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甄夫人微微斂目看了她一眼,而後笑了起來:“你莫名病了一回,倒像是長大了兩分。”
“又是一年,怎能不長大。”若生側目回望過去,亦彎着嘴角笑了起來。
雲甄夫人聞言就道:“你既能想到這其中的關竅,可見也是聰慧的,往後姑姑也能多放心些。”
若生啞然,姑姑這話說的,難不成她先前都是癡傻的嗎?她想着自己原先在姑姑心目中的模樣,不覺汗顏,將手縮了縮坐正了身子,說:“姑姑,往後段家若再給我下帖子,我由頭也不尋,直接拒了不去,可能行?”
“哦?”雲甄夫人往後靠了靠,眉眼間浮現出兩分懶散來,“這有什麼可行可不行的,你若想去,自然就去;如果不想,那就不必去。”
若生歪在她肩頭上,擡起左手比劃着,“去了也無意思,旁人左右也不待見我,我何必上趕着去。”輕聲說着,她微微勾了勾脣,杏眼圓圓,好似貓兒一般,透着些許狡黠,“像今日這般的宴席,我就不必再去了,若是表兄妹們娶妻出閣,又或是旁的大事,那我還是該去的。”
雲甄夫人微笑,闔上了眼長舒一口氣:“你長大了,也能自己拿主意了,很好。”
若生一出孃胎生母就不在了,父親自己還像個孩子,也着實照料不好她,所以她幾乎是跟着姑姑長大的。但姑姑肩挑一家大事,也無法時時刻刻陪着她,底下的僕婦則因爲若生在雲甄夫人跟前得寵,輕易連說話也不敢大聲,更不必說勸阻,只知哄着她捧着她,硬生生將她的性子養得又嬌又兇。
所以如今她能當着雲甄夫人的面說出這樣的話來,且分析得頭頭是道。雲甄夫人聽了很是高興。
誇了一句後,她就安撫若生道:“行了,段家的事段家自個兒會解決,與你沒有干係。案子刑部會查,段家會奔走,用不了多久也就該破獲了,你也不必掛心,回去好好睡上一覺就是。”
若生應個是。
雲甄夫人睜開眼,打了個哈欠,慢悠悠道:“至於你大舅母的做派。而今是越發上不得檯面了。”
段家借道連家,這些年狠掙了些黃白之物,手頭倒是寬綽大方,一個個人五人六的,偏連個孩子也教不好。
“她教出來的孩子,也不中看。”雲甄夫人斂了頰邊微薄笑意,嗤之以鼻道,“皇上還想着段家的姑娘成氣候,個個頗有才名。又兼有貌,門第也值當,沒準可以擇個太子妃出來,簡直是笑話。”
若生故意不順着大舅母在段家同她說的那些話來告訴姑姑。原是想着索性藉此機會讓姑姑對段家徹底生厭,往後她也不必再同段家那一門多打交道,省得總是想起前世段家人對他們冷眼旁觀的模樣來。
不曾想,卻意外聽到了這等大事。
三表姐在林子裡說的話做的事。皆顯得她似乎沒有腦子,可若生記憶裡的那個人,卻並不單單只是那樣的。
前一世。三表姐可是入主東宮成了太子妃的!
段家人丁興旺,段素雲這一輩的姑娘何其多,比她貌美的,比她有才氣的,比她聰明能幹的,可爲何偏偏就挑了她?
如若不是她值得,以段家人重利益輕情義的習慣,焉會送她去?
是以先前在海棠林中三表姐突然做出那樣的舉動來,若生只覺古怪,疑心大起,而非氣惱三表姐竟敢污衊自己爲兇手。她那般言行,定然有叫她萬分驚慌,以至於不管上策下策皆先使了再說。
但若生此刻聽着姑姑的話,宮裡頭似乎還沒有拿定主意,只是有意從段家選人而已。
她不由出聲問道:“太子殿下要大婚了嗎?”
