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信衛軍此前跟隨趙主父攻打高唐邑,但事實上信衛軍並沒有參與攻城,它只是作爲近衛軍,保護着趙主父而已。
倒是在高唐被趙軍攻陷後,信衛軍曾殺死幾名試圖持械襲擊趙主父的齊國軍民。
但這並不意味,信衛軍的士卒就是未經陣仗的新兵,畢竟這五百名士卒,起初皆是陽文君趙豹麾下的士卒,或多或少也曾經歷趙國與魏國、韓國的戰爭,此後由經過蒙仲、樂毅等人的嚴格訓練,儘管這些士卒其實還沒有達到蒙仲、樂毅心目中“武卒”的標準,但已並非一般的趙卒可比。
正因爲如此,當燕王職提議雙方士卒來一場比試,讓他能直觀領教趙卒的雄壯時,趙主父看向這位燕王的眼神,其實是帶着同情與憐憫的。
畢竟趙主父曾多次視察信衛軍的訓練,當然清楚這支軍隊的實力。
不過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借燕國的軍隊來考覈一下信衛軍的水準,也不是一件壞事不是麼?
鑑於此,趙主父笑呵呵地應允了此事。
次日,五百名信衛軍與五百名燕軍來了一場演習切磋。
既然是演習切磋,帶有殺傷力的兵器自然就不能使用了,包括信衛軍的戰車與弩具,燕王職臨時命人準備一些木棍作爲兵器。
值得一提的是,爲了公平起見,蒙仲下令麾下的信衛軍褪下了兩層甲,又卸下了長戟、佩劍,叫士卒們只持有一根木棍上陣。
遠遠瞧見這一幕,燕王職與郭隗臉上閃過幾絲異色。
這也難怪,畢竟魏國的魏武卒實在名氣太過於響亮,使得各國都很瞭解這支魏軍的武裝,以至於信衛軍這支仿造魏武軍的軍隊一出場,就引起了燕王職與郭隗等人的矚目。
“怎麼打?”
遠遠看了一眼趙主父、燕王職所在的看臺,樂毅低聲對蒙仲問道。
信衛軍其實是有它獨特的戰術的,雖然目前還未嘗試過,但蒙仲、樂毅私底下曾不止一次地模擬過。
這些戰術主要以弩機遠射爲主,有讓士卒們立於戰車之上移動射擊的騷擾戰術,還有「二段射」這種用於正面抗衡的戰術,總而言之,即是在白刃戰前儘可能地射殺敵軍士卒,打擊敵軍的士氣。
但既然是演習,這種戰術自然就不適用了。
“先……先看看罷。”
蒙仲對此也有些頭疼,畢竟演習其實束縛了信衛軍至少一半以上的殺傷力。
在稍許思量後,他令信衛軍擺出了“二一二”的陣型:由蒙虎、華虎二人各率一百名士卒擔任先鋒,由武嬰率領一百名士卒守衛中軍,再由穆武、樂進二人各率一百名士卒於左右殿後。
在兵法中,這叫「衝軛陣」,從鳥瞰來看有點類似於“X”,是在山地等複雜地形行軍時時常會用到的兵法,優點是不容易遭到敵軍的襲擊,因爲敵軍無論從前後左右哪個方向襲擊,都會遭到我方的夾擊;至於缺點,那就是這種陣型缺乏爆發力,並且對於使用這種陣型的將領與士卒具有極高的要求,否則就很容易引起指揮上的混亂。
『衝軛……很自信啊。』
趙主父捋着鬍鬚暗自想到。
而在他身旁的燕王職,臉上卻露出詫異之色,似乎對於信衛軍擺出衝軛陣感到十分驚奇。
這也難怪,畢竟衝軛陣其實根本談不上是適合步卒正面作戰的陣型,它的優點僅僅只是易於防備突然襲擊。
反觀那五百名燕軍,則選擇最適合步卒的錐形陣。
“阿虎,華虎。”
蒙仲將蒙虎與華虎二人喚到面前,低聲囑咐了一番。
“嗚嗚——嗚嗚——嗚嗚——”
片刻之後,待軍號響起,五百名信衛軍與五百名燕軍相互邁進,開始了衝鋒。
事先有不少燕國兵將認爲這場演習或將是一場精彩的較量,但事實卻很殘忍,燕軍的錐形陣,根本無法鑿穿武嬰所守的中軍,而蒙虎、華虎二人所在的左右兩翼,卻狠狠地插入了燕軍的腹內,以至於在兩軍交匯後僅片刻工夫,就形成了武嬰、蒙虎、華虎三人各率百名士卒對燕軍的夾擊,且打地燕軍節節敗退。
這其中有方面的原因,但最重要的,還是趙燕兩軍士卒方面的差距。
同樣是手持木棍,信衛軍士卒捱了燕軍士卒一棍,面不改色,立刻展開反擊,而燕軍士卒若被信衛軍士卒一棍掃到,大多哀嚎倒地,這得力於信衛軍此前曾受過專門的訓練,對於痛疼的耐力尤其高。
於是乎,僅一眨眼的工夫,兩軍便分出了勝負,信衛軍僅僅只用了三百人,就將五百名燕軍擊潰——穆武、樂進二人所率領的百人隊,甚至還沒碰到迎面而來的燕軍,這場較量就已趙軍壓倒性的勝利而結束了。
“這可真是……”
站在燕王職身邊的燕國重臣郭隗臉上露出幾許驚詫,或許他也有些難以置信,他燕國的精銳,在趙軍面前其實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不是說了給燕王留點顏面嗎?』
趙主父長吐一口氣,心下有些埋怨蒙仲、樂毅二人。
不過他也明白,事實上蒙仲、樂毅二人已經手下留情了,這不,還採取了衝軛陣這種其實並不適合用來正面作戰的陣型,倘若他們跟燕國的軍隊那般選用錐形陣,恐怕燕軍士卒的結局要更加難堪。
雖然眼下燕軍的結局其實也挺難堪的。
就在趙主父尋思着該說什麼來化解當下的尷尬時,忽聽燕王職感慨地說道:“不是是趙卒,何其雄壯!不知這支趙卒是由何人訓練?”
