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飄來一大片厚實的烏雲,月光被遮蔽,天地間蒙上一層慘淡的灰。驟然風起,這好端端的天氣也看大雨將至。
淚珠滾落,拍擊在木屋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留下一點又一點烙印。她想說話,可是下顎止不住的顫抖,難以吐出一個字。
她跌坐在地上,無力的用臂膀撐着身體。彷彿下一秒就會倒下。
“不是我殺的。”繆斯說完這句話,便沉默着看着眼前的少女——光線昏暗,她只大致看得清一個輪廓。
繆斯靠近她,想要扶她起來。
伸出去的手還沒有穩住,就被璐兮一掌推開,她整個人好似霎時就有了力氣,倏忽站了起來。
她跌跌撞撞的走進,腳步一深一淺,走得極其緩慢無力。離繆斯還有幾步之遙,她像餓虎撲向獵物一樣撲向她,緊緊揪着繆斯的衣領。
她的領子被緊扯不放,後頸之處漸漸浮現紅色勒痕。繆斯一言不發的看着她,沒有申冤,沒有辯解。
離得很近,璐兮佈滿血絲的眸子裡倒映着的是繆斯那雙冰冷沉寂如琥珀般的眸子。
璐兮面頰的淚水滴落在繆斯的衣襟,鹹澀的苦在潮溼的空氣之中慢慢擴散。
白慘慘的光一剎那在這間屋子裡瀰漫,繆斯冷靜的臉更顯得蒼白,而璐兮怒而悲的神情更爲猙獰。
“殺人兇手!你得償命!”隨即一道驚天的巨雷聲響起,奏起短暫的悲鳴,震耳欲聾。隨着奏樂平息,劃下落幕的句號,光芒退去,四周又是一片黑暗。璐兮甩手將水凝聚成水刃,一把向繆斯心口刺去。
半空,她的水刃停滯在空中,繆斯緊緊將其握着,劃過皮肉,鮮血淋漓。溫熱的液體融入水刃,這無色的刀刃霎時變成緋色血刃。
“你給我冷靜冷靜。”繆斯低言說道,“我手上血跡只有斑斑一點,而你父親的創傷遠不止造成這點血跡。你最好明白這一點。況且我沒有殺害漠卡的理由。”
璐兮的神情沒有一絲改變,她嚥下一口涼氣,怒斥道:“你憑什麼說你沒有!父親把一切都告訴你了,我卡西露一族的怪病,必須藉助星球之力來治癒。他只不過是想向你討要卡修斯的精元,救下我們一族!你不肯!所以你就殺了他,是不是?是不是!”
繆斯冷靜地看着她,什麼都沒有解釋。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裡滿是憐憫——也僅僅只有憐憫。
璐兮緊皺着眉頭,手上的力道加深了幾分。繆斯已經能感受到脖頸處的痛感。
“我問你,是不是!”她一字一頓,咬牙切齒,迸射的火浪簡直要把繆斯吞噬。
“你失去理智了。”繆斯淡然,“你父親死之前,一直在重複一個人的名字——書幾又。他是星際聯盟的名譽首老……”
“閉嘴!誰不知道你們戰神聯盟和星際聯盟表面和平,背地暗流涌動,你把自己犯下的錯誤退給他們,這隻能證明,你問心有愧!”璐兮狠狠鬆開繆斯的領子,將她甩向一旁。
繆斯踉蹌幾步才站穩身形,她理了理繆自己的衣襟,“我知道,但是這是事實,我爲什麼不說?”
