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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任他如何高聲大喊,迴應的始終只有一溜因馬蹄踩踏而揚起的灰塵……
連二爺頹然“噯”了聲,將伸出去老長的胳膊慢慢收了回來,仰頭看着天空長長嘆了一口氣。
馬車走得快,沒一會便遠離了連家大宅,奔着平康坊出口而去。
一路上車馬隱隱轔轔,轆轆作響。
若生坐在馬車內,將方纔父親塞給她的那袋子蜜餞漬青梅打開來,伸指從裡頭揀了粒出來吃。一入口,酸甜香氣就像是火苗一般在舌尖點燃,須臾便成燎原大火,徑直鑽入咽喉,深進心肺。她方纔因爲同四叔交談而漸漸涌上心頭的不虞,也立即盡數消散。
出得平康坊,視野愈發開闊。
若生靜靜靠在那,朝窗外望去,但見陽光透過積雲,自青碧的天空上披灑而下,落在不遠處的樹上,將那幾株大樹照得越發蒼翠欲滴。她忍不住想,等到她從平州回來,這日子也就該入夏了。
府裡每年四月裡,衆人就開始三三兩兩地換了薄紗衣穿。
瞧今年這氣候,只怕會比往年還要更加熱一些。如果能在夏天結束之前,將雀奴找到,就太好了。
她思忖着,聽到扈秋娘在邊上同綠蕉小聲說話,說着些平州的天氣、風土人情、出名的花匠等等。因她決意親自前往平州,有關平州的這些事,也就立即被下頭的人整理妥當寫於紙上,飛速送了過來。
若生細細看過一遍,奈何記性卻不大好,這會又忘了個七七八八。
倒是扈秋娘跟綠蕉。也不知是不是昨兒個夜裡忙着背誦過,而今不管提了什麼,都能立刻就想起來。
若生漫不經心地聽着二人說話,手指輕輕戳着紈扇,要將視線從窗外收回來。然而就在這剎那。她聽見了一陣疾馳的馬蹄聲。他們一行人已經走得不慢,但此刻傳入她耳中的奔跑聲,遠超他們。
她將將要收回來的視線就此停滯,臉反倒朝窗子貼得更近,往馬車後的大道看去。
馬蹄鐵掌敲擊地面的聲響愈發清晰響亮,“噠噠噠”縈繞在她耳畔。
若生定睛一看。就瞧見幾匹駿馬撒腿從他們一行邊上飛快掠了過去,委實當得起風馳電掣四個字。
她一怔,繼而就在打頭的那匹馬上發現了個熟悉的身影。方纔那匹棕毛的駿馬從馬車旁掠過去的時候,她只看見了馬上之人的半張側顏,眼下也僅僅只能遙遙看個背影。但她就是認出來了——那是蘇彧!
日光溫暖明媚,耀眼奪目,照得馬背上的那個少年,也彷彿身浴金光,耀眼得不可方物。
他這是,做什麼去?
再往前,這條路可就朝着城門一去不回頭了。
“是誰家的馬,跑得這般急?”方纔馬蹄聲大響。扈秋娘也聽見了,不覺疑道。
若生回過神來,闔眼關窗。“許是有要事在身。”言罷,她睜開雙目,眸光清澈,吩咐扈秋娘道:“讓外頭的人加緊趕路,若受不住了,我自會喊停。我若不喊,便不準停。”
扈秋娘跟了她幾日。已知她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聞言也不做二話。立即應下去吩咐隨行的人了。
然則即便連家一行加快了腳步,等他們趕上前去時,方纔同他們擦肩而過的幾匹馬也早就跑得不見蹤影了。
因被刑部尚書纏着說了好一會的話,耽擱了出發的時辰,是以蘇彧在臨行之際便吩咐過隨行的人,到下一個歇腳的地方之前,只管快馬加鞭往前趕。論理,他是奉命去查案的大官,哪怕路上慢吞吞,悠哉悠哉地逛過去,平州那邊也沒有法子。所以他一發話,同行的官差就都有些不樂意。誰知蘇彧定的歇腳之處,距離京城之遠,竟至少也得需要策馬狂奔近六個時辰!
頂着大太陽這般跑,連口吃的都不準給,哪個受得住?
可蘇彧打頭,面不改色,一路疾行,同行的人裡就也沒人敢出聲抱怨。
唯獨……有個膽大包天的,自打出城門就開始嘟嘟囔囔放肆地抱怨不休。
它先從懸在馬肚子旁的大袋子裡將腦袋鑽出來,又探出一隻爪,伸長了去夠蘇彧的褲腿。
但馬兒狂奔,顛簸不堪,這緊貼着馬兒身子的大口袋也就隨着它的動作上下左右前後起伏。
元寶窩在裡頭,倒像是在狂風大浪的海面上行船,“嘩啦”一陣浪起,它就被顛得要翻白眼,張着嘴“喵喵”亂叫。這妄圖去夠主子褲管的舉動,也是半天不得成行,連爪子都舉得累了,也沒碰到他。
它就喊,可叫了半天,攥着繮繩伏在馬背上的人卻依舊恍若未聞,連眼角餘光也不瞄它一眼。
這可不行!