趙主父捋着鬍鬚笑道:“是由蒙仲、樂毅等幾名少年訓練而成。”
“莫非就是方纔我見過的那幾名少年麼?”燕王職睜大眼睛問道。
見燕王職如此吃驚,趙主父心中大悅,畢竟是他慧眼識人,提拔了蒙仲、樂毅那些少年。
而此時,就見燕王職在稱讚了幾句後,忽然感慨道:“……我燕國缺良將啊。”
一聽這話,趙主父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表情詭異地看向燕王職。
然而,燕王職彷彿沒有看到趙主父臉上的詭異表情,仍舊興致勃勃地問道:“不知趙主父可願割愛,使那幾位少年良將派往我燕國,助我訓練國內的兵卒。”
頗有些不可思議地,燕王職臉上絲毫沒有他燕國士卒“慘敗”的尷尬與羞窘,眼眸中滿是期待。
“……”
看着燕王職那期待的表情,趙主父心下暗罵。
此時他才意識到,燕王職此番提議兩軍演習的目的,就是爲了從他趙國“挖人”。
倘若是換做其他人,趙主父倒也不會如此在意,但是蒙仲、樂毅二人,他卻捨不得割愛。
畢竟在他看來,蒙仲、樂毅二人皆是大將之才,假以時日,絕對不會在匡章、公孫喜、暴鳶那批將領之下,更別說蒙仲、樂毅二人文武兼備,皆具有“出可爲將、入可爲相”的潛力。
這等人才,他豈捨得割讓給燕王?
想到這裡,趙主父打了個哈哈,隨口就揭過了此事。
這讓燕王職與郭隗二人感覺十分意外:堂堂趙雍趙主父,竟不捨得割讓蒙仲、樂毅那幾名少年?
當日,趁着燕王職與趙主父喝酒的時候,郭隗私底下接觸蒙仲、樂毅等人,與這些位少年閒聊了一番。
此時郭隗才得知蒙仲、樂毅二人的身份特殊:前者乃莊子弟子,後者乃靈壽君樂羊之後。
除此之外,郭隗亦試探了蒙仲、樂毅二人的學問。
憑郭隗個人感覺,蒙仲、樂毅二人目前確實有些稚嫩,但不能否認,這兩名少年皆具有將相的潛力,蒙仲身兼道、名、儒、法、兵幾家的學術,而樂毅則精於兵、法兩家,郭隗雖年長,但在某些方面,卻自認不如。
晚上,燕王職詢問郭隗:“那蒙仲、樂毅二人如何?”
郭隗對蒙仲、樂毅二人給予了高度評價:“此二子目前雖有些稚嫩,但不可否認是難得的人才,若大王正設法得到蒙仲、樂毅二人輔佐,最多十年磨礪,介時以蒙仲治燕政、樂毅治燕軍,我燕國必定會迅速強盛起來……”
頓了頓,郭隗又說道:“蒙仲、樂毅二子給老夫的感覺,就彷彿秦國的衛鞅、齊國的鄒忌……”
聽聞此言,燕王職大爲震驚。
衛鞅、鄒忌那是何許人?前者是使秦國壯大的功臣,而後者,是使齊國強盛的功臣,秦齊兩國之所以能有今日這般的強盛,離不開衛鞅、鄒忌二人。
可想到趙主父的態度,燕王職又感覺有些遺憾:“奈何趙主父不肯割愛。”
郭隗聞言笑着說道:“不妨,大王不如先向那蒙仲、樂毅二人交好,如此一來,他二人日後若在趙國呆得不快,便會投奔我燕國。”
“善!”
燕王職點點頭。
此後數日,燕王職時常在趙主父面前稱讚蒙仲、樂毅二人,意圖何其明顯。
換做其他人嘛,順着燕王職的心意倒也沒什麼,但蒙仲與樂毅二人,可是趙主父準備培養爲趙國棟樑的人才,豈捨得被燕國搶走?
於是乎,趙主父趕緊告辭燕王職,帶着蒙仲、樂毅等人返回高唐。
當然,這只是說笑,趙主父這點自信還是有的——他相信,只要他還在,蒙仲、樂毅二人就不會棄他而轉投燕國。
真正讓趙主父決定即刻返回高唐的原因,是因爲他收到了來自安陽君趙章的消息,得知齊將匡章並沒有襲擊邯鄲,而是率領着齊軍正火速返回齊國。
這意味着,趙軍或將與這位齊國名將有一場正面交鋒,縱使是趙主父,亦不敢小覷匡章。
值得一提的是,在臨別前,燕王職聽取了郭隗的建議,鄭重地向蒙仲、樂毅二人許下承諾:若二人日後在趙國不受重用,不妨投奔他燕國,他必定重用之。
在趙主父有些不快的注視下,蒙仲、樂毅二人面面相覷。
雖然他二人也明白,燕王職如此謙卑,那是因爲燕國真的欠缺人才,但即便如此,燕王職的承諾,還是在蒙仲、樂毅二人心中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