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室取得天下自後,武王分封前代王朝的子孫,給以王侯名號,號稱三恪。分別封虞﹑夏﹑商之後於陳﹑杞﹑宋三國。田氏就是出自陳國,但並沒有承祧虞舜的宗廟,所以三恪中唯有承祧商後室祭祀的宋國尚在人間。在注重禮儀的時代,宋國國君若是去見周天子,周天子必須清道郊迎,以示敬重。現在當然沒那麼多講究了,周天的“郊迎”越來越不值錢,連張儀那種人都能享受“郊迎”。
而且宋國國君也懶得去見什麼天子,因爲他已經把自己當做天父了。
他就是取代了紂的地位,被人稱爲桀宋的宋王偃。宋王偃姓戴氏,得位的手段很主流——謀反。他曾一度把國君的位置讓給兒子,但是又發兵把兒子趕走,奪了回來自己幹——比趙雍成功。他把裝滿牛血的袋子掛在樹上,然後用弓箭射穿,號稱射傷了老天。又命人鞭笞大地,所謂“射天笞地”,標榜自己多麼牛叉。
這人雖然極度自我膨脹,不過打仗的確很厲害。宋國並沒有什麼知名的戰將,但是戴偃卻把周圍鄰居打了個遍。
作爲墨燎,我絕對不能去見他。因爲我要愛惜羽毛,到時候惹宋王不高興了很可能被烹掉,所以當初找了個戴偃搶人老婆的藉口拒絕了召見。作爲狐嬰我卻不用擔心,因爲狐嬰本來就是走在暗處的。我沒有必要跟宋王面對面談,只要派個小朋友去送封信就可以了。
自從寫過了信給田地,我就喜歡上了寫信這種交流方式。願意寫詳細點就寫詳細,願意簡單點就簡單點,還可以吊吊諸侯的胃口,秀一下帶有隸書風味的篆體。在給宋王的這封信裡,我開篇就說了齊、秦兩國結盟意圖在於宋國。仔細分析當前國際局勢之後,我就和其他列國間的縱橫之士一樣,提出瞭解決方案。
“外臣以爲,當以陶邑爲餌,離間齊秦。”我寫道。陶邑是天下最富裕的都市,誰不想要?如果把陶邑拋出去,對齊國說這是打算奉給齊王的,但是秦國想要,宋國不敢惹秦國。再對秦國說,本來是想給秦國的,但是齊國大兵就壓在那裡,不給就得捱打。其結果就是齊秦誰都不敢拿,結盟的事也就會作罷。如此陶邑安全了,宋國更加安全了。
寫完之後我通讀一遍,覺得很有文采,而且符合受迫害妄想症患者的邏輯。只要戴偃相信了,就踏進了我的圈套。
我的目的當然不會是讓宋國安全。我的目的是把陶邑交到秦國手裡。之所以要讓秦國佔有陶邑,是因爲我想要陶邑。讓我從宋國手裡搶陶邑,那是癡人說夢,但是讓秦國把陶邑交給我,卻並不很複雜。這個環環相扣的連環結,每一步都能讓我藏得更深。
不過在此之前,我必須佔有新城。
我曾看過師父收集的列國地輿圖,每個國家都畫得像模像樣,儘管比例上有些問題,但是遠近還是能夠標誌的。然而把這些列國輿圖拼在一起,就會發生合不攏的情況!明明楚國地圖在河東的城市,在韓國地圖上就成了在河南。我也是基於這個原因才下決心讓魎姒去做一次全中國巡演,繪製整個中國的地圖。
以免我再犯“新城”這樣的錯誤……
我一直以爲是兩座城市,一座屬於楚國一座屬於韓國,誰知竟然是同一座!函谷關之役結束後,秦國把新城“還”給了韓國。現在秦國要出兵東進,無論往哪個方向出擊,第一座要攻下來的城池就是新城。
在我設想中,就是要奪取新城,然後用新城換陶邑。一座戰略雄城換取某個貴族——基本上是丞相魏冉——的私地,無論是宣後還是秦王,都不會有什麼猶豫。
至於怎麼攻下新城,早就在我謀算宋國的時候已經有了概念,即便不說十拿九穩,七成把握是肯定有的。想到這裡我就忍不住心中盪漾,開始安排跟我一起啓程去新城的人選。實際上,我應該想想誰該留下來。
我已經儘量將兩套班子組合起來用了,犧牲了互相監督的本義,即便如此還是人手不足。但是現在的狀況,忠誠是最重要的要求,來不得絲毫馬虎。而忠誠必定需要時間來見證,也需要時間來灌溉,我是死活不會相信馬路上隨便撿個人就會對我死心塌地的。
龐煖說我在蘇西走後,踏上了另一個極端,真變成狐一樣多疑的動物了。我對此不發表意見,只是道:“樑成也去濮陽不短的日子了,讓他回來主持歷山大本營的事。天樞、天璇十中留二以備消息傳遞,應付不測,其他統統帶走。”
“沒結業的也帶走?”龐煖驚疑道。
“不下水永遠都學不會水。”我道。
要在戰爭中學習戰爭嘛,一直過着與世無爭的訓練生活,哪怕再苛刻也不能跟親身經歷一場實戰相比。何況又不是讓他們拿着長戈上戰場,只是去陌生的城市實習一番。
“我也去?”
