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煜捂着臉不敢置信,良久咆哮道:“你知道什麼?那是我爹孃!你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外人!我爹孃被害了,死了,沒了!以後再也見不到了。我要報仇!我要報仇!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爹!娘!孩兒不孝啊!!”
看着哭着流着淚的龐煜,李香草沉默良久,嘆了口氣,“你說的這些我雖是不能感同身受,可是,你去了能幹什麼?不過是叫你爹孃難過罷了。要是爲了你爹孃着想,你就在這好好呆着,也不枉你爹孃……我知道這會兒我說什麼你都聽不進去,要是你真想去報仇,我也不攔着,等我準備準備,給你帶些東西,你一個大家公子,恐是吃不了苦的。”
用手蓋住自己的眼睛,龐煜沙啞道:“不用!沒什麼要準備的,即是報仇就沒打算全身而退!”
“你……罷了,既你要去我也不多說什麼。只說一句,暫且留下一天,明個再走,就當爲你踐行了。”
定定的盯着李香草良久,龐煜沉默的點了點頭。
見龐煜轉身出去,李香草也沒攔着,知道他這會兒要自己靜一靜,畢竟不是誰都能承受的。
扶着愧疚不已的林叔坐下,李香草想了想,問道:“林叔,他們真是沒了嗎?”
七尺的漢子,擡袖擦了擦眼角,哽咽道:“叛軍南安王攻破了城門,龐府……龐府上下無一人生還。老爺……老爺他們連屍首也是找不到了的。老奴實在是愧對他們吶。”
李香草無言的聽着,不敢打斷一絲一毫。她是現代人,生活的二十幾年中沒經歷過這些。縱然是在書上看過,課堂上老師講過,也是描繪不出這些鮮血淋漓的現實。
只當自己沒爹沒孃已是可憐,卻不想只平靜了幾十年的太平日子又是波瀾壯闊。看着十來歲的龐煜,擱在現代還只是個上了中學的孩子,在這已是家破人亡,沒了依靠。
報仇,談何容易。自古就是成王敗寇,要是那南安王成了,依着龐煜的性子又該如何?只是,自己只是一個拉扯着四個弟妹的小姑娘,既是心疼他,卻又是無能爲力。只能……唉!
要是,要是他參了軍,大概還能留下一條命來吧。
看着大樹下站着的孤獨的身影,李香草走了過去。順着他的目光看向遠方,默默地陪着。
龐煜斜靠在樹上,嘴角帶笑,回憶着什麼,“爹一直說我小孩心性,成不了大事,總愛拿我跟大哥二哥比,大哥十五歲就考上了舉人,二哥已是名滿府城的才子,就我一個,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混小子,遛雞鬥狗,合着據說是朋友的人打架鬥毆,時不時去喝喝花酒,回來總是被批,重了就是一頓板子下來。
呵……說來也是好笑,爹打得越狠我越是不求饒,最後總是娘得了消息,帶着丫鬟婆子過來,指天罵地的罵着爹,說是要把我打壞了就跟着去了。爹敬重娘,總是被娘纏的沒有法子,最後我總能躲過一劫。
這次把我趕到這來,就是因爲我在大街上打了知府小妾的外甥。爹生了好大的氣,不顧孃的哀求,把我趕來了這出雲城。是娘心疼我,讓林叔跟了來。大哥二哥聽說我要走,跪下求情,要爹不要這樣做。爹不聽,反倒是把他們也訓了一頓,說是一個個的兒子都反了天了,要把他們也趕走的。最後還是被娘勸住了。
只是爹說,無論如何我也不能在家裡呆着了,害怕知府找上門來,害了龐家。呵,你都不知道,當時,當時我盡然梗着脖子跟爹大吵了一架,說爹越活越回去了,連一個知府都怕上了。爹當時就把我趕了出來,什麼都沒給帶。還是娘派人追上了,把這裡的房契地契什麼的給了我。現在我才明白,要不是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娘怎麼可能給得了我這些東西。可恨來了這裡我還偷偷的咒罵過他。你說,我是不是特別不是個東西?”
閉着眼等了好一會也不見身旁人說話,龐煜睜開被水光模糊的雙眼,歪着頭看着一臉心疼的李香草,笑了,做了個鬼臉,調皮道:“做什麼這樣看着本少爺?本少爺可是看不上你這幹豆芽的,還是不要想了的好。”
知道他是嘴硬,是不好意思,李香草伸出手,牽住了他的手,扯出一抹笑,“要是想哭就哭出來,我是不會笑話你的。”
原本挺直的脊背垮了下去,已然失去親人,半大的孩子順着樹幹滑了下去,帶着李香草一個趔趄,把她緊緊的抱在懷裡,頭枕在她的肩上,喃喃道:“讓我抱會兒,就一會兒。”
被他按着傷口正待掙扎的李香草聞言停了動作,擡起手臂,緩緩的拍着他的背。
一滴一滴的水滴下,落在了脖子裡,泛起一抹涼意,李香草知道,這是他哭了。
不遠處站在門邊看着的荷花準備上前,卻是被俊安拽住了衣袖,“二姐,算了吧。大哥哥心裡苦,就叫大姐先陪着吧。”荷花看了俊安一眼,見他點頭,自又忙去了,還不忘抓走懵懂的桔兒兩個。
清晨太陽升起,一塊大石上,一隻健碩的公雞高高的昂起了脖子“哦哦哦!”