雲甄夫人搖了搖頭,素手把玩着腰間繫着的一枚玉墜,道:“人選未定,還早得很。”
便是定下了太子妃的人選,工部禮部各自加緊忙活,修繕宮室,籌措大典,一樁樁忙下來,一年半載轉眼就過了。何況如今,現太子身邊已有兩位側妃,這正妃的位子該輪到誰來坐,可沒那麼容易就能定下。
但嘉隆帝屬意段家,卻是雲甄夫人一開始沒有預料到的。
太子妃人選的家世,還能更興盛優越些。
選段家的姑娘,不算低,卻委實也稱不上高。
“段家女,落到先太子跟前充其量也就只能是位良娣。”雲甄夫人忽然嗤笑了聲。
若生怔了怔,隨後暗暗在心中演算起來,而今已是宣明十七年,那麼,距離先太子離世已有兩年,距離皇三子長孫少沔被封爲太子,也有一年多了。
大胤的皇太子之位,並不單單以嫡庶長幼之序來定奪,儲君的策立干係重大,並不簡單。
最叫若生難以忘懷跟驚駭的,是老祖宗定下的“子貴母死”制——
皇子一旦被立爲儲君,其生母就必須立即被賜死。
是以,有的時候,誕下皇太子的后妃反不及那些無子又不受寵的妃嬪美人,畢竟她們至少還活着,而皇太子的生母除了一個尊貴的諡號外,再也沒有剩下的了。
久而久之,連她的孩子也會將她徹底拋之腦後,忘得乾乾淨淨。
宮裡頭的事,若生知道的並不多,但那些廣爲人知的往事,她多少也曾聽過些。譬如皇長子三歲時得了天花,一命嗚呼,皇二子長孫少藻
五歲時即被立爲儲君,三日後其生母玥貴妃就被賜了毒酒,誰知藥性被酒沖淡,灌下去一整壺纔算是死透了。
人都說,是玥貴妃不想死。
可她終究還是死了,年僅五歲的皇二子,住進了東宮,一住就是十幾年。
直至兩年前,因先太子犯下彌天大錯,惹得嘉隆帝震怒,旋即就下令奪了東宮太子之位。然而終究是自己的骨肉血脈,嘉隆帝到底留了太子一命。只貶其爲庶人,流放西荒。
然而西去荒僻無比,沿途多風沙,少人煙,環境極爲惡劣,堪稱苦寒。
先太子何嘗吃過這樣的苦頭,西去的半道上,就大病了一場,又因周圍的人伺候得不夠周到,病來如山倒。沒多久就要了他的命。
後又有人說是疫病,先太子一走,隨行的隊伍裡就也開始接二連三的有人染病。
一個傳一個,到最後竟沒有一個活着的。
太子妃身懷六甲,亦亡故在了西去的道路上。
消息傳回京城,嘉隆帝后悔了。
可後悔也晚了。
他的精神氣漸漸萎靡了下去,近些日子才又算是好了些,會偶爾召了雲甄夫人入宮說話,猶如閒話家常一般。談些孩子們的事,又或回憶往事。
“可惜了……”許是因爲提及了故去的先太子,雲甄夫人的聲調變得微微低沉。
若生回過神來,突然不知該說些什麼。
可惜了先太子。還是可惜了太子妃腹中未出世的孩子?又或是可惜了只配娶段家女爲正妃的現太子?
若生不知道,也猜不透姑姑的心思。
好在四下無人云甄夫人才敢當着她的面,將這些話說出口來,原也就沒指望着她接話。
嘆口氣。雲甄夫人未再言語。
屋子裡靜悄悄的,一時間只聞燈花噼啪炸開的聲響。
驀地,雲甄夫人揚聲喊了人進來奉茶。
她慣喝武夷茶。若生卻不敢喝,嫌茶湯濃苦,渾似吃藥,等不到回甘,她就要先被苦死了。
若生吃龍井茶,雲甄夫人卻嫌龍井雖清味卻薄,遂不喜之。
姑侄二人在吃茶這事上,喜好倒是截然不同。
雲甄夫人讓人給她也沏了一盞武夷茶,若生低頭嗅了嗅,只捧着不動,眼角餘光瞄着角落裡正緩步退出去的少年。
玉寅跟陸幼筠……
貼在白瓷茶杯上的手指緊了緊,她“咦”了聲道:“姑姑,說來我今日在段家遇上了一個沒想到的人。”
“是誰?”
“陸相的長女,陸幼筠。”若生擡頭看向雲甄夫人,“她瞧着爲人還算親切,說了幾句,像是投緣,主動邀我上門做客去了。”
“陸相,倒是個了不得的人。”雲甄夫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他的女兒,想必也差不了。”
若生道:“四嬸的孃家同陸相可是走得近?”
雲甄夫人失笑:“陸相那位亡妻,可就是林家的女兒,不過陸夫人去世的早,死的也不光彩,兩家也就並不大走動,你怎地問起這個了?”
“……”若生怔愣着低頭喝了一口杯中的茶,這裡頭竟然還有這麼一層關係,她過去半點也不知。思忖間,一不留神茶水喝的多了,登時苦得她皺起了眉頭,抿着嘴說不上話來。
這茶原就濃些,姑姑還非得讓人往濃了煮,真同藥無甚區別。
她狼狽地將手中茶杯往邊上放下,從齒縫裡擠出話來:“聽了些碎語,正巧想起便問問您。”
“倒像你爹,喝不慣這個。”雲甄夫人聞言也不多問,呷了一口茶搖頭輕笑,“說來,你三叔也喝不慣武夷茶,這連家,就沒一人懂吃茶的。”說着,她忽然問若生道:“平州那事,可有着落了?”
若生早前請雲甄夫人身邊的竇媽媽幫着回稟過她請三叔派人,去平州的事,她早想着姑姑會問,卻不想這會問起來了。
幸而同樣一套說辭,她說給三叔聽過,這會也就繼續拿出來說給姑姑聽。
雲甄夫人聽完沒多言語,只道:“既然人已派出去了,那就繼續再找找吧,平州攏共那般大地方,翻個底朝天也不難。”
若生聞言心頭微鬆,連帶着嘴裡的苦澀味也似乎去了些,好像真的有餘甘在舌尖流連,清香芬芳。
她眨眨眼,道:“姑姑,說到這事,您回頭給我撥幾個人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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