“廢話!”我瞪了龐煖一眼,“我離得開你麼?”
龐煖笑得十分得意,道:“那剩下的這些人誰統領?”
我想了想,終於下定決心道:“交給寧姜吧。”
從能力來說,寧姜的能力比許多男人都強得多。雖然做事有漏洞,但那是因爲她碰到了我。這不是我自誇,換個法官極大可能就讓她混過去了。雖然我對絕大部分人的忠誠都持懷疑態度,但寧姜是例外。她背叛我沒有任何好處,因爲沒有人會聽信一個女人。她能對我造成的最大傷害就是一走了之。而她已經用實際行動告訴我,她現在更害怕我讓她走。
“我會給她九尾白狐印,剩下的人馬由她調動。”我對龐煖道。暗馭手那邊只認印不認人,這個規矩定下來,哪怕許歷袁晗這樣的親近之人也不能違背。
龐煖一一記下,又問道:“兩個小子帶不帶?”
“帶。”我覺得龐煖有些婆婆媽媽,“反正趙牧我肯定要帶。”現在列國間名將出得最多的就是秦國,而且讓人羨慕的是秦軍後備梯隊人才濟濟,從現在的老將司馬錯到未來的章邯,從未有過青黃不接的時候。除此之外,秦軍的戰法也很值得學習,有必要親身感受一下。如果可能,我更希望能夠帶着趙牧親臨韓魏的指揮部。
人員最後確定時候,我自己也不由苦笑。自己好像已經把所有人都帶去了新城。這樣實在太過醒目,如果墨家要擴大地盤,首先得從魏國大梁和韓國南鄭開始,直接就將手伸到新城,難免讓人感覺居心叵測。既然濮陽的工作已經展開了,那麼索性將鄭藝和嚴無咎一併召回,讓他們倆分別主持大梁和南鄭的共濟會建設。
樑惠就是大梁人,家裡是販賣齊鹽的商賈,和陶朱氏也有生意往來。我本想讓她留在大梁負責協助,誰知她說什麼都要跟我去新城,我只好由着她去。說到底,她只是墨者的家屬,我對他們並沒有命令的權力。
大梁和南鄭的共濟會工作我並不是很放在心上,何況鄭藝和嚴無咎對於這種基層工作已經有了經驗。許多從齊國開始跟隨我的墨徒並不認識他倆,不過聽說是我的首代弟子還是很客氣地表示願意處於他們之下。從陶邑出發,我儘量加快了速度,過大梁和南鄭的時候甚至連當地的王公貴族都懶得見,直接穿城而過。雖然有些失禮,但是時間緊迫,必須在秦國出兵之前在新城站住腳跟。
趕到新城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當即宣佈城外紮營,同時派天璇堂的人潛入城中給朱氏門人傳信,讓他們安排好大隊人馬索性的住宿和供給,並且準備大出血。很快送信的人回來,說他們見了令牌印信都表示連夜準備,一定在明天開城門時都能擺平,同時也奉上了新城郡守的個人信息。
新城歸韓之後,韓國重設新城郡,以新城爲郡治。此郡在韓宣王時稱三川郡,轄境內河、洛、伊三川,將洛陽也包圍在內,是中原的中心地帶。時人喜歡用“中國”指代韓、魏、宋等中原諸侯,其中又以韓國爲中國之中央。
我翻開竹簡,發現這位郡守倒是個誠實君子,在這塊最中央的重要位置竟然奉行黃老學派的無爲而治,與民休息,緩和秦國統治後的****創傷。現在天下流行商業稅,從入門到入市,再到出售各個環節都有商稅存在,而他卻只收市易稅,而且稅率只有三十稅一,可謂是仁人君子了。
這樣的郡守最不可能做的事就是苛刻百姓,所以新城共濟會的生長環境或許很不錯。
我同時也忍不住在想一個問題,爲什麼會有這樣的郡守呢?新城緊扼秦與中原的通道,是通衢之地,秦國的特產都要從這裡流向山東諸國。商場如戰場,這麼要緊的地方直接影響大宗貨物的定價權,陶朱氏怎麼可能不好好經營一番呢?爲了讓自己的戰略要地有個寬鬆的大環境,買通韓國權貴任命這麼一位郡守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我再次翻開陶朱氏給我的聯絡名冊,數了數商戶人家,恐怕只是新城力量的冰山一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