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周。”
趙周是趙固的侄子,趙希的堂弟,屬於武勳世家的趙室宗親。從他的姓氏可以看出他出身沒有問題,應該是成候一脈的子裔。
“伐滅中山的時候,他是牛翦麾下先鋒。”繆賢道,“曾親冒矢石,衝鋒陷陣。先王誇其‘驍勇’。”
“多大年紀?”我問道。
“年近而立。”
根正苗紅,年輕有爲。
的確有資格出掌黑衣鐵衛。
“沙丘時,他在哪裡?”這纔是我關心的問題。
“在北方軍中。”繆賢道。
我不知道趙何是否有如此敏銳的政治頭腦。據我所見,趙成李兌上臺之後,趙氏的領兵大將,乃至牛翦這樣的宿將都退居二線,漸漸收回了兵權。現在趙何讓自己身邊人出任大司馬,又從邊緣化了的宗室之中提拔人才統領黑衣鐵衛。這是怎樣的信號?
我想到趙何之前正在努力將黑衣鐵衛擴編,現在更是直接出手掌握大司馬這個位置。這小子倒是很聰明,用高信去掌握大司馬,可以化解宗室內部的紛爭——反正誰都沒得到。然後再用宗室在軍隊內部的將領來擔當黑衣鐵衛的頭領,讓外姓、小宗那幫貴族想反對也沒力量。
這兩個人事任命如果調轉過來,都會引發許多問題,但是照他現在這麼一搞,好像什麼問題都沒了。這麼高妙的主意是誰給他出的?
我找了個機會去見魏無忌,閒談幾句之後將話題引入謀士身上,理所當然說起了魏齊。我覺得這位未來的魏國相邦是最有嫌疑的,一談之下果然如此。這麼微妙的手法,也只有真正中原之國的人才能耍弄出來。
雖然顯得不夠大氣,但是的確很有用。
一經驗證,我立刻轉過了話題,免得讓魏無忌多心。
“我聽說,田文要離開魏國了。”我道。
“我也聽說齊王將薛地還給了田文。”魏無忌道。
果然是耳聰目明的好孩子,這麼快就知道了。我沒有多說什麼,道:“你回去之後倒是可以省些心。”
“其實,”魏無忌猶豫了一下,看着我道,“孟嘗君對無忌,還是很友善的。他與狐子之間,可是有什麼誤會?”
“你在列國安插眼線,盡知天下事,難道還會有這種天真的想法麼?”我估計他是生病燒壞了。人生病的時候本來就容易心理脆弱,所以病人常會欽慕照顧他的護士。
“天下固然是亂世,”魏無忌道,“無忌也知道人心叵測爾虞我詐的道理,不過孟嘗君行事還是很光明磊落的。”看他的神情,貌似下半截話沒有說出來——狐嬰卻不是那麼光明磊落。
我嘆了口氣,道:“一個收納雞鳴狗盜之徒的人,真的能相信他光明磊落麼?而且你可知道,田文與門下交談,都會有人在屏風之後默記此人的家居所在,父母妻兒。不等此人回到家裡,田文的禮物就已經送到了。”
魏無忌點了點頭,道:“這不正是他禮賢下士的做派麼?”
我沒有說話。我聽說這個小故事的時候,心裡只覺得田文這人太善於玩小手段,而且收買人心不遺餘力。再想深一層,他是個知道曲線迂迴的人,現在要收買門客忠心,就送禮物去門客家裡。如果他想要對付誰呢?是不是也會將禍事延及人家妻兒?
“你只看到友善時惠及家人,就沒想過翻臉後禍及妻兒麼?”我終於忍不住道,“他是齊國公室,兩代齊相,受封的薛地更是齊國重鎮要地。論說,天下還有誰能超過齊國給他的恩惠?即便這樣,他一朝反目,對自己的父母之邦也毫無情意,這是什麼樣的人才能做在來的事?”
