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彧面無表情地盯着腳下落葉:“一路行來,你可發現這林子裡有野獸蹤跡?”
丁老七還是搖頭:“只發現了幾隻野兔經過留下的痕跡,旁的倒是沒有瞧見。”
這片林子說大不大,只是深,越往深處走越是寂靜,除些小野物外,並不見其它的。蘇彧聞言,不置可否,擡擡腳尖輕輕踢了踢腳旁的一堆枯葉,忽道:“人經過的蹤跡,倒是發現了不少。”
行至此處,已是深林,若這片林子真如長生同若生所言的一般,那這地方怎麼也不該出現行人途經的痕跡來,可蘇彧眼尖,又一路留心,走到這時心中已是篤定。
丁老七昨兒個沒能走到這,但留在這塊地上的痕跡,卻還很新鮮。
樹上的葉子總在落,落下一層覆一層,新近落下的葉子還帶着幾分綠意,只會躺在最上邊,直到再有枯葉落下,一點點將其淹沒。風不停,落葉也不止。
然而此時此刻映入蘇彧眼簾的那一堆落葉,最上頭一塊,刨除最新落下的零星葉片外,其餘的已帶了腐敗之狀,那原就微薄了的綠意更是半點不見,而這一層底下,卻隱約露出了尚算鮮嫩的綠色。
依那些葉子腐敗的程度來看,遠不是這兩天從樹上落下來的。
而若是風將葉子吹得翻涌上來,周圍一片也理應如此,可偏偏只有蘇彧落腳的這一塊地方痕跡最重,最顯眼。
他忽然彎下腰去。
丁老七環顧四周,額角冷汗涔涔。
“跟着走。”片刻後,蘇彧直起腰來,掏出塊雪白的帕子慢條斯理地一根根將自己的手指擦拭乾淨。而後擡腳朝前走去。這一回,他走得很慢。近些日子,一定有人進過林子,可終究隔了光陰在裡頭,任何線索在飛逝的時間眼皮子底下,都成了瞬息萬變之物。
蘇彧能看到的路徑,已經沒有那般清晰。
他進林子之前。卜了一卦。卦象顯示,向北而行,定不虛此行。可縱然是他。也並不清楚,自己期待發現的是什麼,到底要怎樣纔算沒有白走這一趟。
腳下步子漸漸變得沉重起來,林子裡早就已經沒了路。倆人在樹木間穿行的速度,愈發見慢。
與此同時。蘇彧卻慢慢地在周圍發現了更多的古怪痕跡,不知是什麼東西留下的,只怕有些日子了,痕跡已經十分粗淺。不能分辨,唯一能叫人肯定的,只是這些痕跡一定不是野獸留下的。
倆人落腳的地面。也愈見溼軟。
儘管沒落雨,但空氣裡也逐漸變得溼潤了起來。
蘇彧擡頭。凝目透過密密麻麻的枝葉朝天空看了一眼。
今兒個的天氣,似乎不大好。
他一聲不吭加快了腳步。丁老七跟着走,寒意一來,鼻子發癢,重重打了個噴嚏,於靜謐之中聽來尤其響亮,幾乎能震飛棲息在樹上的鳥雀。
“五爺,咱們這到底是往哪去?”丁老七伸出粗手揉了揉鼻子,到底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蘇彧頭也不回:“跟着走就是,少廢話。”
丁老七聞言微微一怔,心裡咯噔一下,覺得大事不好,他們家主子雖然脾氣不大好,可從來也沒這麼着訓過人,這話聽着怎那麼叫人心裡頭發毛?他盯着前頭蘇彧的背影,小心翼翼摸了摸自己粗壯堅實的胳膊,心裡稍微安寧了些。
倆人在林子裡拐來拐去,走在前邊的蘇彧突然又停了下來。
丁老七這回留了心眼,也跟着穩穩當當停下了腳步,連顫都不帶顫一下。
蘇彧則輕聲呢喃了句:“痕跡不見了。”
丁老七屏住呼吸聽着,問:“五爺,那咱們還繼續走不走?”
這林子看着不大,可沒路,彎來彎去地走,不知費了多少工夫,丁老七沒用早飯的肚皮,徹底癟了下去。
“走到盡頭再說。”蘇彧不知上哪兒掏了個羅盤出來。
丁老七心裡犯起嘀咕,只見蘇彧身形一動,人已朝另一個方向走去,他連忙匆匆跟了上去。
腳下逐漸平坦了起來,樹木也越見稀疏,二人大步流星地朝前走,眼前驀地一亮,倆人已鑽出了林子。走了好半天,丁老七心想要不是跟着主子不敢造次,他這會定然要罵個娘才爽快,暗自思量着,眼角餘光突然瞥見了什麼,他一個不留神,罵出了聲來:“孃老子的,這是什麼破山!”
蘇彧背對着他,沉聲發言:“沿着林子外圍繼續走。”
話音未落,他已腳步穩當地朝左側走了去。
丁老七掂了掂自己腰間的佩刀,心裡叫苦不迭。
原以爲走出了林子也就是了,哪知這林子背後,好傢伙連條路也沒有,分明是個陡坡,山石嶙峋,一不留神摔下去,得當場把命丟這。
難怪那小和尚說平常沒人往林子裡來,來了做啥?跳崖玩兒?
他暗暗腹誹着,艱難跟上了蘇彧的腳步。
蘇彧卻在想,他們雖則找到了走出林子的路,但走得只怕跟他要查的那條路,不是同一條。他記得那日他跟若生正說着話,長生穿着身木蘭色僧袍從林子裡走了出來,撞見他們的那一瞬,長生面上似乎閃過了一絲驚慌之色,然則轉瞬即逝。
依着長生的身量,他能推算出他的腳程,卻不能立即猜透長生是從林子何處出來的,後來又去了哪裡。
他只能沿着林子外沿的一溜兒狹窄泥路,細細分辨蹤跡。
終於,蘇彧的腳步再一次停了下來,且這一停,他便許久都未曾動過。
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山中一角。
那似乎是一條山溝,狹而窄,邊角猙獰,裡頭石塊嶙嶙,又似是個坑洞。
丁老七喊了一聲“五爺”,見他沒動靜,只能小心上前去,循着他的目光朝下方望去。
然而只是一眼——
丁老七隻覺頭皮一炸,自己一大老爺們差點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他僵着身子,收不回視線,然後聽見蘇彧的聲音在風裡變得極涼極空洞。
他說,“找到了。”
丁老七汗毛一豎,粗獷的大嗓門幾乎變了調子,聲音尖利:“五爺,這些……”
突然,像是被他的話語驚動了一般,屍堆上的昏鴉展開黑色的羽翼,發出聒噪難聽的聲音,振翅而飛。
蘇彧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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