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願領萬人進駐宜陽!”魏無忌打算自己上了。
宜陽在洛水之北,新城的西北方。從宜陽過洛水到新城可謂一馬平川,富饒的洛川平原讓這裡無險可守。我有兩個疑問,對魏無忌道:“鄙人想知道兩點,樑王肯給你兵符麼?再者,宜陽是韓國舊都,祖宗大廟所在,會讓樑國駐兵麼?”
魏無忌笑道:“我不用武卒,只是門下私兵,外加從韓王處借來的韓兵。”魏無忌怕我不信,主動解釋了自己與韓王交善的往事。
原來魏襄王與韓襄王是同一年薨沒的,兩國之間必然要互相遣使慰問弔唁。韓國派出的使節是韓太子咎,也就是現在的韓王。當時魏國負責接待的就是這位信陵君魏無忌。後來韓襄王薨沒,信陵君就成了魏國的弔唁團正使,再次見到了韓咎。在這個時代,兩個人要是分開了,恐怕一輩子都再見不到,能夠見兩次可是緣分,加上言投意合,兩人就成了朋友。
看到魏無忌提到朋友時的一臉幸福,我想起了我下山之後能夠稱爲朋友的人。趙雍算一個,但他是老闆。對於老闆,他可以把你看做任何人,但是你只能把老闆當老闆。我當時就是犯了這樣的錯誤,弄得自己很鬱悶。另一個就是秦國的公孫起了。
那小子跟白起同名不同命,白起已經拜了大將,統領雄師二十萬。他可能還在亟亟於世,也不知道我給他留的那些東西到底能吃多久。這兩年跟他音信全無,等過了眼前這多事之秋,就讓天璇堂把他綁架到身邊來。那傢伙可是犯賤得很有一套的!
回到眼前。我雖然有八成把握秦軍在通過新城之後會全軍進伊闕,但若是有一支大軍在宜陽牽制秦軍,那麼伊闕的壓力就小得多,我也多了一條退路。更能預防萬一秦軍留下大部賴在新城不走,還可以讓宜陽駐兵主動挑釁,引誘其出擊,方便我奪取新城。
如此一來,新城攻略就徹底沒有“僥倖”的漏洞了。
“其實,就算我不駐兵宜陽,狐嬰也有應對之策吧?”魏無忌見我良久不語,有些忐忑了。
我道:“那漢本就是膽大妄爲,幸而今日得遇信陵君,此次謀算新城總算再無紕漏。”
魏無忌微微笑道:“乃無忌之幸。並非得陶邑之利,而是能與鉅子、狐嬰等智計超凡者共謀天下,此人生快意事!”
能說出這種話的人,要不是心思深沉,就是由衷而發。魏無忌如果是個深沉的人,就不會這麼顯擺,惹得自己哥哥忌憚他。我也很高興能夠得到這樣的夥伴,雖然還不能百分之百交心,但是此次合作愉快的話,日後還有得是機會。
一念及此,我道:“公子,你我交淺言深,鄙人有一言相勸。”
“鉅子請說!”魏無忌正襟危坐,神情肅穆。
“稚兒與成人的區別在於知與不知,”我也收起笑容,“成人與智者的區別,在於知而不言。須知禍從口出啊。”
魏無忌一怔,當即拜倒:“多謝鉅子示下!無忌當以此銘於座右,朝夕警惕!”
我回禮道:“不敢。”
魏無忌又面露顧慮道:“不知狐嬰對於在下加入之事,是否贊成。”
我故作神秘笑道:“公子以爲流馬是誰都能買的麼?”
“啊!”魏無忌面露驚喜交加之色,“狐嬰早就知道不才會來新城?但是,不才也是臨時起意纔會進來湊湊熱鬧呀。”
“公子,”我道,“流馬對於旁人而言只是奇技巧作之物,但是對於君子和魏國而言,卻是行軍必備之利器啊!”
