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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世事難料,乳孃那跟我們姐妹一般年歲的小兒子,恰好在這個節骨眼上得了急症,偏她此時手裡又沒有足夠的銀錢,她便求上門來想問繼母討要。但繼母猶在氣頭上,哪裡會願意見她,只是黑着臉讓人將她趕走了。不過事後繼母聽說是她兒子病了要錢,便也心軟了幾分,又囑人送了些銀子去。”
“但沒想到,這之後沒幾日便聽說她兒子死了,她也已經離開陽州不知去向。”
蘇老夫人眼裡現出凌厲之色,口氣也冰冷:“然而那時誰能想得到,她離開陽州之前,竟還帶上了你娘!”
那晚的燈會上,夏柔的母親在夜色中叫人拐走後,轉眼便當做自己的閨女賣給了人牙子。
那牙婆人精似的,雖將人留下了,可聽着小丫頭嘴裡拼命哭喊爹爹姐姐,又像是怕極了那帶她來的中年漢子,便知這孩子的來歷怕是有些說法,於是拿布一把堵了她的嘴,又捆了手腳丟去角落裡,只等日後離開陽州再賣去別處。
可趕巧,牙婆子跟乳孃是認得的。
她往前藉着乳孃也在夏柔外祖家做了好些生意,此番也特地來問乳孃府裡還要不要小丫頭。
乳孃那會已被趕出了李家,哪還有什麼能幫她牽線搭橋的本事,又剛沒了孩子,更無心思同她打交道,便懨懨地不願意搭理。
但牙婆子不知她已丟了差事,見狀還以爲是她不滿意自己說的那幾個人,便嘬了嘬牙花子笑起來,說你那主家怕是還真瞧不上那些個鄉下出身粗手粗腳的,真是可惜了,倒是有一個生得是粉雕玉琢的,可那瓷娃娃似的丫頭卻不好賣在陽州里,不然也省得帶着她跑。
乳孃原先神不守舍的,只想趕緊將人敷衍過去算了,然而沒想到這一聽。卻聽出了裡頭的門道。
若是尋常人家收來的丫頭片子,哪有不好賣在這賣在那的說法,不過是因爲來歷問題怕叫人發現了什麼,纔不好賣罷了!
她立刻就想到了前兩天失蹤的二姑娘身上去。便嘀咕着要去看一看。
牙婆子覷着她的眼色,覺得有些古怪,便打着哈哈起身說時辰不早了,她這就要走。
不曾想,她剛站直身子就叫乳孃給拽住了胳膊。
牙婆子有些不高興:“你既無生意與我做。又拉着我做什麼?”
乳孃道:“有的,有生意的,我想起一門來,就是不曉得你要不要做。”
牙婆子面色稍霽:“哦?”
乳孃低了低頭:“那孩子,我想去看一看,若是好,便買了給我家小兒結個陰親。再說,我們姊妹一般,就是有什麼我也不會給你添麻煩。”
言下之意,不管那孩子是偷來的還是搶來的。她都能幫瞞着。
“陰親?”牙婆子瞪起了眼睛,“夭壽了,這怎麼能成?”
可她嘴上雖然這般說着,手卻立刻挽住了乳孃的胳膊,領着她往外去了。
誰想,乳孃一眼就認出了幾日不見的李家二姑娘。
她當下就要帶人走。
牙婆子急了,嚷着道:“價錢還沒說呢,你這是做什麼?”
乳孃冷笑不已:“這人是哪兒來的你說說?你敢不敢同我去見官?”
牙婆子倒吸了口涼氣:“怎麼,是你認得的?”
這時,渾渾噩噩的二姑娘認出了乳孃。當下撲過去抱住她的腿直哭着喊她:“乳孃——乳孃——”
牙婆子不由瞠目結舌,明白過來方纔乳孃那些話就是騙她帶人來看的,不覺哆嗦了:“這、這是李大人家的姑娘?”
乳孃冷着臉點了點頭:“外邊找了幾天的人了,你就沒聽說?”
