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驗並非馬上開始。
水木道人於皇城之外落下，親自與越國皇室確認過大會的各項細節。
皇室還爲兩人安排了宅邸，安排人手服侍。
之後，水木道人才在中午御劍飛落登仙台，正式開始測驗靈根。
方生用法術隱去身形，只在一旁觀摩。
第一日，測驗的對象幾乎都是全國各地的豪族子弟。
隔日才輪到平民子弟測驗。
這些平民子弟被驗出擁有靈根，通過淨街之時。
方生看見了熟悉的一幕。
在禁軍的縱容下，來自各地的世家代表，追在馬車周邊獻上金銀。
其中，赫然便有當年給阿財遞糖的“安城李氏”。
通過之前與水木道人的交談。
方生得知，這些世家也清楚金銀在修仙界無用。
只是抱着嘗試的念頭。
日後，只要有一人願意回報，都算是賺的。
而且，有些凡俗仙苗在修仙界遇挫後，會千方百計，跨越各處天災風險，強行返回凡俗。
這時候，有了當年的贈金緣分，也就有了攀交情的由頭。
無論皇室還是京城世家，背後都在拉攏這些修士，數百年間已然形成平衡。
還有些世家追溯上去，先祖可能就是某位回到凡俗的修士。
當時，水木還提起一些玄機：
“當年的心性測驗？”
“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世家想要仙苗的人情，我等正好藉助金銀，觀測仙苗以往的習性。”
“既不費法力，也不需要佈置法器陣法，還能收穫一些成效。縱使有些漏網之魚也不礙事，這已經是極好的辦法了。”
“另外，登舟之時，我叫仙苗在金銀與仙緣中做出抉擇，何嘗又不是一種教化？”
……
第三日。
方生叫來禁軍，說清當年緣由，讓他們將安城李氏的人帶來。
“叩見仙師！”
“仙師萬安！”
一見到方生，安城李氏之人便齊齊叩首大拜，甚至有人激動落淚。
其中，便有當年那位追着馬車的中年人。
只是二十載風霜侵染，他如今已是髮絲花白。
縱使馬車速度放緩，他也追不上了。
這位老者悄悄擡頭，觀察方生面容。
眼前的仙師，身着流雲道袍，衣袂飄飄。
一對劍眉挺立，雙眸璀璨如星，面容俊逸非凡，舉手投足間，盡顯超凡脫俗的氣概。
絲毫看不出歲月的痕跡。
想必在修仙界，這位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老者連忙又埋下頭，絲毫不敢僭越。
就連方生讓衆人起身，也不曾有動靜。
見狀，他只得放棄：
“當年你我曾結下緣分，今日理應有所回報。”
“若我回贈丹藥靈石，恐怕會加害你們，所以今日我便只送一道緣分。”
方生遞上一塊令牌。
李氏老者依舊跪伏，不敢直視，唯獨雙手高舉過頭，恭敬接過。
方生繼續道：
“我在紫煙鄭家留了一批丹藥。”
“只要持有這道令牌，便可到紫煙谷取出。若是你們等不及，也可以開出憑證，將令牌交易……”
聲音逐漸飄渺。
李氏衆人聽完，心中激動萬分，終於擡起頭來想要道謝。
只是殿中已經空空如也，哪裡還見得到方生的身影？
老者愣了片刻，眼角泛出淚花，不斷撫摸手中的青陽令牌。
嘴裡哽咽道：
“沒想到啊，二十年前的馬車，竟在今日讓我這個老頭子追上了……”
當天。
安城李氏一事，在都城之內瘋傳，而且還在沿着各處商道驛站，向着全國各地傳播。
一如當年“一城五仙”的傳說。
剛登基不久的越國新帝，在聽說此事之後，也欲親自登門拜訪。
然而，方生此時已經不在帝都了。
……
五仙城。
望着天上的朱鐵飛舟停下。
兩名修士照例落於二仙橋上，開始測驗靈根。
方生坐於酒樓雅間，夾起面前的佳餚淺嘗，心中頗爲感慨。
這艘飛舟是桃雲山何家的。
自從行雲一事之後，何家特地在五仙城開了一個測驗地點。
這些年來，自然沒測出什麼好資質。
在酒桌旁邊，店小二一臉諂媚：
“客官，當年的方家已經遷移好久了。”
“那位方老爺子去世之後，新的方老爺同樣也想修仙，所以就慢慢搬到京城附近去了……”
店小二沒什麼文化，但勝在口齒伶俐。
三言兩語便能將事情講明白。
方生點點頭，給了賞銀便讓他退去。
“已經遷移了嗎？”
他這次回來，不一定要幫方傢什麼，只是想着應該看一眼前世家人。
那個便宜兒子雖然是過繼的。
不過從小跟在自己身邊，精心培養之下，也是手段不俗。
只是……
“毛病也同樣傳下去了啊……”
方生搖搖頭，不再想此事。
兒孫自有兒孫福，往後可以放下了。
他擱下筷子，往酒桌拋下一錠金子，大步流星走出酒樓。
長街上，百姓熙熙攘攘，皆向着二仙橋的方向擁擠。
期盼、忐忑、祈求……
無數人的情緒，如同細密的絲線，交織在每一寸空氣裡，聲聲入耳，勾勒出三萬丈紅塵。
方生逆流而行。
此間，無人留意。
他的身影悄然消失，更不知何處，忽然傳來劍音顫鳴……
下一瞬間。
方生御劍而起，身化流光，直入雲霄。
長街之上，千萬人渾然不覺，唯獨感嘆迎面吹來清風幾兩……
……
按照牛旦的囑咐。
方生御劍落到一處高山之上。
此處山峰筆直，直入雲中，非常人所能及。
稍稍擡眸遠望，五仙城的輪廓便清晰映入眼簾。
他取出一應事物，又用青陽劍挖出埋骨之地。
隨後，先將牛旦骨灰放入棺中。
其次則是他要求的陪葬品，當中事物頗多。
此前方生並未窺探。
此時一件件取出，才發現其中竟有許多熟悉的事物——
長生抱着研究了幾十年的道書，說是裡面藏着成仙的法門。
自己上一世，放在蓮湖小亭的棋盤與棋子。
還有當年其他發小的懷念事物，髮簪、鐵鏽劍、朽木弓……
每一件皆有故事。
“那位定石前輩，平日裡深居簡出，十幾年前倒是有人護着他出過一次遠門，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反正沒多久就回來了……”
方生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這一段話。
那是自己還沒接觸牛旦時，打聽到的信息。
“原來，你當年曾經回來過。”
“只是回來得太晚……”
他搖頭一嘆，將這些事物一一放入老友的棺中。
片刻之後，暮色西沉。
方生封棺填土，又刻了一塊石碑立在墳前。
然後倒下一壺五仙城的老酒。
“好了。”
“牛蛋子，就到這裡了。”
“以後不順路了，我不會再回來了……”
鏘！
劍音驟起。
天際漸染金輝，迎着漫天日暮，一道劍影如龍騰躍，劃破長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