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當她走到近旁,手一摸,卻摸空了。
哪有什麼雀奴。
哪有什麼書。
黑燈瞎火的,她怎麼可能在這讀書呢。
若生咧了咧嘴,想笑一笑,可她笑得比哭還要難看一百倍。
她的手還伸在那,上下無着,什麼也碰不到,卻也捨不得收回來……
彷彿只要她一縮手,這世界就會天翻地覆。
即便她心如明鏡,知道得再清楚不過,她也還是不願意承認——這世上再沒有那個會正正經經一板一眼喚自己“三姐姐”的雀奴了。
明明前些時候她們還躺在一塊兒,肩並肩頭碰頭地嬉笑打趣對方,怎麼一轉眼,就變成了這樣?
她頹喪地將手放了下來,摸黑踢掉鞋子爬上了牀。
被子也不抖,她胡亂一拖,拖過來就矇頭蓋在了自己身上。
錦被沉甸甸的,一如她的心境。
她眼前是走馬燈似的回憶,前世的,今生的,互相交錯糅雜在一起,洪水滔天般令人窒息。
……
夜晚變得格外漫長,啓明星久久不見升起。
若生半寐半醒,翻來覆去,意識不清。但天亮後,她卻慢慢恢復了精神。她鑽出被窩自行下牀,更衣穿鞋,並不喚人進來伺候。
自己梳頭時,她聽見窗上撲簌簌的響,不覺微微一怔,旋即反應過來,這是又下雪了。
她恍恍惚惚地想起蘇彧來。
他跟昱王去了通州,算算日子,恐怕還得兩三天才能回來。這會下了雪,若是下得大些,用不了多久就會積雪遍地將路凍上。到那時,大雪封城,他回京的日子只怕還得延期。
她忽然對他想念極了。
窗外風聲大作,雪粒子一下下打在窗櫺上。
若生驀地丟開手中梳子,站起身走到窗邊伸手推開了窗。
冷門撲面而來,將室內暖意驅散得丁點不剩。
她站在那,突然面色一變,轉身拔腳飛快地朝屋外跑去。
厚厚的棉簾子一掀,她推門而出,一眼便瞧見了站在廊下的蘇彧。他不知何時來的,風塵僕僕,臉色並不比她的好看多少。
他站在那,輕輕地嘆口氣,喚了一聲“阿九”。
若生眼裡除了他便什麼也瞧不見了。
她一把撲進他懷裡,終於放聲大哭起來。
丫鬟婆子們遠遠瞧見,皆悄無聲息地避開了去。
風聲嗚咽着,若生也越哭越響。
連日來,她一滴眼淚也沒有掉過。
再憤怒、再委屈、再痛心,她也沒有哭過。但這一刻,淚水噴薄而出,她也如寒風嗚咽着,埋首在他胸前,像只受傷的小獸,齒尖爪利,卻絕望而無助。
是不是因爲她活着,所以雀奴才會死?
是不是她沒有復生,沒有千方百計費盡心機地去找雀奴,去將她留下身邊,雀奴便不會死在這裡?
雀奴她,是不是原該長命百歲的?
若生從來沒有哪一刻,這麼不想感激老天爺讓自己重活了一次。
明明雀奴該比她長命的。
她孩子似地哭花了臉,抽泣着反覆說,是不是自己錯了——
如果她一開始就衝着陸幼筠去,不管不顧先將陸幼筠殺了再說,那這一切是不是就都不會發生?
她攥着蘇彧身上半溼的大氅,仰起臉來看向他,哭着道:“歸根究底全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雀奴……”
“不對,通通不對。”蘇彧搖了搖頭。
她越慌張越無措越自責,他就要越冷靜。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若生,一句句剖開了道:“即便你一開始便相反設法殺了陸幼筠,你也仍然無法將此後發生的事一一計算於心。你怎知,那之後就不會發生更壞的事?”
“也許,你會錯失時機根本找不到雀奴。”
“也許,雲甄夫人會死。”
“也許,你父親會死。”
“也許……你也會死。”
蘇彧一字一頓道:“因果輪迴,誰能預料?誰也不能。”
哪怕是若生這樣有着另一重記憶的人,也不能。
任何一點細微的變化,都有可能是天翻地覆的引子。
若生淚如雨下。
她知道的,她其實都明白的。
可她依然忍不住怨恨自己。
蘇彧無聲嘆息着,將她緊緊擁進了懷裡。
這時,他忽然看見了綠蕉。
因着木犀苑的丫鬟婆子都避開了去,四下空蕩蕩的,綠蕉往那一站,便顯得格外顯眼。
蘇彧雙目一斂。
她在發抖!
不遠處的綠蕉面色慘白,渾身顫抖,篩子一般,似乎連站也快要站不穩。
她似乎急切地想要走近來同他們說話,又不知爲何躊躇着不敢動彈。
蘇彧神色微變,隨即低下頭同若生道:“雪下大了。”他帶着淚眼朦朧的她往屋子裡走去,走到門邊時,不經意般側目瞥了一眼綠蕉所在的方向。
綠蕉仍然站在那。
抖得卻更厲害了。
像是冷極了。
他不動聲色,將若生送回了屋子裡,扶她坐好,給她沏茶,而後才道:“靖瑤知道雀奴失蹤的事後十分擔心你,連夜便讓賀鹹派人給我遞了信。”
若生愣了下,然後想起來自己當天病急亂投醫,想着雀奴會不會是去見慕靖瑤了,便着急忙慌地打發人去問了她。
可她自然是沒有見過雀奴的。
若生苦笑了下:“雀奴怕是不在了。”
蘇彧思及她方纔哭着說的那些話,略想一想也就都想透了。
但連家依然還在不斷地派人出去搜尋雀奴幾人的下落。
這便證明雖然若生認爲雀奴死了,但雀奴的屍體並沒有出現。
是以這事理應還是存疑的。
但若生對陸幼筠的瞭解又遠超過他,她若覺得陸幼筠已下了殺手,那恐怕就八九不離十了。
蘇彧眉頭微微蹙起又很快舒展開來,他盯着若生喝下半盞熱茶後,信口說起有事吩咐隨行的小廝三七去辦,重新回到了廊下。
綠蕉還在原地,瞧見他朝自己走來,艱難地張了張嘴,哆哆嗦嗦地叫了一聲:“蘇……蘇大人……”
蘇彧看着她面上的駭色,心下莫名一沉:“出了什麼事?”
“……奴婢、奴婢這……”綠蕉支支吾吾的,遲疑着遲疑着,終於狠下了心,一咬牙道,“勞您隨奴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