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暮春時分了,但煙影宮中最不缺的就是花草樹木。一路而回,花期比較晚的茶花、晚櫻及白玉蘭競相爭放。
時有蝴蝶翩翩於暮湮身邊起舞,戲逐,卻引不起她的興致。
暮湮忍不住嘆息了一口,心想此刻要是來一場暴雨,估計這最後的芳菲便也就凋零殆盡了。
正這樣想時,果然招來一陣狂風。霎時間樹枝亂擺,花葉亂飛,眼看一場暴雨就要兜頭兜腦地席捲而來,她不禁傻了眼。
想暴雨,暴雨就來,這恐怕也是平生第一次心意通天,老天爺突發感動吧?
想着淋雨了只怕又勾引起身體頑疾,她加快了步伐。再怎麼樣,也不能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遠遠的,就看見小池站在屋檐的空階上引頸翹首。
一腳她進屋檐下,那暴雨果真“譁”的一聲傾盆而下,將世上所有聲音都淹沒其中。
空氣中的灰塵被這雨水一衝,一股嗆人的氣息也朝鼻端逼去。暮湮撐不住,一下子便咳嗽出聲。
“小姐,你沒事吧?”忽聞得暮湮咳嗽,小池不禁微微皺眉。
“我沒事,進屋吧,這裡嗆人。”說着,暮湮便轉身進了屋子。
見暮湮倚靠在那美人榻上無精打采,小池頗爲奇怪。
早上暮湮去馬廄時還是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爲何此刻回來卻成了這副傷春悲秋的模樣?
就算果真如自己猜想的那樣因提拿起不好沒騎成馬,但好歹見到了蔽月,暮湮也該是開心的不是?怎麼就愁眉緊鎖了呢,實在不應該呀。
揣測來揣測去,還是不明白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暮湮也不理小池,微微閉着眼睛,彷彿像要睡過去一般。唯獨小池瞭然,心裡有事,暮湮是睡不着的。何況此時還是上午,連午飯時間都不到,哪裡就這麼困了。
一手提了茶壺,一手拿了杯子,小池倒好了一杯茶。摸摸,杯子是溫熱的,正適合飲用。
“小姐,先別躺着,起來喝杯茶潤潤喉吧。”
暮湮動了動眼皮,卻沒睜開,只是“嗯”了一聲。
“俗話說的好,‘笑一笑十年少’,要想心寬體胖,小姐就不該悶着。”小池端着茶杯走了過去。
暮湮依舊沒吭聲,小池提醒道:“小姐,喝茶。”
暮湮便睜眼起來,接過小池手中的茶杯慢慢地飲盡。
小池本想接過那空茶杯放回桌上,但見暮湮捏在手裡也沒有要給自己的意思,她有些躊躇了起來。
暮湮今天的態度真真有點反常,莫非蔽月那傢伙欺負小姐了?如此一想,小池幾乎就篤定了自己的猜想。
恨得牙癢,小池本就不怎麼喜歡蔽月,此時忍不住道:“從小姐進了這屋子,奴婢還沒見小姐笑過,看來是那傢伙不識好歹欺負了你是吧?”
“不是。”暮湮終於開口,可聲音似乎有些哽咽。
小池睜大了眼睛,既然不是,爲何還弄到要哭的地步?難不成,小姐被那傢伙欺負了還要爲他掖着藏着護着?
“肯定是,我去找他算賬!”說着,小池火氣就來了。她想不通,憑着小姐如此尊貴的身份經常去馬廄看他一個下人,他到底有什麼資格要欺負小姐?
小池不服,自然是要問個明白,討個公道。要讓那傢伙知道,誰纔是這無恨城的主人?
剛要擡腳,卻被暮湮猛地扯住了袖子。
“蔽月已經走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暮湮流下淚來,語氣悽然。
“什麼?”小池猛地瞪大了眼睛。
“蔽月不見了!”暮湮流淚。
“小姐,你會不會是太心急,一下子沒找到他?”小池小心翼翼地問,她覺得肯定是小姐粗心了。
“真的,整個馬廄,還有他的屋子,我都找過了。”
“有這樣的事情?”小池更是奇了:“蔽月爲何要走?”
“不知。”暮湮道。
“這……”小池茫然無語。
“越總管也沒有蔽月的去向。”暮湮的眼淚越來越多:“他現在悄無聲息的就離開了,他能去哪裡?”
