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府,比以往戒嚴更甚,四個城門關了三個,只剩下北門開着,把守城門的兵士多了不少,都是全副甲冑,手執兵刃。進出的平民百姓並不多,非常時期,還是呆在家裡更安穩些。
響午時分,一隊兵甲騎着高頭駿馬呼嘯而至。守門的將士瞄了一眼,當即肅立,不敢有絲毫阻擋。因爲他已經認出來者何人,那可是少將軍元哥舒。
元哥舒率部日夜兼程,短短數日便抵達南陽府。到了知府衙門處,元化成聞訊早迎了出來,滿臉笑容。
元氏一族,核心當然是元文昌,其餘有嫡系數派,而關於接班人的看法,叔伯們皆是看好元哥舒。元哥舒少小得志,被稱爲“少將軍”,有韜略,有目光,手下能人異士無數,早幾年便建立起了完全屬於自己的班底。雖然說元文昌尚且春秋鼎盛,兒子便如斯動作,有些觸犯忌諱,但從側面上看,足以證明元哥舒手腕了得,才能服人。
再說了,他之所以能夠如此,還不是元文昌點頭同意了的。
雖然前一陣子元哥舒辦事不利,受了些挫折,連正陽道長都折了,很讓元文昌不高興,但如今既然元哥舒得了令牌來南陽府,便表明這是元文昌要再給這個最得寵的兒子機會。
元化成對此心知肚明,自然禮儀有加。
“拜見叔父!”
元哥舒見到他,慌忙下馬行大禮。要想在家族後輩中脫穎而出,離不開叔伯們的支持,容不得失禮。
元化成眼眸掠過欣賞之意,伸手將他扶起:“哥舒不必多禮,你舟車勞頓,定然睏乏,快隨我入後宅休息。”
元哥舒微笑道:“叔父,這次我有要務在身,不敢拖沓,便請叔父到堂上議事,有事請教。”
元化成呵呵一笑:“雷厲風行,不愧爲我元家虎兒,好,我們便到堂上說話。”
到了廳堂,飲了口茶,當即開始商議起來。
商議的內容,自然以陳三郎爲主。
消息情報,大都簡短,很簡單地陳述事件來龍去脈,許多細節問題無法觸及。眼下聽元化成詳細道來,從斬殺混在難民羣中的搗亂者,到軟硬兼施震懾安排難民等等,元哥舒仔細聽着,最後竟忍不住拍案而起:“此子非池中物,必除之後快!”
這等手腕,再加上週分曹宋志遠等人的投奔,以及大力拓荒建城,哪裡還是一個小小縣令所能做得出來的。更不是那種只會紙上談兵的書生形象,一件件,都是實事,都是謀而後定的行徑。
其實這些還不是最讓人擔心的,更不好揣測的,是隱藏其中的因果緣故,比如說爲何道父會失手;比如說龍君顯靈……
由此可知,這陳三郎背後,定藏着某些可怕的真相。
“難道龍女果然爲其所獲,藏嬌室中……”
元哥舒腦海裡突然閃過那一張嬌豔絕倫的面容,只覺得內心彷彿被塞進了一塊大石頭,堵着慌。一時間居然有些失神,腦子一下子亂了。
元化成微微一怔,倒有些奇怪,爲何侄子臉色突然變得如此難看。陳三郎所作所爲,固然出衆,但還不至於讓元哥舒失態呀!天下之大,人口之多,從來不會缺乏驚才絕豔者。陳三郎最出名的就是文才了,詩詞楹聯,出口成章,確實不俗,假以時日,很有可能成爲文壇大家,開宗立派也未嘗不可。另外,他也不是空談之輩,上任伊始,着實做了不少實事,爲民請命,勵精圖治……
然而歸根到底,也就是侷限在涇縣範疇罷了。
非池中物,然而不得天時,不得外力,受困於池中,久而久之,也就變成了一尾泥鰍,泯然於污泥。
天時?外力?
元化成並沒有在陳三郎身上看到,對方目前最大的依仗就是朝廷,可惜大廈將傾,夏禹王朝風雨飄零,自身難保。倘若陳三郎命好,朝廷不拘一格,會將他大力提拔,可天下九州,各個地方都壁壘森然,根本插不進去。至於入京,呵呵,京城是個大泥潭,掉進去直接淹沒。
再說了,元文昌也不可能讓陳三郎從容離去。現在派元哥舒來,便是明證。將死之人,能翻出甚風浪來?
元哥舒定一定神,吸一口氣,霍然起身:“叔父,事不宜遲,你幫我點起虎威衛五百,精兵三千,今晚便揚帆乘船,殺向涇縣。”
“啊!”
元化成以爲自己聽錯了:“哥舒,你說要多少兵?”
