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黑雲壓城,冬雷陣陣,實爲怪象。
商少言剛回到府中,就下起了巨大的雨夾雪,她連忙回了書房,裡頭燒了地龍,暖洋洋的氣息撲面而來,她這才感覺自己活過來了。
“當今天下南陳北周以長江爲界,看似分庭抗禮,實則北強南弱。北周礦產豐富、勞力充足,南陳農業發達、生活富饒,各有優劣。”
她看着反常的天氣,衝着商雲嵐嘆道:“南陳在北周眼裡,就是一頭待宰的大肥羊。”
商雲嵐正在寫字,聞言眼睛都不擡一下:“你說這些做什麼?”
商少言感慨:“想做開國皇帝的妹妹鴨。”
商雲嵐:“……別做夢了。”
商少言翻了個白眼:“等會兒承恩公府上要來人,你準備一下,多半是來退庚帖的。”
承恩公世子是商少言的準未婚夫,才互換庚帖不久的那種;公府背靠皇后,乃是南陳皇后的母家,若是鎮國公還在世,那這門親事肯定是會繼續下去的。
但正如商少言同晏雪凝所說,現如今的國公府,誰都能來踩上一腳,承恩公府不來退親纔怪。
商雲嵐點頭:“幸好只交換了庚帖,不然只怕是更麻煩。”
兩人正說着話,便聽前廳的侍女來報,說是承恩公夫人已經上門了。
商少言冷冷一笑:“還真是迫不及待。”
兩人對視一眼,而後商少言衝着商雲嵐交代一番,便先自己去了前廳。
……
承恩公夫人陳氏坐在前廳,不着痕跡地打量着國公府內掛滿了的白絹,心下有些遺憾。
若非鎮國公及其夫人戰死,和陽縣主商少言,確實是她滿意的兒媳人選。
不過想到前幾日,皇后娘娘暗示她可能會將三公主下嫁給世子,她又舒坦了許多——這可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哪裡是一個縣主比得上的?
這麼想着,陳氏也就覺得鎮國公府也不過如此,連帶看下人的眼神都帶着幾分挑剔。
商少言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陳氏那樣的眼神,不由得笑了。
“夫人,縣主來了。”一旁的侍女提醒陳氏。
陳氏擡起眼,看向商少言,只見後者容顏明媚,一身素縞也難以壓住身上的氣勢,心裡不悅,說出來的話也不怎麼好聽:“幾日不見,縣主越發威風了,叫我一番好等。”
商少言行了一禮,而後嘆氣:“叫夫人久等並非和陽所願,只是晌午剛哭過一回,總不能叫您見着我蓬頭垢面的模樣,收拾了一番便趕緊出來了。”
陳氏被這話噎住了,等回過神來,商少言已經坐在了主位上,靜靜地看着她。
陳氏無端感到一陣壓力,但又羞惱於自己竟被一個小輩震懾住,不由得端起了長輩的架子:“怎麼不見世子過來?有的事還需要你哥哥做主才行。”
商少言不卑不亢地笑了笑:“夫人莫非忘了,家兄身體不好,這會兒正躺着呢,不知夫人今日來,是有什麼事,我竟做不得主?”
陳氏一時不知如何答話。
退庚帖一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總歸不是能放在明面上來說的,所以她遞拜帖時只說是閒話家常。
可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她過來是爲了什麼事兒,商少言這是在裝傻?她不想退婚?
陳氏越想越覺得,商少言是不想退,不然怎麼會只有自己出來,還在這兒裝不知道。
商少言自然能猜到陳氏在想什麼,不過她面上不顯,只是蹙眉疑惑道:“夫人這般,倒叫我有些忐忑了。”
陳氏回過神來,有些惱怒商少言明知故問,但還是勉強笑着說:“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那日我去雲間寺替你和阿葉祈福,方丈瞧見了你二人的八字,道是你們八字不合……”
商少言差點被這拙劣的謊言逗笑,好歹才忍住了,又裝作慌亂的模樣:“這可怎麼是好?”
