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天上的彩霞瀰漫交織,鳥雀歸巢,這石門縣的街道上也都是腳步匆匆的人,有的急着出城,有的忙着往家裡趕。
那南城張家小院裡,張娘子就一邊打掃院子一邊時不時地往小院外看,這張進他們早上出去,下午快天黑了都沒回來,卻是讓人着急,坐立不安的。
張秀才從書房出來,見她不時蹙眉不安的樣子,就擡頭看了看天上的晚霞,斟酌着道:“娘子,進兒他們還沒回來,要不我去縣衙看看?打聽打聽,進兒他們是不是還在縣衙!”
張娘子雖然蹙眉擔心,但思索了一瞬,還是搖頭道:“這,這卻是不必!再等等,或許再等一會兒他們就都回來了呢?這冒然去衙門打聽,也不好!衙門那種地方還是少去的好,少去少惹官司是非!”
顯然,張娘子是不願意多和官府衙門打太多交道了,認爲官府衙門這樣的地方,就是官司是非多的地方,他們這樣的平民百姓還是少招惹的好。
這樣的想法,對於普通百姓來說其實很普遍了,不說官字兩個口,沒錢有理莫進來的話,就是有錢有理,也沒什麼人願意和官府衙門打交道的,和官府衙門大多數是講不了什麼道理的,你道理再多,但最後還是人家強權管用,所以爲避免麻煩,大多數人是不願意和官府衙門打交道的,說一句避之不及也不爲過。
說完這話,張娘子又是伸頭往小院外面張望了,恰巧這時,就聽見了外面凌亂的腳步聲,還有張進、方誌遠他們的說話聲,頓時張娘子瞬間放下了手中的掃帚,急急忙忙地往小院門迎去。
而不等她出了院門,那張進、方誌遠和朱元旦就踉蹌着進了家門,看見張娘子,張進等人就是笑着喚道:“娘(師孃)!”
方誌遠更是疑惑地問道:“師孃,這天快要黑了,您還要出門嗎?”
這時,張秀才走了過來,聞言就搖頭道:“你師孃是聽見你們回來了,特意來迎迎你們的!怎麼這麼晚纔回來啊?讓人擔心!還又喝酒了?是兩位大人留下你們喝酒吃飯了?”
張秀才和張娘子看着有些醉醺醺、打着酒嗝的張進和朱元旦,聞着他們身上的酒味兒,眉頭就是皺了起來,神情有些微不快。
那醉醺醺的張進和朱元旦是沒法回答張秀才了,唯一清醒的方誌遠自是苦笑着解釋道:“先生師孃,不是兩位大人留我們吃飯喝酒了,而是上次我們請了兩位大人和其他幾位秀才吃飯,他們今日非要還席,就邀我們去沈家酒樓吃筵席了,我們也不好不去,去了師兄他們就多喝了幾杯了,就這樣有些醉了!”
“哦!原來如此!”張秀才點了點頭,但還是蹙眉看了看張進和朱元旦,搖頭嘆道,“罷了!先把進兒和元旦他們扶進房裡歇息吧!睡一覺也就好了,這出外交際難免是要喝幾杯酒的,這個我知道,也不怪他們!”
然後,張秀才和張娘子、方誌遠三人就忙活着把張進和朱元旦扶進他們房裡去,張娘子又是端水倒茶的伺候着,好不容易纔讓他們躺了下來,而這醉酒的人一躺下來,則是不一會兒就睡着了,勞累的人全是清醒的人了。
這一睡,直到半夜,張進就頭疼地醒了過來,剛醒來時,一瞬間還有些迷迷濛濛的,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呢,猛搖了搖頭清醒了過來之後,藉着外面微弱的月光,這才察覺到自己躺在自己房裡的牀上了。
頓時,張進就坐起了身,下了牀榻點燃了油燈,給自己倒了杯茶,猛灌了下去,這才長吐了一口氣,解了解口中的乾渴。
然後,他又是忍不住搖頭失笑道:“又是喝醉了?這具身體可真是不耐酒精啊,也沒喝多少就喝醉了!也不知道這喝醉後,我有沒有又說什麼奇怪的話了,希望沒有吧,不然又得裝瘋賣傻地當做酒醉說胡話,什麼都不記得了!”