“虎威衛五百,精兵三千。”
元哥舒重複說道。
元化成啞然失笑:“哥舒,我記得你是帶過兵的,何故犯下此等錯誤?如此兵力,莫說涇縣,都可以越境而出,直接攻打雍州,攻城略地了。”
五百虎威衛,幾乎等於南陽府境內的全部;加上三千精兵,便等於傾巢而出,偌大府城,就只剩下些衙役捕快,以及基本的守城兵丁了。
元化成覺得自家侄兒是不是昏了頭,要這麼多兵甲出動,在他看來,一百虎威衛足以,最多加五百精兵,要知道元哥舒本身就帶了一百親兵前來。元家親兵,戰力比虎威虎還要強悍些。說真心話,一百親兵估計就足以碾壓涇縣了。
涇縣這些日子發展不錯,但編制滿打滿算,湊不出百人來,那些衙役之流,不堪一擊,欺壓平民百姓好使,真要上戰場,就是尿褲子的貨色。至於莊園兵衛,新訓不久,基本沒見過血,哪怕數量多些,可也無法產生多少影響。
元化成之所以覺得要派兩三百人,還是看在陳家莊那新建的莊園堡塢之上,人少了,不好攻堅。
另外,陳三郎身邊有些能人,身手不凡,也得人數圍攻。
然而不管怎麼算,元哥舒張口要求的兵甲數量也是多得離譜。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可這兵也不是隨便能用的,出門就要消耗資源,用兵跟用錢一個道理。
元哥舒神色堅定:“叔父,涇縣固然爲彈丸之地,但不容小覷。父親大人派遣小侄前來,便是絕不容許失敗。故而用兵當萬全,絲毫不得怠慢。”
擡出了元文昌,元化成雖然心有不愉快,可也不再爭辯,元文昌可是出了令牌,元哥舒能便宜行事,擁有隨意調動兵甲的權力。元化成雖然是長輩,最多也就從旁勸說,卻不敢違抗。否則的話,鬧到元文昌那裡,可不是鬧着玩的事。元文昌軍旅出身,畢生功業都是馬上所得,治下嚴格近乎苛刻,不近人情。
定了出兵的事,元哥舒帶着四名親隨離開府城衙門,轉過幾條街道,拐進一座房子裡頭。
這房子很是方正,高牆少窗,頗有幾分森然之色。
裡面有人把守着,見到元哥舒進來,趕緊跪拜行禮。
元哥舒擺擺手,問:“人在哪兒?”
“就在後院。”
當即邁步,進入後院,推開一間廂房,裡面的人被嚇了一跳,擡目看來,慌張跪拜,兩股戰戰,不敢吭聲。
“擡起頭來!”
元哥舒喝道。
那人顫巍巍舉頭,見其神色恓惶,赫然是陳三郎的大姐夫陸達。
陳三郎大姐遠嫁南陽府,姐夫陸達爲官吏,家境還算殷實,由於距離遠,並且門戶相差,對於孃家的感情甚是淡薄。當初陳三郎到南陽府考院試,曾經到姐夫家串門,飯沒吃着,反而憋了一肚子氣。
後來時過境遷,陳三郎高中,衣錦還鄉,陸達好一陣懊悔來着,只是兩家關係,再難恢復。
當下,卻不知何時這陸達竟被元哥舒軟禁在此。
元哥舒坐下,斯條慢理地道:“陸達,你想不想榮華富貴,飛黃騰達?”
陸達一聽,當即懵了。不知道對方究竟是甚意思,張開嘴,不知該如何回答。
“說,想還是不想!”
“想。”
陸達一咬牙,反正生死皆被人把捏,想得太多反而無用。
“很好,我現在就放你出去,你前往涇縣,請你妻弟陳道遠來南陽府,就說有故人相邀。”
元哥舒慢慢說道。
陸達一怔,沒想到就是這麼件事,遲疑了一下:“如果他不願意來呢?”
元哥舒呵呵一笑:“不來也無所謂,只要你傳達口信即可。回來之後,這南陽府衙門自有你的位置。”
陸達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去的,只覺得飄飄然,被外面的陽光一照,都覺得有些暈眩。他被軟禁在此,已經有一段時日,他知道自己爲何會淪爲階下囚,都是因爲不長眼的妻弟陳三郎惡了元家,自己是受了牽連。因此,對於陳三郎那是厭恨到了極點。恨不得休了那渾家,好徹底與陳家脫離關係。只可惜還沒有付諸行動,就被關了起來。
沒想到今日元哥舒前來,居然是吩咐他去涇縣請陳三郎,這是怎麼回事?
陸達琢磨不出個所以然,有些煩躁。許多事情,他並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他只是小小官吏罷了,最多也就耳聞些傳言,可被關起來後,傳言都聽不到了。一時間,他也沒辦法去打聽,只想着用最快的速度把元哥舒的邀請傳達到陳三郎那兒,至於陳三郎來不來,都無所謂。
他現在懷裡,正揣着一枚元哥舒的令牌,以及整整一百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