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課堂完畢,下午沒課程安排,陳三郎決定到街道上尋找營生契機。雖然之前參加院試的時候,他已經在城中晃悠好幾圈了,一無所獲。但機遇從來都不是死物,會隨時而變,上次沒碰着,也許這次能尋獲呢?
南陽府的街道熱鬧依然,人羣熙攘,各種各樣的叫賣聲此起彼伏。
陳三郎揹負一隻左手,慢慢走着,看着。
前面突然喧譁,人們奔走蜂擁而去,似在圍觀什麼。
陳三郎好奇地擠過去觀望,原來是一間酒樓新開張,缺一副正門對聯,這老闆倒有些新奇想法,並不依照常規地提前花費潤筆請名人雅士來寫,而是現場擺開案臺,陳列上文房四寶,當衆求聯。
只要寫得貼題的,比較好的,就算最後沒有被採納,都能獲得銅錢五百文獎勵;若是中魁,獎勵更加豐厚,足有紋銀十兩。
該活動已經進行了兩天,今天是最後一天,酒樓已收得各類對子上百副,基本符合要求的有二十多副。不出意外的話,最後入選的對子將從這些對聯中挑出。
不得不說酒店老闆這一招極爲有效,人氣爆棚,雖然是新開店鋪,可前來圍觀以及入門飲食的人絡繹不絕,甚至不亞於斜對面的名牌老店三鮮樓。
酒樓名爲“錦香”,對聯中必須含有此二字,至於其他,則更憑發揮。
這時候,就有一名書生上前,提起案臺上的筆墨,在紙上飛快寫起來。不多久,一副對聯寫就,酒樓有負責的專人舉起,高聲念道:“錦樓嘗百味,馨香飄萬家!”
中規中矩的對子,只是字數少了點,但同樣博得一片掌聲。
其實這般應景之對,根本不需要什麼跌宕起伏,而或抒發豪情壯志之類,只要琅琅順口,通俗易懂,加上一些能吸引顧客進門飲食的意味便足矣。
錦香樓門口熙攘,引人注目,就連斜對面三鮮樓的三樓之上,都有人在注意下面境況。
雅間,三名儒士正在低斟淺飲,談笑風生。
其中一人,赫然是揚州學政大人杜隱言;其餘兩個,一位面色略黑,眉毛很粗,乃南陽名儒周分曹;第三個溫文爾雅,就是南陽學院院長宋志遠。
這三人本爲同榜進士,私交甚篤,難得機會在府城相遇,自然得多聚一聚。
宋志遠呵呵一笑:“隱言,你這番來南陽,應該是爲主持科考而來吧。”
杜隱言點點頭,算上前不久的院試,短短時間,他已經來南陽府兩次了,嘆一聲:“八月鄉試臨近,各種事務繁忙,不得片刻空閒。”
周分曹的聲音洪亮有力:“隱言,你身居要職,卻是能者多勞,別人恨都恨不到。”
杜隱言望了他一眼:“分曹,上次我的提議如何?今朝廷人才匱乏,廣招俊才,正是你出仕的大好機會。”
周分曹飲一杯酒:“依我看,你是替元大人招人的吧。”
杜隱言呵呵一笑:“元大人乃封疆大吏,是朝廷基石,你我替他效力,不就等於替朝廷效力嗎?”
周分曹搖一搖頭:“此言差矣,朝廷是朝廷,元大人是元大人,豈能混爲一談?隱言,恕我直言,元大人雄才大略,狼行虎步,卻不是個甘於安分的人,你跟他來往密切,日後如何,卻難兩全。”
這話雖然說着隱晦,但杜宋兩人都聽出了弦外之意,言語所指,正是說元文昌有狼子野心,或會造反……
宋志遠忙道:“分曹慎言,隱言爲官多年,心中自有分寸。”
杜隱言哼了一聲,他是揚州學政,甚受元文昌拉攏倚重,近年來,顯然已屬於元家陣營,知曉許多機要之事。與此同時,他已看清楚天下大勢,夏禹王朝日薄西山,九州各地龍氣噴薄,漸成潛龍割據,假以時日,就將蠶食夏禹王朝龍氣,羣雄逐鹿,只在旦夕。
在他看來,周分曹隱居山野,不願出仕,卻是不懂天時。當天下局勢變動,所謂隱士,到時如何能明哲保身?只怕不是成爲才狼虎豹腹中食,便是被賊寇所害。
不過杜隱言深知周分曹脾性,也就不願再開口勸說。
心裡暗道:正陽道長應該也差不多來到南陽府了吧……
這道士出身青城山正一道,元哥舒出生之時,被他看見異象,紅光滿室,貴不可言。故而投身刺史府,成爲座上賓,專門負責堪輿風水命氣時運等事務,玄之又玄,但又有着獨樹一幟的道理,因而深得元文昌父子信任。
可以說,元哥舒一路成長,地位能夠凌駕於兩位哥哥之上,跟正陽道人密不可分,因此元哥舒暗地裡,尊稱其爲“道父”。然而該稱呼有些忌諱,在有別人在場的時候,還是喚“正陽道長”。
此番離開揚州,杜隱言和正陽道長一同出發,杜隱言負責到各府城主持歲考事宜;正陽道長則是出遊各地山水,持星盤,堪輿風水。
在其中,涇江乃重中之重。
龍得水而活,遇氣而騰,涇江作爲天下六大水系之一,又是貫穿揚州的主要水脈,揚州潛龍能否真正形成,化形,必須依賴於此。
飯局氣氛有些壓抑,宋志遠乾咳一聲,扯開話題,呵呵笑道:“你們看下面這家新開酒樓,當衆徵聯,卻是妙着。其他店鋪見着,恐怕會爭相仿效,風行一時。”
周分曹道:“商賈噱頭罷了。”
杜隱言忽道:“說起對子,分曹你在朝山寺的絕對被人對出,那人找着了沒?”
周分曹搖一搖頭:“沒有,前一陣子不是說有妖魔爲禍嘛,鬧得紛紛揚揚,朝山寺的廣場都被毀了。”
杜隱言道:“此事說來稀奇,對出絕對,可是揚名立萬的一個大好名目,爲何不見人出來宣揚?”
宋志遠點點頭:“可不是?這年頭,沽名釣譽者比比皆是,深藏身名的倒是稀罕。”
那邊錦香樓忽而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原來又有人上去寫對子了。雖然隔得有點遠,但居高臨下,人羣圍着的圈子中空出一大片,倒能看得見那書生模樣。
杜隱言“咦”了一聲,微有詫色。
宋志遠問:“怎麼啦?”
“嘿,這一位不是涇縣生員陳道遠嗎?他今年童子試考取秀才,錄爲增生,現如今應該在南陽學院進學。”
聽說是學院的生員,宋志遠也不以爲意:讀書求學問,其路漫漫,在考得官身能當官之前,總得通過一些其他的路子營生。除非出身富貴,而對於成千上萬的普通讀書人,賣字賣文爲生,實爲常態。
下面,錦香樓門前,陳三郎已執起毛筆,氣定神閒,唰唰唰地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