“我、我這哪裡敢聽這樣的消息。這丟孩子的也不止一個兩個……”她手裡領着的,也還有旁人偷來的孩子呢。
乳孃便道:“你讓我現在將人帶走,我回頭便說是路上撞見的,絕不提你一個字,可你要是不讓我帶走,我就只好去回稟老爺太太。讓人帶衙差來了!”
牙婆子叫她唬得臉都白了,哪裡還敢攔,只好自認倒黴,讓她快快將人帶回去。
乳孃便帶着小小的夏柔母親出門走了。
路上,夏柔母親哭了起來,問她是不是回家去。
乳孃牢牢抱着她,聞言身子一僵,慢慢將視線落在了眼前的分岔路上。
往前走,就能回李家大宅去。
她踟躕着,往前走了幾步,心中忽然涌現出一個惡念來:
憑什麼她沒了兒子,卻還要幫李家找孩子?
憑什麼?
她心念一動,腳下步子便收了回去,一轉身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她告訴年幼的夏柔母親李家前些天遭了賊,全死了。
可夏柔母親年紀小,卻也不笨,便問說你方纔明明還說去告訴老爺太太!
乳孃就說那是說來哄她的,咱們快走,莫要叫她發現了。
二姑娘害怕得大哭起來,嚷着要姐姐要爹爹,乳孃便一把捂住她的嘴跑回了自家去。
她也發了狠,差點真叫二姑娘跟幺兒結了陰親,但到底是害怕沒敢真下手。
然後過了兩天,她就想方設法說動丈夫,帶着長子離開陽州去別處討生活了。
結果這一走,就一直走到了邊陲。
她將夏柔母親當待年媳帶大,一等及笄就嫁給了自己的大兒子。
一個粗鄙暴躁的男人。
男人並不知道夏柔母親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母親當年只告訴他說是外邊撿來的孩子,他也就一直認定她長大是要嫁給自己的,是自己的所有物,能夠任由自己處置。
而夏柔的母親,日漸長大後不大記得自己當年是怎麼叫人從燈會上拐走的,卻牢牢記得乳孃救下自己時說的那些話。
她沒有親眼瞧見,也沒有聽別人說過,這心裡總是不願意相信。
所以她後來曾想法子讓人去陽州打聽,不想暗地裡卻叫乳孃發現了,乳孃就悄悄將那人攔了下來,說兒媳是有癔症的,不必理會她,又掏了些散碎銀子讓人去吃茶,日後若再問起,就同她說已經打聽過了,那李家是早年遭賊遇難了。
是以夏柔母親後來是真信了,也真死了心。
蘇老夫人說着,愈發覺得胸腔裡錐心刺骨般痛:“明明是她無用,管不住自己那嗜酒如命的丈夫,將家中銀錢盡數買了酒吃,連兒子的醫藥費也付不出,她不去怨丈夫,反倒恨起了我們,簡直荒謬!明明繼母還心軟給了她銀子,她卻只怨繼母將她趕出了李家,怨繼母既要給她錢卻不肯多給一些,怨你娘不聽話叫人拐走了害她受罰——”
她的兒子,更是學了父親嗜酒如命的模樣,不止酗酒,還動手打夏柔母親。
等蘇老夫人夫妻二人尋到邊陲時,他知道了真相,便滿嘴污言穢語開始咒罵自己死去的母親,罵她騙了自己這麼多年,又張嘴要錢,說要帶走夏柔母女倆可以,但不能白白帶走。
他還譏夏柔母親生不出兒子屁點用也沒有,至於女兒,那更是賠錢貨了。
夏柔聽着,只覺得寒徹筋骨,一時間連脣色都泛了青白。
那樣的人,竟是她的祖母和父親?
而蘇老夫人,更是咬牙切齒地道:“五百兩,你們娘倆就值五百兩銀子!那窩囊無用的東西,五百兩便已是他眼界的極限!他如何配得上你娘?如何配得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