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青山冷厲的聲音,從亭內傳出,";安兄還真是好算計,先把人帶去享用,待我們爲爭‘秘圖‘,拼個三敗俱傷之時,你再出來撿現成的便宜。世上,會有這麼便宜的事嗎?";
他也姓安,難道是安全勐的——
呂不韋想到這裡,更是仔細觀察起下面的幾人來。
那安姓之人,眼中閃爍着殘忍兇狠的異芒,喋喋的怪笑數聲,喝道:";藤青山,我看你這傢伙還未醒覺吧!六合八荒,我們十四位,宗家學派外的散修高手,爲何只來了我們四人,你們還不知道原因嗎?看來還得由我安全錘親自來點醒你吧!";
先前與藤青山,本是水火不相容的林雷,卻在這時突然插話,說道:";安錘主,你恰好理解錯了!難道其餘之人,都被你殺了不成?藤洞主的意思,是因太瞭解你的爲人,所以纔看出你居心叵測!花嬌媚大妹子,你怎麼說?";
花嬌媚果然很嬌媚,笑的聲音也是嬌媚十足,";林大哥的話,妹子我是當然同意嘍!";
忽然之間,這先到的三個人,竟然團結一致,對抗起這個比他們都要強上些的安全錘來。
這傢伙叫安全錘,看來和那大趙內宮之中的安全勐,應該是孿生兄弟了?不知道憑藉自己與安全勐的關係,能不能與之暫時解成同盟,把這三人先處理掉,然後再……
呂不韋正在心裡計較之時,卻聽下面的安全錘,又已說起話來。
安全錘若無其事的道:";既然三位都如此看待安某,那我安某也自是無話可說。等下就讓我把那‘秘圖‘割成三份,你們人手一份。也好解了你們心頭的疙瘩,然後帶着那狐媚子回錘絕山,這樣你們總該滿意了吧。";
聽到這裡,呂不韋才知道,那吹奏簫曲之人,竟然是一女子。
花嬌媚哎喲一聲,無比嫵媚地橫了安全錘一眼,幽怨地說道:";安大哥何時學得如此精打細算,人給你糟蹋後,自然也失去了那處子之血,我們如何才能勘破‘秘圖‘的玄機啊?";
安全錘仰天大笑道:";左也不行,右也不行,你們三個十幾年來,難道仍是如此不知長進?不知這世上,本就是弱肉強食的世界?是否要等到安某大開殺戒,才肯乖乖的依從我安某的安排?";
藤青山陰惻惻地望着安全錘,冷笑着道:";林兄、花妹子,人家安大哥說要大開殺戒,你們怎麼說?";
林雷倏地移到花嬌媚旁,探手挽起她的小蠻腰,還在她臉蛋上狠狠地親了一口,纔怪笑着道:";妹子怎麼說,哥哥我自然與你共同進退,舉案齊眉嘛!";
花嬌媚在他攬抱之下,笑得花枝亂顫的道:";當然是和你同生卻……不共死哩!";
當她說到‘不共死’之時,語調轉急,一肘重重撞向林雷的脅下之處,林雷根本毫無防備,立時中招負傷。
林雷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叫之聲,整個人瞬間拋飛開去,滾向那山泉之側。
一旁窺視幾人動靜的呂不韋,根本沒想到幾人話都不說,就能如此快的動起手來,一時看得目瞪口呆,卻又不得不佩服起那花嬌媚的決絕與果斷。
在花嬌媚出手的同一時間,劈啪的破風聲頓起,藤青山已從亭內疾退後遁。而安全錘則箭矢般,飛快的往他遁處追去。兩個人迅速沒入亭後,依峭壁而生的密林之中。
花嬌媚慢悠悠地蓮步輕移,來到俯伏不動的林雷身旁,嬌聲嘆息道:";林大哥,你確實是一點都沒有絲毫的長進,十年這麼久的時間,仍不知道親夫怎及姦夫好的道理。念在你我也是一場夫妻的情份上,我就多贈你一腳吧!";
砰——
林雷應腳飛起,直撞在呂不韋藏身的大樹附近的雪堆裡。
花嬌媚漠然的望了那屍體一眼,這才款擺腰肢向山上行去,卻根本頭都不回一下,懶得再去理會那已死去的林雷。
