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湮心裡又驚又懼又疑惑,忍不住沿着潭的邊緣緩緩地朝着那人靠近。來回走了一遍,發現不管自己站在潭的哪一個邊緣,她都無法很近的靠近那潭中的人。
她放棄了想要更接近那人的想法,選擇了站在他的正前方,隔着有些遠的距離,顫顫地開始試着用各種辦法驚動那毫無反應的人。
“你是誰?”暮湮問,兩眼緊緊地凝住了那人。
潭中的人不動,也不吭聲,只是耷拉着腦袋任由蓬亂的發遮掩住他的臉。
“你到底是誰?”暮湮顰了一下眉,聲音微微提高几許。
潭中的人依舊沒有反應,似乎沉睡過去了一般。
莫非他受了傷?
暮湮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深潭中的男人,心中微微感覺這人應該受過重創才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呃……你聽得見我說話嗎?”見那人一直毫無反應,暮湮無奈地又將嗓音提高了很多:“你能說話嗎?”
男人不理她。
他到底是聾子還是啞巴?莫非,他又聾又啞?可如果是這樣的話,他一個又聾又啞的人又怎麼會被人傷成這樣而幽禁在這寒潭之中?
一定有問題!
暮湮仍不願意放棄,她繼續喋喋不休地問着:“你到底是誰?”
“你爲什麼會被人鎖在這寒潭之中?”
“你不冷嗎?”
“你受傷了嗎?”
可不管暮湮如何詢問,那人始終不發一言,甚至連動都未動一下。
太奇怪了!
太不正常了!
莫非,他早就死了不成?
暮湮心裡有隱隱地恐懼蔓延,對這樣眼前詭異的景象,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隔着這麼遠的距離,暮湮無法接近這男人,她根本無法探知他是否還有沒有氣息。
若就這樣離去,她又不甘心,可不走的話,她又怕被蔽月和酸與撞見。
怎麼辦?
暮湮緩緩蹲下身子,頹然地望着潭水。秋風陣陣拂來,本是鏡子般平靜的潭水起了微微地漣漪。
這裡是一座並不大的園子,裡面卻有不少的奇花異卉。四周沒有樓閣亭榭,有的只是一些巨石雜亂地矗立着。
一些有了些年歲的古木闊葉茂盛,粗粗細細的枝幹向四周伸展着,於長天下形成一柄柄綠蔭巨傘。
暮湮忽然感覺身子有些寒冷,低頭望着身上輕薄的紗衣不禁無奈地苦笑,這樣的紗衣又怎麼抵禦蕭瑟的秋風呢?
她的視線又重新投放在潭面上,潭水並不渾濁,反而是比較清澈的那種。
微微近前,水面便倒映着她絕美的臉容。
忽然,她伸手探入潭中,她想試試,這潭中的水到底有多冷。想確定一下心中的猜想,是不是這潭中的水冷到可以將一個人活活凍死。
纖細的手指浸入水中的那刻,她的身子忍不住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水,冰涼徹骨!
她趕緊收手,雙眸飛快地朝那潭中的男人看去。
他赤身裸體地被鐵鏈鎖住在這麼冷的水潭中,想要活命似乎很困難。囚禁人的方法有無數種,蔽月他爲什麼要將這人囚禁在寒潭中呢?如果他抵不住這冰冷徹骨的潭水,那麼他肯定會死!難道他真的死了嗎,要不怎麼會對自己的問話無一點反應呢?
她想起彤雲殿蔽月和酸與的對話,顯然他們是經常來這裡看這人的。他們將他困在這裡自然是有用,對於一個有用的人豈能讓他隨便凍死?
她很快否定了這人已死去的猜想。
可這人又到底是誰?