忽然,璐兮一陣驚叫,她的身邊開始氾濫黑色的水汽,這強大的力量將這件木屋撐破,飛散的木屑劃過繆斯,在她身上留下了些大大小小的傷害。
眼前的人已經失去理智了,她瞭解璐兮,她是個講道理的人,自己先前所說其實很好證明她不是兇手,可看起來她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抱歉,得罪了。”繆斯說着,便徑直衝向璐兮。
她雖然本源破碎,但是身手仍在。
璐兮的反應比不上她,她很順利的避開了璐兮拍擊而來的水流,漸漸接近了璐兮。
她召喚出聖劍,逆轉劍柄,敲在了璐兮脖頸處。這一擊,她用盡全力,璐兮疼痛的暈了過去。
因爲這樣的力道,耶裡梅斯爲她手腕包紮的繃帶又沾染了點點血跡。她將聖劍收起,蹲在了璐兮面前。
“從我來懷特星,事情就沒有停過。先是撞上你被一具乾屍襲擊,後來又是污衊我殺了迪符特,到現在的漠卡。這樁樁件件若是巧合,那未免太巧了。如果在天蛇星死的人是我,在卡修斯回到懷特星時,他是不是也會遭受這一切?”忽然,繆斯感到一陣清涼,一滴水落在了她的面頰——開始下雨了。“若說這一切沒有幕後黑手,我不信。從前只是懷疑,現在我敢確認。你若聰明,就該知道,失去理智必定會成爲他人的棋子。任人宰割。”
璐兮昏迷不醒,這些話,是繆斯說給自己聽的。
她站起身,靜默着看着璐兮,接着拿着精元獨自離開。
在繆斯離開之後,一個光陣閃爍,從光陣之中走出了一個人。
他雪色的長髮飄然,一身玄色長袍,胸前彆着一個五星玄底徽章。天空的雨途經他也紛紛讓道,在他身側留下一道雨簾。他全身散發着莫名氣場,衣服、發間沒有一點水漬。
他緩緩走在了璐兮身側,悄悄在她的衣襟之中放下一個精元。
“耗費我的靈力,做了第四個假精元。不用可就浪費了我一片好心。”他轉頭看着繆斯離去的方向,紫水晶般的眸子之中含笑。“聰明人……可惜,不自謙的說我比她更聰明。”
倏忽,他又把目光落在了璐兮身上,“所以說,聰明人況且在我設的局中迷了路,更何況只會原地踏步的不聰明人。別讓我失望,要做出正確決定,不然又得讓我耗費心思。”
說着,他輕笑起身。雙腳懸着空,一步一步離去,卻在地上沒有留下一個腳印。
“師父……”不知何時,從黑暗之中閃出一道人影。
“哦,筠棄啊。那邊的計劃,可以開始了。”
墨綠短髮的眼鏡男子微微頷首,“是……師父。”說罷,他便離開了。
雪色長髮男子擡頭望天,紫色眸子黯然流轉光芒,這雨須臾停了,烏雲朵朵消失不見。
“這雨,真礙事……”說罷,他整了整衣袖,消失在了黑暗。
璐兮醒來,看見的是一片被雨水踐踏的泥濘,和父親的屍體。她抹乾淚水,背起父親,向家走去。
她一步一步走得艱辛。
“爹爹,從前都是您揹我,現在輪到女兒背您了。”
“我總是惹您生氣,您也總是罵我。他們都說我做耳塞做得最好,嗯,我也覺得。在您的薰陶下,耳塞怎麼可能做不好啊。”
“記得小時候,每次我不開心了,就喜歡趴在您的背上呼呼大睡。您捨不得放我下來啊,就揹着我去處理那些事物。”
“您的背真的很寬,很厚實,小時候我覺得您是我的……我的唯一歸宿。長大了,有了喜歡的人,爹爹……我再也不和您吵架了,我再也不忽略您了,我聽您的話……”
說着,她累的頓住了步伐,大口大口喘着氣。腳下都是泥濘,她緊緊抓牢了自己的父親,然後繼續邁出步伐。
“您回不來了,是嗎?”