“我該走了!”
頭髮束起,已是換了一身衣衫的龐煜對着站在自己跟前的李香草說道。
李香草看着像是換了一個人的龐煜欲言又止。見他轉過頭去,不由張口喊道:“龐煜!”
前邊的身子一頓,卻是沒回頭。
“你勢單力薄,還是參軍去吧。即使是爲了你爹孃報仇,也該是跟着別人一起上戰場,畢竟人多力量大,單憑你一人恐是……”
“我會的!”
留下一句我會的,揹着個小包袱的龐煜頭也不回的走了。李香草默默地看着,不知道還有沒有再見的一天,只能在心裡默默地爲他祈禱,祈禱老天開眼,叫他隨了心,報了仇。也想着這戰亂早些了了,出雲城再偏,總有一天也是能被掃到的。天下太平,一句天下太平要填進去多少人命!
已是不見了那人的身影,李香草搖搖身子,復又咬牙站定,受的傷重了些。
龐煜帶來的悲傷大概只有李香草能夠體會些,荷花她們畢竟還是個孩子,不過幾天轉眼已是忘了的。
“林叔,你這是做什麼?”
李香草定定的看着捧出一個匣子的林叔,這個匣子她記得,是那天龐煜招人試菜的時候裝金子的匣子,不是連着金子給了那大漢了?怎地又回來了。
林叔把匣子放在了桌子上,髒污的桌面配着古樸的匣子,李香草看着卻是有些茫然。
“李姑娘,這是少爺走的時候叫老奴交給你的,只說他這一去不知道還有沒有活着的一天,金銀俱是身外之物,他留着也是沒用的,只說全贈予你了。”
李香草看也不看那匣子,只說道:“我知道你家少爺一走你也是要隨着去的。出門在外俱是需要銀錢的,這些東西我不能要,你還是帶着去吧。”
林叔又把匣子往李香草跟前推了推,嘆了口氣,“李姑娘,老奴知道你心善,也是有大主意的。少爺走的時候你已經塞給少爺二十六兩銀子了,就當這是少爺報恩的吧,怎麼用就看姑娘的了。
至於我,姑娘就不必擔心了,我該追少爺去了,時間長了恐是追不上了。”
李香草看他堅持,知道這東西不收,他怕是不安。伸手把匣子攬了過來,“你放心去吧,告訴你家少爺,東西我會替他保管好的,哪天戰亂停了,天下太平了,叫他別忘了回來取東西。”
林叔深深看了眼李香草,啞聲回道:“老奴會記住的!少爺一定會回來的!!”
李香草轉過頭,澀聲道:“既已交代給我了,你就放心吧,保重!”
龐煜走了,林叔也走了。原本泛起了一絲漣漪的小屋又陷入了平靜。李香草沒事就是躺在牀上養養傷,間或不小心挪動了下,被荷花拎着耳朵嘮叨幾句。躺的骨頭泛癢的時候,拉着俊安幾個調戲調戲,日子過得很舒心。
要不是夜裡總是驚醒,夢到龐煜身死,叛軍攻過來,大概更是愜意了吧。
天一天比一天冷,已是下了幾場雪了。看着外頭好容易見晴的天,壓抑了多時的李香草心裡也是舒了口氣,一展笑顏,朝俊安笑道:“趕緊滴,扶着你家傷殘的大姐去外頭瞅瞅,這都多長時間不見太陽了,你家大姐都快悶成黴幹了。”
好容易見大姐心裡舒暢,俊安也是笑眯眯的,得令扶着李香草出了門。搬了個小凳子放在門前的大樹下。
雖說這些天李香草心情看着不錯,可是幾個小的也是敏感的,見大姐時不時的發呆,焦躁,哀聲嘆氣的,都是小心翼翼的。大姐逗着自己幾個,姐弟幾個也是由着大姐的性子來,生怕大姐憋悶了,纔好的身子又出了什麼岔子。
畢竟大哥哥走了沒幾天,大姐又暈過去一次了。要不是海河爺爺說了大姐沒什麼大礙,姐弟幾個還當大姐跟爹孃一樣,又不要他們了。
還好老天保佑,大姐第二天轉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