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琅軒抿了抿脣,掩飾般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知道了,多謝公爺提點。”
商雲嵐也就不再說話,兀自同自己博弈,一時之間,偌大的廳堂只能聽見棋子與棋盤輕輕碰撞的聲音。
李琅軒沒有多呆,他前腳剛走,商雲嵐就擡頭看向了廳堂門口掛着的楹聯。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爲有處有還無。
商雲嵐不知想到了什麼,勾脣微微一笑,看着剛剛完成的棋局,呢喃:“確實難辯真假……不過,你總會露出馬腳啊。”
……
蜀州。
商少言坐在牀邊,看着熟睡的喬修玉,心裡有些亂糟糟的。
任誰面對這樣一份誠摯的感情——只要不是什麼人格缺陷,都會動容不已。商少言不禁有些慌亂,再一次審視起來自己對喬修玉的感情。
喜歡?自然是。愛?還算不上。
她對於喬修玉的態度,委實不算太好,而喬修玉卻回報給她一片真心,饒是心理強大如商少言,也忍不住感到愧疚不安。
尤其是兩人的立場天然便是對立的,喬修玉雖然有時候腦回路清奇,但他心思細膩,不可能察覺不到商少言的野心——只是也想不到商少言要做那樣驚天動地的大事兒罷了。
商少言默默地想,喬修玉其實並不瞭解她,她沒有那麼好的。
她是個感情騙子,是個野心家,雖然大多數時候還算可愛,但那些骯髒的一面,都不曾叫喬修玉看見過。
她忽然有些難過。
商少言起身,正想離開,卻不期然被喬修玉拉住了衣袖,她有些驚訝地回頭,只見後者正半睜着眼睛,明明十分睏倦,卻強打起精神:“安安,別走好不好?”
商少言失笑,她將喬修玉的手從衣袖上輕輕拂下去,在喬修玉眼神變黯淡的一剎那,將他的手鬆鬆握住。
她眨了眨眼,笑道:“我不走,我就在這裡陪你。你好好睡覺,別這麼提心吊膽的。”
喬修玉安靜地點點頭,而後安心閉上眼。
商少言用另一隻空着的手撐着下巴,仔細看着喬修玉的睡顏,驀地聽見喬修玉輕聲開口:“安安,你離開盛京那天說的三年之期,是真的嗎?”
商少言表情一頓,她本想哄他“自然是真的”,但怎麼也說不出口。
喬修玉睜開眼,認真地盯着商少言,玉顏上綻開一個溫柔的笑來:“不必爲難,我知道你在哄我。”
商少言默然不語,她忽然間生出一種衝動,像一團火焰熊熊燃燒,火星劈劈啪啪,叫囂着想要告訴喬修玉自己的所有打算,可是在想到他北周皇子的身份之後,一桶冰水便從天而降,熄滅了這團火。
喬修玉眼裡沁出一絲笑意:“怎麼不說話了?”
商少言回過神,從來都愛假笑的她竟然有些笑不出來,她抿了抿脣,替喬修玉蓋了蓋被子,頗爲生硬地轉移話題:“這一路上,辛苦你了。都怪我沒有及時給你寫信,叫你白白擔心一遭……”
喬修玉沉默了片刻,而後反握住商少言的手,喟嘆道:“安安,你也許並不明白我心中所想。”
商少言愣了愣,有些疑惑喬修玉爲何突然這麼說。
喬修玉笑了,他坐起身,輕柔地將商少言擁在懷裡,商少言腦子懵了一瞬,而後只覺得他的懷抱好溫暖,還帶着一絲淡淡的茶香,她沒忍住用手環住喬修玉的腰身,順從地靠在他的懷中。
喬修玉用下巴輕輕蹭着商少言的發頂,格外眷戀地開口:“我在謝老夫人的點心鋪子裡第一次見到你,當時我只覺得你真好看。你叫我做你的琴師,我答應了,當時我只想着你是鎮國公府的縣主,也許我能打聽到不少情報……”
他說着便頓了頓,而後輕笑:“誰知道在一天天的相處中,我越來越覺得你很特別,於是,我開始觀察你。我知道你喜歡桃花的花鈿,喜歡顏色好看、模樣精緻的點心;不開心時會鼓着腮幫子,開心時一雙天生含情的鳳眼會清凌凌地轉。後來,我知道你喜歡讀書,尤其是兵書;你會武,且武藝高超。”
“安安……其實你的打算我能猜到一兩分,但我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在意這件事。你還記得我小時候一直顛沛在外麼?我從小就見過了這天下的疾苦。我同乞丐打過架,只爲了爭半邊冷掉的饅頭;我也曾被那些所謂的貴人打得渾身是血,只因爲我沒有及時從他們的馬車前讓開……我早就對那些人失去了信心。”
商少言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她太過震驚,以至於一下子就擡起頭來,卻不小心撞進了喬修玉那雙溫柔的眼眸。
她本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在聽見喬修玉過去的經歷時,沉默了。
商少言環住喬修玉腰身的力道陡然增大,她有些心疼,但嘴上卻不說,只是輕描淡寫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喬修玉摟住了商少言,輕聲道:“懂也好,不懂也好,我只說我想說的。安安,我生在帝王家,卻長在江湖,八歲後被父皇母后找回去,我以爲我能有個家。但是父皇連看都沒看過我一眼,母后也忙於爭奪寵愛,只有我的哥哥和我感情最爲要好。他中過毒,身體很差,太醫斷言活不過二十五歲;我那樣健康,他卻總當我是小可憐,一直將我護在身後……他總是說他的夢想就是去江湖闖一闖,什麼皇位、皇權,他都不想要,他只想看一看這大好河山。”
說到這裡,他微微嘆氣:“安安,去做你想做的,今天我說的話,我轉頭便會忘記——只是我想求你,不要躲着我,不要遠離我。”
“你喜歡一下我,好不好?”
最後那句話,竟帶了一絲懇求的卑微意味。
商少言默默地聽着,回過神之後猛然驚覺,自己的臉上竟然已掛了兩行清淚。
她想了想,輕輕掙脫了喬修玉的懷抱。
喬修玉身子一僵,巨大的失落盤旋在心尖上,幾乎要暈厥過去,而後陡然鬆懈下來:“沒關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