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還是奔涌出來,再也剎不住車。
這一路走,一路哭。
“我幫您看好卡西露族,爹爹……女兒很愛您。真的很愛。”
她哭到哽咽。
前些日子還緊緊握着父親的手——那時候她覺得她有勇往直前的資本。
她像一隻鳥,從鳥巢之中放出,翱翔天際。
父親是她得以棲息的一方淨土,當她累了的時候,這裡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地方。
可是,再也沒有了……她只能一直飛,飛到精疲力盡,飛到沒有力氣,直到耗盡生命——她也只能一直一直,不能停歇的飛下去。
腳下的卡西露族的土地,她騰出手,擦乾眼淚,露出一抹笑意,“爹爹,我們回家了。”
此時,驕陽初升,晨曦將他們籠罩,整個卡西露族靜悄悄的,依舊在沉睡。
璐兮曾問過父親死後想要安頓在哪,他說,就算死了,也要日日夜夜看守着卡西露族。所以,璐兮把他葬在了一座山丘之上,那個位置剛好可以俯視整個族羣。
墳墓很簡單,但都是璐兮親力親爲。她挖開土壤,將父親埋進,堆起土堆,立好排位。她知道父親不在乎身外之物。
她在父親排前祭拜,行大禮,送他離開。“這是女兒爲您做得爲數不多一件事。走好。珍重。”她含淚和父親告別。
如今,她有兩件事。找出殺害父親的兇手,加以嚴懲。然後就是保護好父親付出一生的卡西露族。
她回到族羣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她回家休整了一番,便準備去找卡西露族的長老,公佈消息。
可卡西露族靜得可怕,各處阡陌無人。家家戶戶更是大門緊閉。
璐兮覺得奇怪,便來到了父親一位至交好友的家中詢問。她正準備敲門,卻發現門沒有關,她便直接進了去。
她剛一入門,就嗅到一股強烈的血腥味。她循着氣味而去,發現主屋之中一地鮮血,而鮮血之間躺着的是一副骸骨。
從骸骨的衣服可以看出那人是父親舊友。若換成以前的璐兮,她早就嚇得暈了過去,可是這一次她強忍着不適,突然發了瘋一樣的充了出去。父親舊友她都知道住哪,她一家家的去查看,卻一次次看見了同樣的一副場景。
直到從最後一位卡西露族長老家出來,她才恍然意識到——所有有資歷的老人都死了。
璐兮像發了瘋一樣,隨意選了一個人家——沒有關門,進去查看。這一回,她沒有聞到血腥味,她跑遍房子這才找到了人。
呼吸微弱,面色蒼白。雖然還沒死,但也算是半死不活。
她繼續隨機挑選人家查看——大抵上都是一個模樣。
長老都死了,普通人都奄奄一息。
璐兮心亂如麻的蹲坐在街口,吹着暮色冷風,卻覺得心臟跳動的越來越快。
眼淚再一次流淌而出,混着無奈、自責和羞愧。她無奈的抱緊自己,像一個溺水的人想要拼命自救,最後,卻越陷越深、沉入湖中。
太陽漸落,月色朦朧。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彷彿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哭泣。
忽然,她像瘋了一樣撓着自己的頭髮,亂糟糟的髮絲堪比路邊雜草,參差不齊。也就是這一大幅度的動作,從她衣服裡掉出了一樣東西。
她仔細打量着,驚覺,這是卡修斯的精元。
她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衝去打開星球之力的封印,可是,下一秒,她猶疑了。她捧着精元躊躇不定,雙手一直撫摸着精元,一遍又一遍。
她這樣做可以救下自己的羣落,而與此同時,卡修斯將會真正的灰飛煙滅。
她想救族羣,又不想卡修斯消失。
她輕輕將卡修斯的精元放在地方,自己無奈的用拳頭捶打地面,直到自己的手浮現斑斑血痕。可是她感覺不到痛,只有越來越徹骨的冰涼,和強烈的束縛——她越想掙脫,就越無可奈何。
她瞪着發紅的眼眶,一愣一愣的盯着那精元上的裂痕,一遍又一遍的欺瞞、麻痹自己——那個精元損壞了,復活卡修斯根本是機率爲零。她顫顫抖抖的伸手去拿精元,卻被另一隻手一掌拍回。
她沒辦法,她就是這樣自相矛盾。
恍然,她覺得胸前一口悶熱,洶涌的血腥味在喉腔之中徘徊。霎時,她覺得自己的的口、鼻、嘴、耳都溫熱異常。輕輕摸去,她看見了自己指尖的鮮血。
她看着自己的手,全身害怕顫抖,牙齒也顫巍巍的打着哆嗦。
這是侵襲她卡西露族的怪病前症——七竅流血。看來,要死的,還有她一個。
她不想死,一點也不。想着,她將手指緊緊嵌入泥土,無法分離。
她無力的垂下了頭,可很快,她再次迎着冰涼的月光將頭擡起,目光徑直射向了卡修斯那隻精元。可最後,她拿起了它,在手上靜靜端詳之後,舉起手,一甩手,把它扔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