呂不韋瞧得頭皮發麻,如此兇殘狡滑、無情無義的女人,他尚是初次得見。想來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由是可,最毒婦人心!就是用來形容如此女子之言。
呂不韋正在犯愁,是否應該立即追上去,幹掉那落單的花嬌媚時,卻感到那倒在雪中,已經死去的林雷有些異常。
呂不韋謹慎地轉頭望去,卻見那本該死透的林雷,竟從地上若無其事的跳了起來,並怪笑着道:";不長進的怎會是我?看你今次還不中計!";
言罷,林雷得意的怪笑連聲而去。
呂不韋驚異萬分,這些到底都是些什麼人,心計歹毒,詭計層出不窮,比起混跡朝堂之人,也不遑多讓。呂不韋深吸一口氣後,才從雪堆之後轉出,展開《五德始終行》身法,追着那安全錘和藤青山的方向,攀山而去。
呂不韋輕起緩落,跟着幾人之後,踏上那輾轉通往山中樓宇的小徑。
窄路在裡許之後,忽然變得開闊起來。最動人處,卻是這半山以上,竟然沒有一絲積雪,在斜陽夕照下,一彎山溪在密密層層、挺拔粗壯的楠樹林中蜿蜒而來,潺潺流動。
林木之間,有着三條小巧,而又造型各異的小木橋。它們互爲對襯,各倚一角,形成一個三角形的小橋組合,罩在通往樓宇的唯一林間通路處。
呂不韋望着面前巧奪天宮般的建築,心中讚賞不已。
他此時,早已忘卻將會遇上的重重危險,抱着尋幽探勝,拜會知己的閒逸心情,循着林路小橋,漫遊其中。
前亭處的奇鬆翠綠,生機昂然。小亭靜閉,如同墳碑。山泉涓涓,苟延流淌。懸崖峭壁,絕境無生。四物蘊涵着的生、殘生、死、瀕死的四大意境,已是讓呂不韋大開眼界。
但山路一轉之後,前方出現的另一小亭,同樣也是建於危崖邊緣處。面對此山之外,廣闊無盡的空間,落日雄壯的美景,教人胸襟懷抱,從幽深擴展至,與宇宙並行不悖的境界。
景物的劇烈變化,蘊涵着眼界的變化,在此長春之地,生機勃勃中,呂不韋卻從前亭的生死意境之後;於此亭前,體悟到永生之境,能夠永生不死,眼界自然應該放寬,不在拘泥於一得一失,而應尋求更高更廣的歸真境界。
這番體悟,令呂不韋內心震撼不已,呆立亭內許久,才終於艱難的收拾起心情,繼續登山上行。
山路斜斜深進山中,穿過另一座密林後,是近百級的古樸石階,直指樓宇廳堂。
這座樓宇坐落在坡臺之上,石階已是被破毀損裂許多,周圍野草也已蔓生,顯是已被荒棄了很長一段時間,在黃昏的幽暗中,更多了份陰森與妖擢的感覺。
呂不韋深吸一口氣,拾階而上。
這四個即厲害又陰險的,所謂六合八荒的高手出現,使呂不韋深深體會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兩句話的含意。
也令他對古人的智慧,有了耳目一新的感覺。
它日自己若是有幸遊歷天下,增廣見聞之時,還不知會遇到多少的奇人異士。想想也是件令人即興奮而又期待之事。
若非呂不韋爲了躲避禽家的騷擾,他也不會挑選偏僻的荒野而行。那樣他既不能聽到如此美妙的簫曲,也不能體味那生死,出塵的境界,更不可能遇到這四個厲害而又邪門的傢伙。
當呂不韋來到第二座小亭處,見到那超凡出塵之境時,他已並不太爲自己這還未謀面的知己而擔心了。畢竟她先敢以簫聲引動這四個怪人來此,又對超凡出塵的心境有此體悟,自然會有應付這四人的把握,否則引這四人到此,不是自尋死路一般。
石階終於盡於腳下,洞開的樓門內黑沉沉一偏,而且還透出一股難聞的腐朽氣味。
呂不韋沒有絲毫猶豫,跨過門檻踏進樓內,並順着那積塵的樓梯,上了二樓。
到得二樓之上,呂不韋眼前突地亮起。
呂不韋定神看去,只見一位長髮垂腰的女子,正背對他坐於案前,望着山下的彰、滏兩水交匯處,手中正持着一把潔白的玉簫。
樓內殘破剝落,塵封網結,一片蕭條與冷寂的氣氛,讓人見之潸然。
呂不韋環目一掃,卻奇怪起來,爲何安全錘等人一個不見?
