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轔轔,碾過冰霜,留下一連串的痕跡,最後匯聚在府衙大門之外……
騎馬的下馬,乘車的下車,自有人站在門外接待,一時間,拱手作禮,噓寒問暖,
住宿地方早就安排好了,就在府衙邊上那條街道,悅客客棧。此地算是嶗山府官方接待所,但凡有賓客來,都是在此下榻。
這一次盛會,人來不少。六大縣城的主事,他們自然都帶有隨從之流,加起來,足有三四十人之多。
主事們都來了,下面縣城便交給副手主持,處理事務,數天時間內,不會有問題。
當然,他們也不會久留,參加完大會,落實了職務,很快便會返回領地去上任。
由於距離遠近不同,一些較遠的縣城主事,就得提前兩天出發,這樣才能趕到。
這些主事之間,有些早就認識,現在碰頭,等於故人相聚,自有一番熱情照面;有些卻是陌生面孔,比如陸清遠,他對於別的主事一個都不認識,少有交流。不過當自我介紹開了,聊上些話,慢慢也就開始熟絡起來。
陸清遠乃是正宗的科班出身,又與陳三郎同科,算起來,可是同學。
這一層光環給他加分不少,別人見着,至少表面上,就得表現出足夠的客氣來。
接待完畢,諸人就讓人帶着前往客棧,住進分配好的房間,放好行裝等,開始歇息。
陸清遠剛落腳不久,登登登的,一大隊人來訪,帶頭的,可不是父親陸景嗎?別的幾個,都是各大家族的頭頭,見到他,一個個臉上都堆出了笑容。
想當初,陸清遠高中歸鄉,風頭一時無兩,堪稱雍州青年俊傑代表,享盡榮華。只可惜時運不濟,遭逢劫難,大好青年就此悲催,自甘墮落。而在別人眼中,昔日的羨慕慢慢就變成了鄙視,甚至譏諷。
人,爭氣的從來都是靠自己,光環加身,一時風光,當光華褪去,才見人情冷暖。
現在,諸人看着陸清遠的目光,卻變得跟以前那樣,有着羨慕之色,甚至帶着討好的意思。
如果說梅花谷是一個小團體,那麼當下這個團體的核心人物,毫無疑問便是陸清遠。
不管什麼地方,圈子總會存在,大大小小,這是任何制度都無法消除得掉的。
陸清遠現在雖然只是武平縣主事,但他政績亮眼,與陳三郎又是同學關係,日後前程自不用多說。
至少目前的狀況,他是梅花穀人的希望所在。
這不,現在陸清遠進入府城了,幾個家族的人一合計,趕緊請陸青做頭,跑來客棧與陸清遠會面。
人多,動靜不小,陸清遠見着,立刻覺得頭疼起來,把父親拉到一邊,皺眉說道:“父親,你們這是作甚?”
陸景笑道:“我們此來,是要請你,還有其他人一道去赴宴的。”
陸清遠一跺腳:“父親,你糊塗呀。”
陸景一愣神,還有些不明白。
陸清遠壓低聲音:“公子何許人也,你還不清楚?”
陸景聞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公子爲人做事,最嫌吵鬧,雜亂無章,你們現在一大羣人來客棧,不得清淨,這消息傳到府衙那邊,人家會作何想法?”
聽兒子這麼一說,陸景開始恍然過來了。
陸清遠又道:“現在章程未定,你們就來大張旗鼓,落在別人眼中,又會如何看待?少不得說咱們自成圈子,懷有私心,可是大忌……”
說到這,陸景若還不明悟,那真是白活大半輩子了,想一想,頓時冷汗都流了下來。
他此來,本想着替兒子張羅,請客,結交情誼,在幾個家族頭頭的吹捧下,陸景一下子有點飄飄然,也不細想,便答應下來。然而當下聽了兒子的話,他才反應過來,真是弄巧成拙,反而造成了惡劣的影響,一個說不好,兒子的前程都可能被波及。
當下有些慌了,趕緊問道:“遠兒,那該怎麼辦?”
“立刻讓大夥兒走,府衙那邊,我自會上書陳述緣由。”
陸清遠說道。
“好好!”
陸景忙不迭答應,馬上朝幾位家族頭頭打眼色,一夥人退出了悅客客棧。
到了外面,有族長問陸景,爲何如此匆忙離開。陸景沒好氣地把兒子的一番話說了,衆人聽着,不禁呆住,作聲不得。
他們終究還有些不習慣目前嶗山府的架構狀況,不免還帶着過往的行事風氣,誠如上次浩浩蕩蕩進入嶗山府興師問罪一樣,把事情想得過於簡單了。
終歸到底,時代已變,形勢已變,他們卻還是沒有完全適應過來。
這事在嶗山府倒不算什麼,只是個插曲罷了,但正如陸清遠所擔心的,早有耳目上報到府衙那邊,交到周分曹手裡。
周分曹看着這份彙報,眉頭微微皺起,他並非覺得此事有多嚴重,而是意識到一些問題終是避免不開,還是涌現出來了。
圈子問題。
人越多,圈子就越多。而圈子之間,一定會存在着某些利益糾纏爭奪。若置之不理,互相之間矛盾越演越烈,最後勢如水火,不可收拾。
這個問題放大了說,正如朝廷上的朋堂之爭,黨同伐異,鬥得不可開交。但凡王朝,出現了這樣的狀況,距離衰退也就不遠了。
這個時候,就十分考驗上位者把握平衡的能力,更重要的是上位者要始終掌控局勢,如此,纔不會失控。
但要做到這樣,並不容易。
周分曹見慣風潮,很是瞭解這個問題的破壞性。陸家的事,不過一次小苗頭罷了。目前不足爲患,但隨着基業的擴展,加入的人員越來越多,問題也會越來越嚴重。處理不好,便會分崩離析。
並不是疑神疑鬼,而是人心使然,形成必然。
那麼,這就要考驗陳三郎的手腕能力了。想到這位公子經常神神秘秘地外出,並不怎麼理事的樣子,周分曹便不禁嘆了口氣。
“也罷,有些事情也許公子不想做,不願意去做,就得自己來執行了。”
想着,周分曹目光分外堅毅起來。
士爲知己者死,他重踏仕途,便立下心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