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昭熙要帶着長歌離開帝京,前腳剛出了廣南王府,白秋倉後腳就進了百里閣鳳凰分堂。那會子,蕭歸寂被花燈砸了腰,正臥牀休養着。聽了這消息,一着急就從榻上翻身而起,結果又將尚且還傷着的腰晃了一下,差點就殘了。
正着急着,突然又有影衛趕來告訴他們,四方客棧死了個人,大約與長歌有那麼些關聯。蕭歸寂與白秋倉只想着要將她留下,也不曾問究竟是有什麼關聯,只借着這命案,拿着侯爺與王爺的令牌,閉了帝京九門。
長歌果然沒能出的了城。
蕭歸寂被人扶着急匆匆趕去廣南王府,卻被謝昭熙攔到一旁,謝昭熙都不曾拿正眼瞧他,只冷笑一聲,道:“蕭小侯爺,我們家長歌不懂事,前些日子若是有什麼叫你誤會的,還請看在我那大侄子的面子上,不要同我們計較,我們謝家雖是江湖大家,卻難擋朝堂權勢。還請小侯爺就此收手。”
蕭歸寂愣了一下,謝昭熙的話,他不是不懂得,可這一年半來,無時不刻是思念牽掛和愧疚,他過的也實在是辛苦艱難,略一沉默,他開口道:“謝兄,我自知對不起她,可現在天下三令依舊下落不明,你不會不知道有多少人對她虎視眈眈,我只是想,可以保護她,不要讓她再受到傷害。”
謝昭熙這才終於拿眼瞧了他一眼,又是一聲冷笑,“三令?你不會還在以爲,三令是小歌拿走的罷?蕭歸寂,說到底,你這次接近小歌,還是想着要從她身上尋找這三令的線索吧?那麼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嫌害臊!”微微一頓,“我告訴你,我們謝家雖不比你們蕭氏一直富貴榮華,但卻不至於做些雞鳴狗盜之事,更何況……江湖乾令本來就是謝家的,至於坤令,小歌同葉宮主的關係你也知道,何須偷盜?蕭歸寂,不要再用你那些所謂的藉口接近我妹妹了,你,不過就是個僞君子!”
天下三令乃“調倉令”“遣兵符”“江湖令”的合稱,一年半前,幾乎在同一時間內丟失,此三令者,得江湖令,可號令江湖;得遣兵符,可調遣四軍;得調倉令,可用天下糧倉。如今三令皆失,長歌又曾經拿着兵符在蕭歸寂眼前吐槽過兵符上的花紋,而調倉令丟失的那段時間,長歌也恰好在調倉令持有者吟州皇商家中做客。
適逢江東大旱,田中顆粒無收,災民饑荒,疫情右起,一時間民心惶惶。可就在太寧帝下旨要調遣天下糧倉,接濟災區之時,卻忽的傳出調倉令丟失的消息,沒了調倉令,縱然是皇帝手諭,也無法調遣天下糧倉,這是大雲律例。
青羽衛副指揮使魚邡向蕭歸寂彙報這些時,他正在處理百里閣與十三埠的生意紕漏,便也沒怎麼在意,只以爲是巧合罷了。可待到金殿突然發令急召他回帝京,他才曉得這事情有多嚴重。而今這一條條線索,無一不指向謝長歌,縱然蕭歸寂再不想相信,卻也是難以不將這些一件件事兒聯繫到一起。
江東大旱不退,而調倉令遲遲沒有下落,民不聊生,死了許些災民,那段時間,若是行走在江東的大路上,入目之間,定然是一具具乾癟的屍體。太寧帝勃然大怒,親自下令要求將長歌打入天牢問斬,蕭歸寂跪在金殿之前求了三天三夜,以臨南侯府一府人的性命做籌碼,爲調查這事兒爭取了七日的時間。
然而七日時間一晃而過,事情卻絲毫沒有頭緒,長歌也像消失了一般,蕭歸寂竟是尋她不得。派出去的暗衛接二連三的回來稟報尋不到她,他倒也鬆了一口氣,卻同時又焦急起來,這丫頭玩性兒實在太大,如今天下人都在尋她,若是有心人將她藏了起來倒還好一些,若是金殿那位又暗自派了旁人去,那她的性命……蕭歸寂不敢再往下想,只是暗中尋找着調倉令,也暗中尋找着她。
三月初六,有影衛回報說,在明安附近見到過長歌。
太寧帝將蕭歸寂與他爹臨南候蕭菀城一同召到金殿之上,冷着臉將一紙信箋甩到他臉上,那是江東災區每日受災的彙總報告,八百里加急報。越看着,他心中越冷,越沉。這麼多無辜百姓的性命,長歌她,是無論如何也承受不起的。
果然太寧帝冷冷的聲音響在他的頭頂上:“如今距那七日之約,已過去了七日,朕不曾動你們臨南候府,全然是看在你們蕭氏祖輩蕭華容蕭侯爺護國有功,於我白氏王族有恩的面子上。但如今,你們自己看看,多少江東百姓,因着調倉令失去了性命!就憑此,臨南候府一干人,死上百次也夠了!”