暮湮鎖緊了眉頭,眸子忍不住四下搜尋起來。慢慢地,她一眼瞥向了地上那些大小不一的石塊。
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對,拿石頭砸痛他,他或許因痛感而做出一些反應。
離他大概有十步遠之遙,在這個距離之內,暮湮想要將那石頭扔在他的身上應該不會有什麼困難。這人已經沒什麼生機了,暮湮還有些擔心自己會不會一石頭砸死了他?不過片刻,暮湮就不再猶豫,怕砸死他,那麼,就小點力氣好了。
她起身撿來三四塊拳頭大的石頭放在潭邊,拿起一塊朝着那人的身邊投去。
“撲通!”水花四濺,並沒有砸中他,而是砸在了旁邊的水面。石頭落水之時發出了悅耳的聲響,濺起的水花也灑落在那人的頭上。
暮湮瞠大了眼睛,看着那人會不會有反應。
可那人一動沒動,她失敗了。
暮湮不放棄,接着扔出了第二塊……第三塊……這些石頭都一一落在了男人的身邊,連肌膚都沒擦到一下,濺起的水花又落到了潭中,這男人就如化石一樣紋絲不動。
那就……別怪我得罪了……暮湮心裡開始着急,這樣下去肯定不行,萬一有人闖進了這裡,自己能於何處藏身?
有些慌張地四下裡掃視了一眼,沒有見着什麼人影,耳畔只有簌簌風聲拂過,她才略略安心下來。
第四次,她攥緊了石頭是直接朝着他的身上拋去的。
潭中的水幾乎淹到了他的頸項,而水是可以起到緩衝的作用的,若砸他的頸子下的部位無異於在白忙活。她沒有辦法,只能狠下心腸朝那人的臉頰部位扔去。
在投出石頭的那刻,她暗暗祈禱着,希望能砸中,但是千萬別砸破了他的腦袋,更別砸死了他!
暮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見那石頭擦着他的臉頰飛過,“咚”的一聲,又墜進了潭水。
水花濺起,潭面漣漪層層漾開,一圈一圈地朝着潭的四周緩緩消散於無痕。暮湮看見這人的頭顱忽然動了一下。
他這一動,頭由開始耷拉着便換成了稍稍擡起,然後停住不動。蓬亂的頭髮也在此時被風拂開,露出了他的臉。他正睜大着眸子看着正前方,也就是暮湮所在的位置。
暮湮,也在這一刻看清楚了他的真容。當那張臉映入她眼簾的那刻,她差點就要尖叫出聲!
居然是他?!
林不悔!
暮湮駭然伸手死命捂住了自己的嘴,她不敢讓自己發出一點點聲音來。
“不,不可能,一定是我看錯了!”巨大的恐懼吞噬着她,她開始抗拒着自己所看到的這一幕。
“這一定是我看錯了,林不悔早就被天火燒死了,他不可能在這!”暮湮自言自語地說着,只感覺到背脊發寒,她忽然很想逃離此處。可是她移不動腳步,她的眼睛依舊緊緊地盯住那人。
眼前這張臉不但不英俊,還可以說很醜陋,那一大一小的眼睛是暮湮怎麼也忘不掉也不會認錯的。不錯,他確實就是林不悔。她初見林不悔時是在自家的宴會上。
後來在花園中,林不悔還曾經用不知輕重的言語向她表示好感,他說想要娶暮湮,卻被暮湮拒絕。
第二次見他,是在無恨城的普通城民家裡。那一晚暮湮假扮新娘與小池的心上人邱白成親,目的是爲了引出殺人兇手。
那令人聞風喪膽的兇手在各個宮城都作下了命案,他的目標就是那些處子之身的少女。先**其身,然後將少女變成一具枯屍的凌厲手段,幾乎讓所有的人都認爲是妖魔爲禍。
爲了宮城的不再遭遇毒手,暮湮假扮了新娘。終於在那一晚,潛入新娘洞房的兇手被秦歸路佈下的羅網網住。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兇手會是林不悔!