“呼!以後可真得控制控制這喝酒了,不能喝就不要去喝,就是推脫不過也淺嘗輒止就好,這酒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張進正自我反省之時,忽的這時窗戶紙上映出了個頎長的人影,那外面的人影敲了敲房門,就道:“師兄,你醒了嗎?”
張進聽出來這是方誌遠的聲音,就起身去開了房門,點頭應道:“嗯!進來吧!”
方誌遠進了房裡,兩人坐在小木凳上,張進給方誌遠倒了一杯涼茶,就笑問道:“睡不着?這半晚上的過來,是有什麼事情嗎?”
方誌遠拿起那杯茶把玩着,苦笑道:“什麼也瞞不過師兄,確實是睡不着!其實也沒什麼事情,說了師兄也別笑話我纔是!我只是今日席上見了那劉文才劉秀才失意悵然的模樣,心裡有些觸動,想的就有些多了,總是想着要是明年鄉試我也落榜不中了會怎樣,如此就真的輾轉難眠了!”
張進聞言,忍不住就是失笑出聲,好笑地看着方誌遠道:“志遠,你可也真是心思太細膩敏感了!劉文才一番的自顧自憐而已,你就自己多想的輾轉難眠了,要看讀書人的失意悵然,看劉文才幹什麼?只看我爹就是了!”
“你說劉文才失意悵然,就不由想到了自己明年鄉試要是也落榜不中該怎麼辦,那你看見我爹這樣的讀書人,豈不是就要跟着想着自己二三十年後依然不中了,到時又該怎麼辦了?哈哈哈!志遠,你可真是想多了!”
“的確,有些事情是該有長遠打算的,多想幾步預防個萬一,但有些事情卻不該多思多想了,因爲你多思多想也無用,這科舉上的事情就不該太過多思多想了,不能總想着落榜不中怎麼辦,這除了讓自己焦慮不安以外,什麼用處都沒有,還不如多想想自己哪天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呢,如此還能做個好夢,夢見佳人,一夜好眠了!哈哈哈!”
說着,張進挑了挑眉頭,眼神頗有些意味地暗示了一番,這讓方誌遠好氣又好笑。
方誌遠就道:“師兄可真是的!怎麼也這麼無聊起來?我與你說些心中的焦慮不安,師兄倒是開起玩笑來了,且不說我了,就說師兄要是明年鄉試沒能中舉,師兄又會如何呢?那知府家的小姐,師兄就真的不在乎,能夠輕易放棄了?我看師兄和那位小姐也是有着情意的!”
張進聽問,倒是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只沉吟了一瞬,就頷首淡笑道:“那還能如何?我也不是沒皮沒臉的人,連舉人都不是,又有什麼資格去追求這樁好姻緣呢?難道還要死皮賴臉地不放手不成?那除了讓自己不體面難堪以外,又能得到什麼呢?只能說沒緣分了,該放手的還是要放手的!”
方誌遠不由怔然,看着頷首淡笑的張進,他忽的就覺得這從小一起長大親近的師兄有些陌生,主要是他沒想到對於張進自己和王嫣的姻緣,張進是如此輕描淡寫,如此決絕乾脆吧,這換了方誌遠自己,只要一想到他和袁蝶兒可能不能成,心裡總是會隱隱作痛不捨的,不可能像張進這樣輕描淡寫了,雖然他要是明年鄉試不中,最後也可能會選擇放手吧!
張進卻不理會發愣的方誌遠,失笑道:“這樣看着我幹什麼?要是沒別的事情就回屋睡去吧,別想太多了,想太多也無用!”
方誌遠抿了抿脣,張口想要問什麼,可欲言又止,最後到底沒問什麼,點了點頭悶聲應道:“嗯!打擾師兄了,我這就回屋去了,師兄也睡吧,夜色深了,明天一大早上還要起來早讀呢!”
說完,他就起身出去了,張進跟着起身又是關上了房門,返身坐在了木凳上,蹙眉思索了一會兒,不知在想什麼,多喝了兩杯茶水,這才熄滅了燈火,再次上牀睡下了。
而另一邊,不知爲何,方誌遠卻越發輾轉難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