魏無忌沉默不語,像是已經被我說動了。不過這種挑撥離間的事並不是我所喜歡做的,只是希望能夠警醒他,日後決策的時候別做什麼傻事。說起來田文在魏國,我對於魏無忌的安全也多少有些擔心,到底我已經把狐嬰和尹伯驍的關係透露給了田文。兩相牽扯,說不定田文對魏無忌也會充滿戒備。
“給你這麼一說,”魏無忌突然道,“有幾次,田文還真是像在試探我。”
“哦?”
“好像是想看看我是否認識狐嬰。”
“這人手伸得太長,說不定你們魏國也有他的人。”我道。
“毫無疑問。”魏無忌道,“田文早在惠王時便做過我魏國相邦,若說沒有埋下伏線,恐怕誰都不信。”
這我倒是不知道。
仔細問了之後方纔知道,早在魏惠王時,因爲與齊國結盟,所以齊威王選了相邦田嬰的兒子田文去魏國爲相。當時魏惠王年歲已高,田文年輕,說是相邦其實只是個大使,所以並沒有人留意過這段經歷。
實際上這段經歷卻很重要。這應該是田文首次獨掌一面,可以名正言順地發展自己的勢力。因爲年輕,在這段經歷中所受到的成功和失敗都會影響他未來的人生道路。我真想知道他在魏國作爲相邦度過的每一天。
可惜魏無忌對此也知之不詳。那時候他還沒出生,而且他父親——魏王遫與他祖父魏惠王的關係並不怎麼好,所以很少談論惠王時代的政事。
“你回去之後,千萬要小心自保。”我對魏無忌道,“齊魏之盟在田甲劫王之後便再不可能重圓。魏國衰敗纔是齊國的利益所在,所以齊國肯定會支持你兄長太子圉即位。你若是表現得太賢能,會讓他擔心你爭位。”
“無忌明白,”魏無忌道,“我會韜光以藏鋒芒的。”
嗯,那時候就會有很多人進讒言。在讒言之後,會有聰明人點破你的韜光養晦策略。這時候比鋒芒畢露更危險,因爲只有心存野望,方纔會隱忍不發——這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到時候,你要是不奪位,只有出奔。
或者死節表明心跡。
“你日後若是在魏國不順心,或是有什麼緩急,就來趙國吧。”我道,“至於那流馬的貨錢,你幫我在鄴地置辦些地產別業,也是爲我準備條後路。”
“鉅子,怎麼好端端的說這些?”魏無忌皺了皺眉,“以現在墨家的聲勢,難道還有人能對鉅子不利?”
“墨家起來太快,根基不穩,再過一年半載,各處都會出現問題。”我毫不隱諱地說出自己的擔憂。當然,墨家的經濟命脈其實掌握在別人手裡,這種事情我是不會說的。如果能在魏國有一片地,收入上也能逐步獨立。
魏無忌反正閒得發慌,這事剛好讓他歷練一番。見他應承下來,我心情也好了很多。索性將造冰窖的圖紙也給了他一份,魏國的夏天比趙國更熱,省得到時候他看我吃冰,說我不夠意思。
在這次長談之後,魏無忌沒住幾天就告辭回去了。若是再不走,漳水上游的冰排下來,就得等到開春之後了。
不過我這裡的客人卻真是應了“絡繹不絕”四個字,魏無忌剛走沒幾天,樂毅也就到了。他名義上是燕王的使者,所以得在國賓館級別的傳舍裡安頓好部下,然後等待覲見趙王,上過了國書之後纔來我家。
這種非正規的拜訪,上遞國書的儀式也很簡單,只要重臣兩三位陪座,然後交給趙何就行了。誠如我所得到的消息,趙國國內還有一個巨頭沒有搞定,趙何剛剛完成了對軍隊的把握,以及自身安全的防範,根本沒有興趣去管發生在數百上千裡之外的事。
聽說他接過國書之後掃了一眼,臉上露出了十分失望的表情。
“狐子,你說他爲什麼會失望呢?”樂毅面前是我的本來面目,他還不知道我有尹伯驍這個馬甲。我也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我墨燎的馬甲,反正狐嬰就狐嬰吧。
“因爲沒附贈禮物。”我道。
“狐子真會開玩笑,呵、呵……”樂毅乾笑了兩聲,“莫非真是因爲沒有禮物的關係麼?”
我點了點頭。
樂毅無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