魏國地處中原,北接秦晉高原,南鄰荊楚之地,境內絕大部分的土地都是平原。因爲是華夏文明的發源地,開發程度極高,所以城池遍地,交通便捷,驛道齊整。對於本國而言,這有助於運兵運糧獲得商利,對於敵國而言也有助奔走奇襲。所以對魏韓而言,戰車的重要性遠勝於秦趙。
然而戰車到底已經不適用於當代戰爭了。並非因爲騎兵的出現,而是因爲戰車的造價、人工、維護,乃至御手車手的訓練,每個環節都帶來巨大的成本。而且不同於春秋時代,現在列國間已經很少有堂堂正正下好戰書之後對陣的戰爭。自從孫子說“兵者詭道”之後,所有兵家都以奇襲詭計變幻多端爲榮,以約戰爲恥。這種情況下,判斷戰場固然重要,對兵勢靈活性的要求也遠超前代。
“如果有一軍流馬,日行百里,那時對於武卒而言纔是如虎添翼!”魏無忌激動道,轉而有些臉紅,“之前不才見墨者出售流馬,還道是撿了大便宜,沒想到步步不離狐嬰所設啊!鉅子,不才有一不情之請……”
“我也見不到狐嬰,”我接話道,“只有他來見我。”
魏無忌微微一笑:“這就有些不夠磊落了。”
“所圖甚大者,其形跡必然不爲俗人所知。”我望向窗外,“上蒼降下狐嬰,莫非是要他來終結這個亂世的麼?”我用餘光打量着魏無忌,他已經被我這番話嚇到了,隨我一同進入了沉默之中,沒有答話。
溝通到了這個地步,我也不需要吝嗇流馬的製作流程了。灤平早在上谷就做了一卷《流馬工記》,將流馬的所有零件尺寸都做了標註,還有改良的思考,各種材料的試用結果。我索性將這卷書讓人抄錄了一份給魏無忌,也不需要他的三百戶食邑,只要他將自己所知道的列國諸侯及重臣編撰一套《諸侯列傳》給我就行了。
在師父那裡我看了足夠多的諸國曆史,但是對於當代諸侯和他們的重臣,僅僅靠我不着調的歷史知識是不行的。既然魏無忌從當公子開始就已經着手佈置海外諜報系統,爲什麼不充分利用一下呢?
我想要的這套書,魏無忌大概已經在偷偷編纂了吧。否則他怎麼隨時備考呢?用我自己說過的話來說,魏無忌也是一個所圖甚遠的人物啊!爲什麼會讓他那個志大才疏庸人之資的哥哥當王呢?
難道魏無忌打算等魏國一統天下之後,自己直接篡位當天子?
我自己都忍不住嘲笑自己。他要是那樣的人,怎麼會爲了姐弟私情,出奔趙國十餘年。對了,我記得信陵君的姐姐是平原君趙勝的妻子,不知道現在嫁過去沒有。改天可以問一下,如果還沒嫁最好。因爲趙勝也得爲他做過的事負點責任,我可不想因爲這事讓合作伙伴之間有間隙。
“二哥,不見懷公主麼?”龐煖在一旁提醒我。
他一提起這個名號,我就有些頭大如鬥。
這姑娘實在不讓人省心啊!
“懷”是她的小名,“嬴”是趙氏的姓。公主給予封號是漢代以後的事,眼下這個時代一般只稱小名加父族的姓氏。作爲臣下,我們用“公主”這個尊號來代替國君的姓,所以稱懷嬴爲懷公主。
嗯,懷公主就是懷嬴,就是趙雍託孤讓我照顧的女兒。
真沒辦法,我一想起那個滿臉壞笑鬍子拉碴的怪大叔就被噎得喉嚨疼。誰家託孤會託一個公主?公主這種動物不都是到了年齡就打發去外國當友好大使的麼!從今天的表現來看,這位公主很有“坑爹”的潛質啊!
好在我這個身體的年齡當不了她乾爹,估計趙何也不肯答應。
“沒跟她說過吧?我的真實身份。”我有些糾結。
在我身邊知道我身份的人,都是可靠的。因爲那時候我壓根沒有想到會有懷嬴這號人物出現,所以從未關照過他們不要外傳之類的廢話。
“誰會那麼多嘴。”龐煖不以爲然,“再說,知道又如何?還怕她會說出去麼?”
“怕。”我點了點頭。
“那我幫你推掉。”龐煖無奈道。
我不知道在想什麼,居然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算了,我去見見她吧。”
懷嬴長得不像趙雍,否則下午我就認出來了。她更像她母親惠王后。作爲趙雍僅有的一位公主,她從小就享受着萬人的追捧,雖然她的性子傳說也像惠王后,並不怎麼任性刁蠻,但是那種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習慣卻是抹不掉的。
她大概已經被龐煖教育過了,見到我後很乖巧地伏在地上行禮,我沒說話甚至不敢擡頭。這樣的態度又讓我有些不忍,便道:“起來吧。”
“懷懷白日裡多有孟浪,還請鉅子見諒。”懷嬴擡起頭。她已經換上了女裝,用黛筆畫了眉,嘴脣中間點了朱。長髮也梳洗過了,從中線分開,兩側發環微垂,長髮在靠近腰的位置用紅色綢帶束成一股。
這個髮式……我望向龐煖。
龐煖表示讓我自己問她。
“先王不是早就將懷懷賜婚大司寇狐嬰了麼?我當然要梳妝打扮才能見吾君的屬下,否則不是太失禮了麼?”懷嬴道。
“我聽說,主公當場就拒婚了。”我道。
龐煖好像被口水嗆到了,什麼都沒說就推門出去了。
“謠言!”懷嬴生氣了,雙手緊緊握拳,小臉漲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