它就奮力往袋子外爬,爬啊爬,身下晃悠悠的,便一爪子拍在了馬身上。
馬兒嘶鳴了聲,大力搖了下身子,差點將它給甩了下去。
元寶嚇得僵在那半天也不敢動彈,良久才又小心翼翼地往上爬,好容易前爪伸得長長的,終於勾到了主子的一角衣服,它“喵嗚”一聲叫了起來。而後只是一瞬間,一隻手從天而降,一股腦又將它給按進了袋子裡,像裝行囊一般,給塞得嚴嚴實實。
“喵!喵!喵喵喵!”元寶忿然,拼命掙扎,可到底敵不過主子的魔爪,又怕摔下馬,只得委委屈屈地重新窩了回去。
閒來無事,它只能舔舔爪子。
可舔完前爪就想舔後爪……後爪呢?在袋子裡!
元寶急得團團轉,努力地想把自己的後爪給擡到身前來,可直到蘇彧一行勒馬停下時,它也沒能成功……
而且,它已經一天都沒有吃過小魚乾了!
所以當蘇彧把它從裡頭放出來時。它已經連“喵嗚”都成了氣音,再沒心思搭理他。
一旁的三七湊過來:“五爺,您瞧它這樣,就算把它撇下丟在家中,它真餓了。一定也會自個兒去找吃的,餓不着。”
“想跟就讓它跟着。”蘇彧低頭看它一眼,面無表情地道。
“喵嗚……”元寶輕輕叫了一聲,仰頭望着主子的臉色,在夜幕下的冷風裡打了個哆嗦。
蘇彧此行乃是公差,路程又緊。他原無意帶上元寶,就早早在那天夜裡密會過陳公公後,便開始籌備元寶的事。他先打算將它帶去嫂子那,讓嫂子收留照料幾日,可誰知前腳才送了它去。它後腳就能自己溜回小竹林;他就又將它送去賀鹹那,讓賀鹹幫着看幾天,可元寶八成是同賀鹹八字不合,委實留不得,蘇彧無奈之下就只准備把它留在自己院子裡,左右還有個婆子可以照料。
至於元寶,自然是不知他的心思,只見他送走了自己兩次就再沒有動作。便以爲一切太平,日日吃吃喝喝四處轉悠,閒時勾搭勾搭別家的貓。日子過得那叫一個暢快。
結果轉眼它就樂極生悲了。
蘇彧得了明令,就立即吩咐三七將先前準備好的行囊取出,準備出門。
它就盯着那堆包袱思考了半天喵生,終於發現他這是準備走人還不帶自己,當下不願意了,各種撒嬌打滾連小魚乾也不吃了。
衆人就驚訝地發現。它竟然熬了大半日沒有吃過一點東西。
三七抱着包袱瞪它:“不能跟!”
元寶齜牙:“喵!”
一副不給跟就要餓死拉倒的氣勢。
蘇彧換了衣裳出門來瞧見這一幕,就讓三七去備了個大布袋把它塞進去當行囊帶上。
元寶一開始樂不可支。眯着眼睛晃晃尾巴,高興得很。可哪料到這真出了門。等着它的就是顛來顛去的騎馬喵生啊……
好在主子還算有人性,隨身攜帶小魚乾,歇腳後,就蹲在那餵它吃。吃了一條兩條三條,還沒吃飽,卻被三七接了手,“不讓你跟着來非跟,現在知道吃苦頭了吧?”
元寶嚼着吃的,看也不看他。
三七呵呵笑,壓低了聲音恐嚇它:“你瞧見五爺那臉色了沒?指不定明兒個嫌你麻煩就直接丟半道……”話未說完,他忽然神色一凜,而後掩鼻往後直退,一面指着元寶說,“好臭的屁!”
“喵……”元寶終於瞥他一眼,漫長地喵了一聲。
三七捂着鼻子直退,“嘭”地撞上了個人,趕忙回頭看,看清是同行的官差,忙不迭躬身賠禮。
那官差卻笑呵呵的,拉了三七去一旁,小聲說:“小哥,大人方纔說的話你可聽見了?”
三七愣了愣:“用了飯就繼續趕路的事?”
“就是這事!”着青色布衣的官差笑了笑,“小哥你說,這天都這般黑了,伸手不見五指的,趕什麼路啊,何況就今兒個已趕了不少了,怎能光打尖不留宿呢?好歹也囫圇睡一晚再說是不是?”
三七聽着,點了點頭。
官差就請他去向蘇彧說一說,求個情。
三七自是不肯,只說讓他們自己去說,幾個官差互相對視一眼,苦笑了下到底沒敢向蘇彧提。
倒是三七,餵過元寶後,還是忍不住問了蘇彧:“五爺,咱們都到這地界了,是不是歇一晚等天亮了再走?”
蘇彧夜觀星象,並不看他,只冷然道:“兇手一開始只半月殺一人,犯下兩樁命案後,遂變成每七日殺一人,此後又行兇兩次,變本加厲改爲只三日就殺一人,去的晚了,誰知還會有幾人遇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