林不悔是無嗔城的少主,顯然他不是妖魔。若他不是妖魔的話,那妖魔爲禍的預言便不攻自破。
於是夜梟巫師便說林不悔原本不是妖魔不假,但不排除林不悔已墜入魔道,或者他背後有真正的妖魔在操控着他。
夜梟在攬月臺上以天火來試他,若他已墮入魔道,他必葬身於天火!
暮湮沒有上攬月臺,用天火焚身來驗證一個人是否已經墮入魔道過於荒謬。她總覺得這些只是夜梟爲自己找的一番說辭,爲了自己宛若神明的形象不至於被林不悔不是妖魔一事顛覆摧毀,夜梟勢必會用盡手段來維護自己。而天火焚身的一幕太過於殘忍,暮湮根本不忍心去目睹這出陰謀。
暮湮曾私下地見過父親,讓父親對林不悔是否真要以天火來驗證是否墮落 魔道一事三思而後行,可父親相信卻選擇了相信夜梟。
暮湮對父親是很失望的,而對夜梟的爲人更多了懷疑。但她光懷疑是沒有用的,因爲她只是憑自己的直覺而非證據。
冰冷的風讓暮湮牙關打顫,她從沉思中醒來直直地望着潭中的林不悔,而林不悔也睜着那一大一小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只是他的眼睛似乎有些奇怪,那眸子是暗淡無光的呆滯,他看到暮湮時沒有任何反應。
“林……不悔,是你嗎?”暮湮試着喚醒林不悔的意識,看看能否瞭解到他被困寒潭的原因。
林不悔卻置若罔聞,他很快地垂下了頭。蓬亂的髮絲又掩蓋了他的面容,一切又恢復如初。
四周寂靜無比,偶爾有飛鳥從園中的樹梢頭掠過,驚起樹葉沙沙。在一陣微響之後,周遭又復歸於萬籟般的寂靜。
暮湮面對意識渙散的林不悔想做最後的努力,可在暮湮叫喚了他幾聲後,林不悔頹然地耷拉着腦袋沒有半點聲響。
她終於明白,不管她如何喚他,他都不會做出清楚的反應。即便之前的那一次擡頭凝望她,也只是無意識的舉動而已。
他已經失去了意識和心智,形同於一具行屍而已。
暮湮徹底放棄,面對意識渙散的林不悔,她無能爲力去救他。怔了片刻,她轉身朝着來時的路往回走。
走出甬道,在離開假山洞口前,她不忘按動那機關將石壁門放下。
暮湮心神有些恍惚,寒潭中的林不悔牽動着她的心緒,所有人都以爲林不悔死了,可林不悔卻出現在了幻城王宮的寒潭之中。
林不悔爲什麼沒有死於天火?他是怎樣在衆目睽睽之下逃離火海的?他從火海中撿回了一條命,爲什麼又被困於此地?
當時在攬月臺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切太迷離……
秋風陣陣刮來,卻吹不散暮湮心底的濃濃迷霧。一邊走,一邊想,神思變得愈加的恍惚。
眼前的景物引不起暮湮的注意,都形同虛設般從她的身邊掠過。
恍恍惚惚間,她腳下綁到一塊石頭,身子猛地朝地面栽倒。
她猛然驚醒,發現自己走神走得太厲害了。從地上爬起來的那刻,膝蓋處傳來一陣鑽心的痛楚。她蹙緊了眉,彎下腰身伸手將裙幅撩起查看時,發現膝蓋處竟然跌破了一大塊皮。
傷口處還沁着絲絲縷縷的血汁,看樣子,得趕緊回去處理傷口了。
她直起身來想要繼續趕路,卻發現周邊的環境一片陌生。
眼前是一片竹林,溫和的晴陽不能帶走這竹林的暗淡,地面上婆娑的竹葉暗影反倒給這秋日添上了蕭索的氣息。
林中的草葉上還有晨間的露珠,那些露珠一閃一閃發着晶亮的光澤。
舉目四望,這又是王宮中的哪一處?暮湮茫然無措,心裡開始發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