“這……”小池蹙眉,一時有些慌了。
如果蔽月真的一去不返,還不知道暮湮會爲這段糾結的事傷心到什麼時候。
說是糾結,其實也再簡單不過,爲了一個蔽月。若蔽月能去而復返,暮湮自然不會傷心下去。可若蔽月像秦淺一般從此再無消息,只怕對暮湮又是一次毀滅性的打擊。
小池雖沒親歷秦淺出走的那段往事,但單單從煙影宮那些上了年紀的老僕人嘴裡就不難知道,此事對暮湮的傷害到底有多深。
即便沒有僕人們的暗地議論,光看小姐每次去少主房間默默佇立多時,便知道她對秦淺一直念念不忘。
見微知著,睹始知終,小池雖算不算絕頂聰明,倒也能從箇中悟出一些道理。只怕小姐將來,還是會爲情所苦。
想了想,小池低頭柔聲勸:“小姐,蔽月不過才一上午不見,你自己怎麼就搞得跟天塌下來了一般。他或許只是出去辦些事情,辦完了估計馬上就回來了。”
暮湮擡起小臉望着小池,眸子裡一片霧氣。連帶着臉上,也是四月春盡的傷懷神色。
“你在安慰我麼?”
小池嘆氣:“奴婢自然是想安慰小姐,但安慰小姐的話也得說得在理才能起到作用不是麼?”小池伸手將暮湮手中的茶杯拿掉,心頭纔算鬆了口氣。她一直擔心這茶杯一不小心真被暮湮捏碎,到時割傷了她的手指反倒不妙。眼見暮湮對自己的話有些半信半疑,便接着道:“依奴婢看,蔽月若真心喜歡小姐,他是不會走的。就算一時衝動走了,也難保過段時間不會回來。”
暮湮呆了呆,感覺小池說的話似乎有些道理。
“你說蔽月只是出去辦事?”
暮湮的問話,讓小池微感爲難。其實,她也不敢肯定蔽月一定不會走而是出去辦事。
但見暮湮情緒確實很差,小池又不忍心讓她繼續傷心。沉吟了一下,低聲道:“奴婢真心覺得蔽月是有事要出去辦而又來不及告訴小姐,所以小姐纔會在馬廄找不到他。”
暮湮的情緒平靜了好多,已經止了眼淚和哽咽。
小池復說道:“小姐好好歇息一下,說不定一覺醒來蔽月就在馬廄了。”
暮湮咬着脣,看着小池微微地頷首。小池扶着暮湮躺下,轉身走出了屋子。
微微合上眼,暮湮彷彿又看見了蔽月那雙暗沉不見底的眸子。那眸子就這樣靜靜地望着暮湮,好似隔着雲端,飄渺得那麼不可觸及。
暮湮想去辨別些什麼,可,仔細看去,那眸子裡,平靜得如一潭深水。一絲的波瀾,都不曾有過。
暮湮想起,其實蔽月的眸子,大半時候都是這樣的。
“蔽月。”暮湮望着那隔着雲端的蔽月,忍不住呼喚。哪怕隔得那麼遠,她都希望蔽月能聽見。
可蔽月,始終保持着這樣的距離,暮湮覺得很近,彷彿只要伸手便可觸及。可手伸出時,卻什麼也沒抓到。原來,竟是那麼的遠。
想起花朝那天,她一眼看到蔽月,心裡便有一種直覺。她和他,似乎冥冥中有着某種因緣。
她不知道爲何會有這樣的感覺,她總是覺得蔽月的那雙眸子像極了淺哥哥。
那天晚上病發,她其實知道蔽月一直在她的屋子裡。那個時候,她幾乎已經認定了蔽月就是淺哥哥。
淺哥哥十五年之前離開時的樣貌,以及十五年之後的樣貌肯定會有所改變。畢竟,淺哥哥出走那年才十二歲。
暮湮曾經希望蔽月就是淺哥哥,那樣,淺哥哥就會永遠在煙影宮住下來。
可姐姐和小池告訴她,她的感覺只是一種錯覺。蔽月就是蔽月,他不可能是淺哥哥,他只是眼睛像淺哥哥罷了。
暮湮心裡很失望,這麼多年過去,她的淺哥哥仍舊沒有回來。難道說,用盡一生,她也等不到他了麼?
錯覺就錯覺吧,她願意把蔽月當成自己的淺哥哥。可暮湮從來都不曾發覺,自己對淺哥哥的情愫早已不是妹妹對兄長的情愫。
若蔽月是淺哥哥,她對淺哥哥的愛意只能爲世俗所不容。
若蔽月不是淺哥哥,那麼,此刻她對蔽月的情,於現在,於將來,其實只是一種憑弔。
一種對世俗所不容的兄妹畸情的憑弔,這份情,又怎麼可能天長地久,花好月圓呢?
走廊上,早已亮起了一溜的燈籠。
因着一場暴雨,空氣似乎被洗滌過一般有了清新的味道。樹上的葉子在燈籠的照射下,泛着瑩瑩的光澤。地面芳草茵茵,顆顆雨珠好似珍珠般掛在了草尖上。風一吹,不管是樹葉還是草尖,都有清圓的水珠墜落。
季姜一襲素衣,長身玉立的風姿佇立於長廊。手中的那把紫玉簫,既可以用來吹奏曲子,更是他用來殺人的兵器。
不過,他從未用紫玉簫殺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