這時,那女子清越甜美的聲音,已是在他耳旁輕輕響起,";請問前輩是那一位高人?";
呂不韋見她仍以玉背對着自己,想來她是錯把自己當成,那六合八荒中的某人了。想到這裡,呂不韋淡淡說道:";姑娘轉過身來一看,不就知曉老夫是誰了嗎?";
那女子悅耳的聲音再次響起,柔聲說道:";前輩武功雖然高明,卻非我等待之人。若只是偶然路過,聽得簫音尋來,那晚輩要奉勸前輩立即遠離,否則將捲入毫無必要的恩怨仇殺之中。";
呂不韋聽聞,好奇的笑問道:";我偏不信這個邪,定要在此看個究竟。姑娘不用理會老夫的生死便是。";
說罷,呂不韋就在靠樓梯的一角,貼牆盤膝坐下。
那女子仍是背對樓梯,凝望着窗外,上半身似若都已衝出窗外,這一恬靜自然之美,不但強調出她如雲秀髮的輕軟柔貼,更使她有若刀削的香肩,愈發顯得優美曼妙,線條玲瓏。
她亭亭玉立的背影,使人感到她的秘不可測,秀逸出塵的奇異美麗。呂不韋只見其背影,就已是感嘆起此女之美,不在冰冰之下!
她始終沒轉過身來,只是獨自幽幽淺嘆低囈,似是再也沒有興趣,去管呂不韋的行止死活。
夕陽的餘暉,終於消失在樓外遠方地平線處,女子案前的一盞如豆的油燈,儼然成爲這暗黑之中,唯一的光明,映得那女子愈發地孤傲超然,難以測度!
卻在此時,異音驀地在樓外響起。
初聽之時,似是嬰兒哭啼的聲音,接着又轉變爲女子的慘呼哀號。以呂不韋的修爲,又來自兩千多年之後的時代。明知是有人故意裝神弄鬼,卻也不又毛骨怵然起來,不由想起那裘衣的禽家長老,可怕詭秘的術法來。
那女子卻是置若罔聞,依然是那麼閒雅平靜的姿態。
呂不韋本不明白爲何自己看不到她的容顏表情,卻仍能清晰無誤地感覺到她的情緒,經過思索和反省後,始然悟到自己是從她背影微妙的動靜,掌握到她內心的情緒。包括她在衣服下肌肉和血脈,那些常人難察的動靜反應。
對於自己多出的這份洞察之力,呂不韋也是吃了一驚,這確實是以前做夢都想不到的進步。難道是自己這十幾日來,山中苦修的成果?或者是兩亭,給自己帶來的頓悟?呂不韋自己也是滿腹狐疑,不敢枉然確定。
外面的魔音再起變化,從忽前忽後,左起右落,飄忽無定,變成集中在樓宇周圍。且愈趨於高亢難聽,變成鬼泣魅嚎之音,若是定力稍遜者聽之,只怕已是渾身發抖,驚呼慘叫纔怪。
聽着這魔音,呂不韋的眼前,竟然浮現出到達冥界地府,成千上萬的慘死惡鬼,正來向他索命,魅影幢幢,殺機暗蘊。
";李博威!";淒厲的叫聲,響徹在呂不韋耳鼓之內。
呂不韋心中大懍,暗忖這不是前世妻子的呼喚聲嗎?難道她已是死了?想到這裡,呂不韋心頭不由一疼,體內血氣也是開始翻滾起來。
正在此時,呂不韋丹田內的那混沌之力,卻猛地活躍了起來,迅速衝向呂不韋四肢百脈之中,平服着已經開始失態的血氣。呂不韋登時大吃一驚,知道自己剛纔差點,就被魔音侵入心神,忙排除萬念,緊守心智。
那女子聽得這魔音煩擾,不由又是幽幽輕嘆一聲,拿起手中那支潔白的玉簫,放到脣邊,猶豫了下,卻還是沒有吹奏出任何聲音。
呂不韋正感大爲蹊蹺之時,一絲清音,似在夕陽落去的地平線處緩緩升起。而後又保留着那份遙不可及的距離,充滿生機地躍動着。
無論魔音之下的鬼哭魅嚎,變得如何扭曲可怖,刺耳凌厲,鋪天蓋地,隨時都能把人淹沒窒息的驚濤駭浪。可是這女子奏出的音符,卻變成了一葉永不會沉沒的小扁舟,有時雖被如牆巨浪衝拋,但最後總能安然徜徉。
