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陳恕不同的是,李軒正以一種略帶審視的眼神看着商少言,在商少言察覺到並看過來時又很快收回了這種目光。
商少言心裡發笑,覺得這兩位老人實在是可愛,但她面上仍然做出天真、不諳世事的模樣:“二位大人可別怨我,我已經盡力啦。”
陳恕喜歡打直球,因此也就對同樣打直球的商少言很有好感;但李軒就明顯要提防着商少言許多,不過到底是幫了他們,李軒就算有十萬個爲什麼,也是要壓下來的。
於是兩位丞相就樂呵呵地同商少言說了“怎麼會怪你呢,你已經做了很多了,和陽縣主是好人哇”之類的話。
商少言聽得渾身舒坦,也反過來恭維道“二位大人擡愛了,這都是舉手之勞,雖然廢了很多銀子,但只要兩位大人過得舒適就是值得的”,意思表達得很明確——我幫了你們大忙,你們最好記一記。
而在一番簡單的交談後,李軒看着自己的老對頭陳恕被商少言三言兩語哄得開懷大笑,不禁產生了一種深深的懷疑——陳恕往日裡有這麼好說話嗎?陳恕是不是隻對着自己不好說話?他是不是不招陳恕待見?
他兀自糾結着,冷不防聽見商少言將話頭對準了自己:“說起來,我和阿兄自小就佩服李大人呢,十年前——天臨十三年那年的夏天,黃河決堤,李大人前去修築堤壩、賑災,我那會兒才六歲,阿兄也不過十歲,我們偷偷在城門看着李大人離開……阿兄說他長大以後要像您一樣,可是過了十歲,他的病也加重了……別說同您一樣爲民做事了,就連科舉考試都不太能行。”
說着,商少言就長長一嘆:“只希望我此番前去蜀州求醫,能一舉將阿兄的病治好。阿兄本該是盛京最有才華的郎君,卻因着這病……”
陳恕愣了愣,而後問:“從前我卻聽說你們兄妹二人乃是盛京有名的紈絝……”
李軒一個肘子捅過去,示意陳恕閉嘴。
商少言見狀,柔柔弱弱一笑,無奈道:“我們爹孃尚在世的時候,早就告知我兄妹二人,鎮國公府在他們死之前不需要優秀的後輩……”
這話說得含糊,但裡頭的信息量卻是巨大的,李軒、陳恕對視一眼,也知道這是正常的事情——這兄妹二人出生的時候,先帝正值年老,看誰都覺得不對勁,一會兒懷疑這個有不臣之心,一會兒覺得那個功高蓋主……
商少言似乎隨時沒有注意到兩人的眼神交流,只是接着說:“爹孃去世後,我和阿兄總得將這偌大的鎮國公府撐起來纔是,也好告慰爹孃的在天之靈。”
說到這裡,她熟練地眼眶一紅,而後似是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連忙告辭了。
陳恕和李軒都沉默着坐在牛車上,看着那位和陽縣主纖弱的背影,對視一眼,而後齊齊苦笑。
說實話,他們在今上登基前爲南陳鞠躬盡瘁,做了許多實事,也曾鬥過奸佞——曾經的他們也是有着一腔熱血的,想要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臨到老了,卻因爲一些莫須有的罪名、離譜荒誕的上位者而落到現下這般田地。
說不難受,是假的;可他們從小被教導“忠君愛國”,若叫他們去質疑陛下,卻是做不到的。
只是質疑、不滿的種子一旦紮了根,那麼離發芽、成長也就不遠了。
……
而另一邊,商少言坐在馬車內優哉遊哉地吃着糕點,當然知道自己對兩位丞相造成了什麼樣的困擾,並對此感到很滿意。
過了不久,程楚着人傳話,說是發現謝華裀正不遠不近地跟着他們的大隊伍,但因爲作了遊俠的打扮,是以沒人覺得不對勁。
商少言沉吟片刻,而後嘴角微微上揚:“這謝華裀,還真是有意思。”
白露向來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眼下見主子似乎有同她說話的苗頭,當即很上道地接話:“這女郎便是那夜來找縣主……?”
商少言喝了一口茶,又慢悠悠地在車內點燃了雪中春信的盤香,纔不緊不慢地說:“我同她算是舊相識,可是卻也有三五年不曾見過了……白露,你該知道,人都是會變的,更何況是在如今這世道?”
白露有些疑惑地看着商少言:“她若是變了,咱們要麼不理會,要麼分道揚鑣便是,爲何還要同她保持聯繫呢?”
商少言垂眸微微笑了:“你可知她是什麼人?”
白露有些迷茫:“是縣主的舊相識呀,應當是哪位貴女罷?”
商少言撐着下巴,挑眉道:“是貴女,還是頂尖的那一撮貴女……只不過,不是南陳的貴女。她是北周皇后的嫡親妹妹。”
白露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縣主是怎麼同她認識的?這、這……”
她有些震驚,自家縣主是專門招北周貴族麼?前有北周嫡皇子,後有北周皇后嫡妹,這簡直很難讓人不多想。
白露想到這裡,心裡一凜——莫非,是北周知道了縣主和公爺的計劃,想要提前做打算?
商少言本想解釋一二,但看白露陷入了沉思,也就不打算開口了——若是不出意外,白露將來會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叫她多思考思考,總沒壞處的。
白露本覺得這是北周的陰謀,但旋即又認爲不是這麼一回事。
縣主和喬琢的相識、相知並無半分不妥,而且那喬琢明顯就是個腦子不大好使的傢伙,北周也不會派一個重要的嫡皇子來試探南陳的一個小縣主。
至於那位謝華裀,聽縣主說是隨外祖母姓的,“謝”在北周並不是什麼名門望族的姓氏,不會引起任何懷疑;且那謝華裀說話帶着蜀地的口音,若是一般人斷然不會覺得她是北周的貴女。
看樣子,她也是個會武的……
白露心念幾轉,而後明白了。
喬琢是個意外,謝華裀是個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