黑影,也並不是別人,正是桫欏自己,而之後的那個,則是發覺桫欏夜裡出門跟出來查看的夜明宮弟子,配合她演出戲罷了。
臨時抱佛腳的調包好戲好容易進行到這個份上,若因臨時瞎編的故事給暴露出馬腳,着實得不償失,既然把自己的“來歷”編得天花亂墜都沒用,倒不如索性不編,反正眼前這二人看起來也好騙,裝出一副有難言之隱的模樣,未準還真能矇混過關。
果不其然,這並不算高明的手段,竟真騙得這二人未再追究下去,之後林天舒問她爲何會昏倒在小巷,桫欏自是說被人打暈,至於那人是何面貌等等問題,也都讓她矇混過關了。
桫欏到底年輕,十六七歲的女孩子,臉嫩得掐一把都能出水,隨便眨一眨眼睛,就能讓人心生憐惜,這樣年輕的女孩子,碧華門裡多的是,也都是天真靦腆,不會撒謊的主。這師兄妹二人見慣的是那般性情的少女,又如何能想到,眼前這位桫欏姑娘竟會騙人?
“今日之事,還得多謝二位相救。”桫欏等林天舒問完了話,便即翻身下榻,對二人施禮道謝。她是刻意行的萬福禮,好更讓眼前這二人相信,自己只不過是個尋常人家裡,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
“你是青州這的人嗎?”女孩子總歸是要敏感些,華雙雙能問出這樣的話,顯然心中對她仍舊存有疑惑。
青州地界廣闊,各大門派只是在這泰山腳下靠北的鎮中落腳,桫欏還真不信他們會押着自己去查。
於是她點了點頭。
“就在東南的楊柳鎮,”桫欏微笑,“若沒有其他的事要問,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楊柳鎮?楊柳鎮在哪?”華雙雙有些發矇,繼而回頭去看林天舒,卻見他凝眉道,“楊柳鎮距此數裡,姑娘爲何會在這深更半夜……”
“這些,我就不能說了。”桫欏咬了咬脣,眼瞼微垂,這般情態,莫說林天舒,連華雙雙都覺着,若再追問下去,簡直就在強人所難了。
“這樣好了,”華雙雙擺擺手道,“天都這麼晚了,你就這麼回去也不安全,要不……還是在我房裡歇一晚,等明日天亮了,我再送你回去?”
“多謝姑娘,”桫欏再次施禮,“只是……”
“桫欏姑娘且莫再推辭,”林天舒拱手道,“姑娘遭遇如此,也是受在下所累,若因此再讓姑娘有所差池,我等心裡也未必過意得去。”
說着,他不自覺又看了一眼桫欏,華雙雙見狀,也不知怎麼,只覺得像是有口氣噎在了嗓子眼,咽不下去,卻又吐不出來,繼而臉色一沉,當下便去推林天舒:“走走走,大半夜的你好煩啊,人家要睡了,走走走——”
要說林天舒對桫欏全無懷疑,那除非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可他因身份特殊,不得擅自離開青州,便只能託華雙雙多盯着桫欏。只是他不曾想,華雙雙同碧華門中其他的女弟子都一樣,除卻心地善良這個優點,根本就沒多少見識。
於是她便一廂情願地擔憂起來,想着自己傾慕多年的師兄會否對這女子有意,便對盯梢一事十分懈怠,以至於很快就讓桫欏找到了機會,在城西偏僻處一間破廟後與江煥膺等人會合。
“我等臨行之前,宮主已特地囑咐過不可手下留情,我算是給你留了面子不曾處置,往後你可記住,切不可再魯莽了。”同行的藍衫少女低聲叮嚀道。
這少女名叫琉璃,此行雖以江煥膺爲首,裘慕雲的意思卻只是讓他衝鋒陷陣,實則更要信任手裡姑娘要多些,便交代下去,此行途中任何決策行動,都聽憑年紀稍長一些的琉璃做主。
“桫欏,我讓你去查探情形,可有何結果?”琉璃問她。
“星兒被那些人關在馬幫的後院,每日都有各大門派的人輪流看守,想要殺她,談何容易。”桫欏凝眉道。
“那個姓林的沒有懷疑你?”江煥膺蹙眉,若有所思。
“我不確定,”桫欏搖頭道,“他的師妹華雙雙一直在留意我的動向,卻沒有深究下去,我總覺得,華雙雙是不是喜歡他……”
“這就麻煩了,”琉璃頹然坐下,道,“此事關係重大,那些所謂名門正派,一向便對夜明宮虎視眈眈,如今給他們留下把柄,萬一有心針對,我們還真得被鏡淵那幫混賬東西給牽連進去。”
“琉璃姐姐,此事擺明了就是鏡淵的陰謀……”旁邊一少女插嘴道。
“咱們都能看得出來,宮主會不知道嗎?”琉璃眉頭深鎖,“真麻煩。”
“星兒那個該死的丫頭,這下可把我們給連累慘了!”
“要不然,我們乾脆趁着他們換班的空隙,殺幾個看守,把人搶出來得了,反正星兒到了我們手裡,要殺她還不容易嗎?”
幾個姑娘七嘴八舌說着,看得江煥膺在一旁直搖頭,琉璃權衡再三,怎麼算來都是雙拳難敵四手,沒一個計策行得通。
“你們也不想想,青州如今聚集了多少人?”琉璃說道,“就算馬幫不插手其中,可也決計不會爲了一個星兒得罪那些門派,就此疏於防範……”
“林天舒……應當是個做事十分認真的人,常常不在他輪值期間,也會下去查看,”桫欏認真說道,“所以說,除非我們真的武功蓋世,否則絕無機會,而若是失敗了一次,即便全身而退,也只能令他們加重防備之心,就更不可能下得了手了。”
“莫非你有主意?”江煥膺垂眼,深邃的眸子裡突然有了些許期待的光彩。
“我……我想試試。”桫欏試探着說道,“我仍舊假裝這裡的百姓,繼續與林天舒他們來往,說不定……”
“不行!”琉璃霍然起身道,“要去也是我去,宮主那麼喜歡你,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
“你們再裝誰都不會像了,我好歹是現過一次身的人,你們相信我,我絕不會袒護星兒的,你們備上弓弩,我查看過牢房的窗戶,只要能找到機會,從遠處把毒箭射進去,星兒她定然活不了……”說到這裡,桫欏的交疊緊扣的雙手,幾根手指頭輕輕顫了一顫。
“可你……”
“就這麼說定了,那個華雙雙還盯着我呢,我得先離開這兒,回去那個所謂的‘楊柳鎮’,你們能不能提前去一趟那邊,幫我佈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