陳氏見狀,眉眼舒展開來,說:“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但一時半會兒……”
“我知道了!”商少言打斷了陳氏,雙眼發亮,低聲自言自語,“我這就去買通雲間寺的住持,叫他說我同阿葉八字相合、是白頭偕老的命!”
陳氏:“???”
她有些震驚地看着商少言,往日怎麼不見她如此、如此不要臉?
商少言似乎沒注意到陳氏震驚的目光,她沾沾自喜地呢喃:“我可真聰明。夫人別擔心,實在不行我再找人把那方丈做掉,這樣就沒人知道我和阿葉八字不合了。”
頓了頓,她感激地看向陳氏:“多謝夫人告知和陽此事,多謝!”
陳氏:“……”
別謝我,求你了。
陳氏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沒有當場暈厥,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商少言,氣得擡高了音量:“別想這麼多,我是來退庚帖的。你這克親的命,我李家要不起。”
陳氏是有些口不擇言了,她回過神來,想描補幾句,但又拉不下臉面,只能板着臉凝視着商少言。
商少言嘴角的笑僵住了,她看向陳氏,似乎不敢相信。
正在這時,一道虛弱卻不失怒氣的聲音在廳外響起:“承恩公夫人!”
陳氏身子一僵,回過頭看去,險些尖叫出聲——商雲嵐竟然帶着幾位盛京家世頂好的郎君站在外面,也不知道聽到了多少!
那幾位郎君中,有紈絝,有才子,但無一例外,都是同商家交好的人。
商雲嵐盯着陳氏,突然開始劇烈地咳嗽,那陣勢彷彿要將肺都咳出來;幾位郎君連忙攙扶着商雲嵐,同時還用譴責的目光看着陳氏。
“承恩公夫人當真是欺人太甚!”商雲嵐好不容易緩過來,便憤慨地指着陳氏,“縱然我爹孃去世,但他們皆是爲國捐軀!我商家滿門忠烈,今日再是落魄了,也容不得別人來踩上一腳!”
陳氏目瞪口呆地看着商雲嵐,她忽然想起了什麼,連忙回頭看向商少言,卻見後者哪裡還有方纔那不要臉的模樣,這會兒正蒼白着臉一個勁兒落淚!
她剛想解釋幾句,便聽商少言哽咽開口:“阿兄,方纔承恩公夫人想要退庚帖,我不過問了幾句緣由,她便如此……和陽被安上這樣的名頭,往後還如何嫁人?不若隨着爹孃一道去了!”
商雲嵐聞言,心疼不已,拖着虛弱的身子上前,一臉悲傷:“都是阿兄沒用,不能撐起公府……”
陳氏:“……”
那三兩好友見狀,紛紛跟上去,你一言我一語地安慰兄妹二人。
“和陽別哭,往後我們也是你的阿兄!”這是一位很有俠氣的郎君,“承恩公府的親事咱們不要也罷!”
“是啊,阿嵐、和陽,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一位溫和有禮的郎君安撫道,“有你們在,鎮國公府總會撐起門楣的。”
商雲嵐似乎還沉浸在悲傷中,商少言趁沒人注意,狠狠地擰了一把商雲嵐的手,才把入戲的商雲嵐喚回了神智。
陳氏在一旁看着這些少年人,氣得雙臉發燙,恨恨地看着商氏兄妹:“世子身體不好,還是少操心爲上!總之這門親事不可能做數,我先行告退。”
商少言本來也不稀罕這門親事,但聞言還是再度垂淚:“總歸是和陽的不好,怪不得承恩公夫人……”
她本來就生得好看,美人垂淚總是惹人憐愛的;時下男女大防並不嚴厲,在場的郎君也就不急着走,變着花樣逗商少言開心。
商雲嵐看着這些記憶中金尊玉貴的權貴郎君們“綵衣娛親”的樣子,只覺得畫面太美他不敢看。
好半天,兄妹二人才打發走了這些郎君,商少言眼珠子一轉,叫來心腹侍女,吩咐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