怒意與威嚴並重,臨南候蕭菀城雙眉緊皺,瞥了自家兒子一眼,垂首回道:“君上息怒,這次是我們臨南侯府的不對,長歌那孩子不懂事,但還請君上念在謝家於北陵之恩,饒她性命。我臨南侯府願承擔一切後果。”
這話不卑不亢,打着老一代功德的感情牌,卻實實在在的觸了天子之怒。
太寧帝怒極反笑,同蕭氏父子講話時,也沒了對於愛臣的遷就,滿滿的全是輕蔑,“萬數百姓,黎民塗炭,區區一個臨南候府,承擔的起嗎?”
蕭菀城啞然。事關天下蒼生,若是說承擔的起,乃是逾越;若是說承擔不起,長歌的性命,卻是難以保全了。
一直沒有開口的蕭歸寂,突然擡起頭,眼中潭水深深,看不出情緒,如同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君上請放心,臣知道該怎麼做了。定會給天下蒼生一個交代。”
太寧帝一驚,面色卻是緩和了不少,他嘴角微微一斜,對蕭菀城道:“蕭卿,你這兒子,要比你沉穩的多啊。”
三月初九,蕭歸寂自帝京啓程前往明安,路上百里閣弟子緊急來報。
“閣主,江湖乾令被盜,被盜前一日,夫人回到一趟飛雪山莊。”
他那時尚且策馬而奔,聞言只是閉了閉眼,便繼續策馬奔馳而去。到得明安,百里閣之前圍了許些人,蕭歸寂上前一看,竟都是些老熟人,比方說,貢海七煙閣段閣主,玉羅羊家村魔教教主,雲胥雍桑樓樓主,蜀中唐門門主,漠北黃紗教教主諸如此類。
問一問緣由,果然與江湖令有關。都是要百里閣將人交出來的。
他心知他這次,是無論如何也保不住她了。
三月十六,他衝開一切阻力,與她約見在隱山。
那一日,桃花粉粉,曖昧異常。
桃花樹下,她笑着拍着他的肩膀,彷彿一切與她無關一樣,她說,“阿瑟,你看這滿山的花兒真美啊。”
他擡眼看了一眼滿山的粉紅,問她:“長歌,你是不是拿了江湖令?”
她愣了一下,自袖間摸出一枚小令牌來在他眼前晃了幾下,“你說這個?啊,這個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卻被他截斷,他的聲音中帶着些明顯的怒意,“長歌!你知不知道你闖了多大的禍!”頓了頓,心中還存着一絲僥倖,“我問你,調倉令是不是也在你那兒?”
她不明白他爲何突然發怒,但她卻還是點了點頭,“是在我這裡,可是我是發……”
話還沒說完,又被他截住,這次,她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了一些咬牙切齒的怒意和無奈,“你知不知道江東大旱死了多少百姓!你知不知道就因爲這調倉令!就因爲沒了調倉令君上發了多大的火!你知不知道爲了你,整個臨南候府差點都……”
眼見着她紅了眼睛,那副眼中含着懼意的表情,讓他的心猛然一顫,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長歌,你知不知道,你這次闖了多大的禍?連我和父親都,都保不住你了。”
頓了頓,終是不忍心看她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他嘆了一嘆,向她伸出手,“給我。我想辦法讓你脫身。”
然而她卻將兩枚令牌緊緊握在手中迅速藏到袖子間,眼中懼意之下,堅定席捲,她緩緩的搖了搖頭,一面朝後退着步子,一面說道,“對不起,阿瑟,我不能給你。”
說着便轉身極快的掠身飛去。
蕭歸寂手懸在半空,愣了片刻,回神時,卻已經不見了她的影蹤,連帶着他的心也是空空落落。慌忙飛身去追,卻沒有追到半片影子。
回到總堂不過一個時辰,他正焦急着安撫着各門派掌門的情緒,百里閣上下,亂作一團。但就在此時,一封匿名信被一個小孩子送了過來。
信上說,若想拿回三令,明日午時,隱山之澗,決一死戰。
不用想,他便知道了這信是誰送來的了。憂愁了一夜,他本不打算赴約,可昨日各派掌門各自都將信看在眼中,這一戰,避無可避。
隱山的桃花又開謝了一輪。
那日長歌中箭後,爲治療將全身的衣物悉數除去,翻遍裡外,卻是沒有尋到三枚令牌。
蕭歸寂只覺得疑惑,朝堂與江湖也覺得疑惑,好好的令牌,怎麼就沒在她身上呢,分明之前她還親自拿着令牌得瑟過的。
但這隨着謝二小姐的失憶,成了一個迷。
就像如今,又被蕭歸寂提了起來,謝昭熙這樣說,實在是覺得既然當初就沒在她妹妹身上,那麼現今想從他妹妹那一處得到些消息,更是不可能了。
而蕭歸寂的心緒,卻是複雜的厲害。他想着要她不要再想起來,他怕她得知了當年的事情,他怕他會永遠的失去她,他是真的怕,所以再次見到她,他寧可學着耍無賴。可他又想着她能想起來,最起碼是要想起有關三令的事情,哪怕只有一個片段。
畢竟這三令,足以叫整個帝國瞬間顛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