呂不韋心中,此時也是翻起千重巨浪,因爲他首次親歷以音破音的超凡絕技,得益之大,實難用言語形容。
當日自己要是早聞其音的話,只怕那裘衣的禽家長老,也不可能用術法,降低了自己一半多的修爲。呂不韋終於把握到,一個可以抗衡那術法之類邪術的可能性。這對他跟禽家的鬥爭,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他再次完全迷醉在,這女子動人的簫音之中,難以自拔。
從她的音韻裡,呂不韋可以清晰的感覺到,這女子是世間的一位真正淑女。似是平凡的音韻,由其簫中而出,卻是無比的動人美妙,沒有絲毫做作地矜持,有的只是那無盡的溫柔。
每個音符,都像積蓄了無窮奇詭的感人能量,令呂不韋難以抗拒,更難作壁上之觀。
呂不韋完全進入了渾然忘我的世界之中,她吹奏的技巧,似乎是音韻組成的章句,委婉地敘說着她那花季女子的心事。
這是比那亭畔體現的出塵之境,還要高明的入世之感!
簫音愈來愈靈動迅快,音色變幻萬千,錯落有致,音韻更不住增強擴闊,充盈着無以名狀的持續力、凝聚力、張力和感染力。
外面的喋喋鬼聲,卻已是不住的消退,直至徹底沉寂在夜色之下。只餘仍是溫柔地充盈於天地,令人耳不暇給的簫音。
簫音忽止。
那女子卻淡淡地說道:";貴客既已臨門,何不入樓一晤?墨翟與陳靜女之女,墨靜兒在此恭候四位前輩大駕!";
什麼?他是墨子的女兒?靜女,這名字也好熟悉,但卻又有些想不起來。
呂不韋望着面前的女子,心情古怪之極,實在不明白這墨子墨大家的女兒,爲何會與這些古怪的邪門之人攪到一起。
風聲疾起——
接着,外面傳來一陣怪異尖銳的呼嘯聲,和勁氣交鋒的連串爆響。而後所有交手的聲音,像驟然發生時那麼突兀的消失而去。
墨靜兒仍是背窗而立,美目落在偌大的山下。這時那妖嬈美婦花嬌媚,已是蹣跚着上了樓梯,此時她披頭散髮,臉色蒼白,顯染是在剛剛的交手中吃了暗虧。
墨靜兒柔聲道:";適才花魁主,已是被我的簫音所傷,仍要逞強出手,實在太過不自量力。走吧!不然恐怕是遲之不及!";
花嬌媚面上神色驚異不定,猛地瞥了靜坐一角的呂不韋一眼,厲聲道:";他是誰?";
墨靜兒依然淡淡地道:";我怎麼知道他是誰?他自然就是他,與我何干!";
安全錘那令任何人終身難忘,似刀刮瓷盤般,讓人聽了渾身不舒服的聲音,這時也慢條斯理地在樓外響了起來,";還以爲你這丫頭盡得陳靜女的真傳,而且聰明絕頂呢!原來只是個蠢丫頭而已,竟還不知這淫婦,只是老夫派來摸你實力底細之人,現在你有多少斤兩,已盡在老夫的計算之中。";
呂不韋聽得目瞪口呆,不是奇怪天下間竟有像安全錘這種人,而是不解爲何花嬌媚被他這般擺佈侮辱,仍能甘然受之。
但轉念一想,這兩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捱。恐怕其中,有着什麼不能爲外人道的秘密吧!
墨靜兒仍是神態閒雅,從容自若的說道:";想不到十年前,名列六合八荒之一的錘絕山‘一錘定音‘安全錘,竟會變得如此膽小和淺薄。只懂得來逞口舌之快,卻無膽登堂入室,是否顧忌這位偶然路經的前輩呢?";
呂不韋聽了她這番話,愈發地糊塗起來,弄不清楚這墨靜兒究竟是爲他開脫,還是要將他捲入這爭鬥的漩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