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轎輦就停了下來,商少言攏緊了銀色的大氅,走向街邊一家點心鋪。
這家鋪子是一位年老慈祥的老夫人撐起來的,老夫人手藝好,店裡卻沒什麼客人;商少言來此處倒也不是爲了買點心,而是另有要緊事。
“謝老夫人。”商少言走進鋪子,見了老夫人便笑開了,“我要的那些,您可做好了?”
謝老夫人一見商少言,眼裡便透露出一股子慈愛的情緒:“安安來了?你放心,已經在城郊備好了。”
商少言當即喜上眉梢:“多謝啦。”
隨即,她有些落寞地嘆氣:“若非爹孃亡故,我同兄長難以撐起來,我也不會出此下策……雖說而今亂世,但豢養私兵還是重罪,多謝老夫人。”
說罷,商少言不管謝老夫人的阻攔,行了一個感謝長輩的大禮。
原來這謝老夫人明面上是開着一家點心鋪,卻在私底下做着倒賣兵器的生意。
謝老夫人嘆了口氣,將商少言扶起來,語重心長:“安安不必謝我,這於我而言不過舉手之勞。反倒是老身該向你道謝,若非你上回冒死將敏媛救下,我現在指不定也一道去了。”
商少言略有些感慨:“南陳如今不過是傾頹之態,皇室明面上繁花似錦、烈火烹油,外頭那些人羨慕都來不及,若非謝老夫人和敏媛姐姐心明眼亮,換作別的人,指不定還怨懟我毀了他們的康莊大道呢。”
謝老夫人冷哼一聲:“太子看上了敏媛,周圍人還勸我莫要難受,這是天大的福分呢。”
頓了頓,她道:“太子不過酒囊飯袋,配我的敏媛,還差了十萬八千里!”
商少言被逗笑了,正欲說幾句,便聽見外頭有了聲響,連忙住了嘴,同謝老夫人聊起了點心。
不一會兒,便有一位郎君走進來,生得溫潤俊美、眉目如畫,看上去正是弱冠之年,氣質清貴風流,偏偏身上穿着極爲寒酸的衣物,想來是哪家落魄勳貴的子弟;他身後跟着一名抱着琴的小廝,正喋喋不休地規勸。
“七郎君,這天兒着實是太冷了,您費這個力跑出來,要是讓那位知道了……”小廝說到一半,見鋪子裡有一位女郎在,衣着華貴,似乎是哪家貴女,連忙停了話頭。
喬修玉見小廝總算不再嘮叨,心裡一鬆,從後者手裡接過那把琴,而後打量着那位眉目極其豔麗明朗的女郎。
衣着華貴、模樣極佳,不過他從前沒見過,應當是嬌養在高門的貴女……他身份敏感,可不能叫這女郎看出端倪!
商少言不躲不避,任由着他打量,且也沒忍住拿一雙清凌凌的鳳眼盯着喬修玉看。
這……實在是太好看了。
商少言思維不禁飄忽——這位郎君不光好看,氣質也不錯,而且看樣子似乎是會撫琴,若是將他帶回府中做一名樂師,豈不是美滋滋。
只可惜如今她還有一位未婚夫,不好做得太過。這麼想着,商少言就嘆了口氣,神色間有些難過。
不行,她得趕緊讓哥哥造反,這樣她這個公主就可以養好多好多漂亮的小哥哥了。
在謝老夫人眼中,這二人一個溫柔注視,一個含羞帶怯,顯然是看對眼了!
不過他們這樣一句話都不說,也不是個事兒啊!
於是她眼珠子一轉:“這位郎君可是來買點心的?”
喬修玉回過神,點點頭。
謝老夫人“哦”了一聲:“郎君叫什麼名字?今年年歲幾何?如今在做什麼?家住哪裡?家中都有什麼親戚呀?”
喬修玉:“……”
商少言:“……噗。”
見商少言笑了,謝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郎君莫慌,如今世道不太平,老身怕惹禍上身,便多問了幾句。”
喬修玉強忍着額頭亂跳的青筋:“老夫人放心,在下只是一個琴師,不過聽說您家點心不錯,便想來買一些罷了。”
商少言正想偷偷離開,卻被謝老夫人拉住了:“安安,我老眼昏花了,看不清東西,你幫我替這位郎君拿點心吧。”
商少言:“……”
我看您替我張羅私兵的時候,眼神兒挺好。
但她明顯看出來謝老夫人這是想撮合他們,不禁有些好笑——真是老頑童!
不過……她有婚約在身不錯,但遲早是要退的,自己不過想聽漂亮哥哥彈琴,有什麼錯呢?
再說了,這位琴師一看便是寧死不從的性子,自己頂天了摸摸小手,能有什麼問題呢?
這麼一想,商·見色起意·少言便款款笑了:“我自小便想學琴,只可惜一直沒有尋到合適的先生……不知這位郎君可否願意教授?價格,好說。”
喬修玉:“……?”
不是,雖然每句話都是正常的,但爲什麼他硬生生從裡面聽出一種“我給你錢,你給我睡”的味道?
喬·熱衷腦補·修玉震驚了——原來你們南陳女子,竟然都這麼、這麼開放嗎!
不過他轉念一想——這正是他打入南陳權貴內部的好時機!可不能輕易放過。
於是,他故作猶豫片刻:“這會不會不太好……畢竟男女有別。”
商少言見狀,就知道有戲,當即道:“不會不會,挺好的,我是鎮國公府上的和陽縣主,別人不敢說三道四……且束脩也不會少了你的。”
喬修玉聞言,頓時大喜,這還是個頂級貴女,家中定有不少南陳機密,自己能搞到信息不說,還能收錢!
於是他不再推拒:“在下多謝縣主擡愛。我姓陸名琢,字修玉,縣主喚我修玉便好。”
商少言笑了:“無礙,明日午時我來此地找你,同修玉細細商議一番可好?”
喬修玉應下了。
兩人相視一笑,看在剛出來的謝老夫人眼中,那簡直就是兩情相悅!
見色起意的商少言很滿意。
另有所圖的喬修玉很滿意。
牽線成功的老夫人更滿意。
三人緩緩笑開,空氣中頓時充滿了歡快的氣息。
……
商少言坐上轎輦打道回府,一路上興致不怎麼高的模樣,白露看在眼裡,也沒說什麼,只是將在謝老夫人那裡買來的點心擺上,想讓商少言開心一些。
但商少言見狀,眸色一暗,更加低落了些許。
謝老夫人從前混跡江湖,自有一套打造兵器、養兵的法子,卻也不曾做什麼違法亂紀的事兒,若非她的丈夫和兒子都因京中紈絝縱馬而意外慘死,獨留下她和女兒葉敏媛,難以撐起門戶,她也不會做這樣的生意。
商少言想起自己初見葉敏媛時她狼狽的模樣,和謝老夫人淚流滿面的老態,心裡不由得狠狠一嘆。
她撩開轎輦的簾子,探出眼睛看向廣闊無垠的天——烏雲堆積,陰沉而厚重,偶爾幾隻寒鴉掠過,發出嘶啞難聽的叫聲,聽得人無端心悸。
商少言眸光微動,喃喃自語:“要變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