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話,便是李暮蟬都一時爲之語塞,不知該如何應答。
他怎麼也沒想到這老鬼居然會是一個想要長生的妄人。
天下武夫,江湖高手,貪權貪名,貪功貪利者李暮蟬皆已見過,但這妄圖長生的還是頭一遭。
這種人要麼近乎於妖邪,要麼就是已經瘋了癲了,淪入魔道。
迎着李暮蟬的眼神,朱大絲毫不以爲意,只是嘆了口氣,“小子,念在當年咱倆那點微不足道的交情上,老夫可以給你一個機會,甚至願意與你共享長生……”
他話沒說完,便被李暮蟬打斷:“既是微不足道,那就不用多說了。”
朱大見狀一笑,搖了搖頭,“不識時務。”
這四個字,他是說出來的。
一時間,寶船之上,四面八方,一股股暴動的殺機如潮水般涌向李暮蟬。
李暮蟬卻目光幽幽地盯着對方,突然意味深長地問道:“你是何人啊?”
這個問題着實古怪。
便是周圍的聽者也都愣了一愣,像是沒反應過來。
但盡頭的老者聞聽此言,臉上的笑容卻逐漸消失,然後面無表情,嗓音漠然地道:“我是朱大。”
李暮蟬沉吟了片刻,輕笑道:“我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但唯獨不相信你就是朱大。此時此刻,我已身陷重重包圍,你卻遠避十數丈?一個曾經打敗過魔教初祖的絕頂高手,竟然如此貪生怕死,好生令人失望。最重要的是,你雖扮作他的模樣,但你身上少了他那股獨有的死氣。如今想來,他應該非是屍氣纏身,而是藥毒纏身,我記得那長生藥能令人化作活死人,他活這麼久,看來不是沒有代價。”
李暮蟬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而先前和他交談的老者忽然撫掌大笑:“李暮蟬?哈哈哈,很好,很好……那伱不妨猜猜我到底是誰?”
見對方如此反應,李暮蟬譏諷道:“這還用得着猜麼?無非是那老鬼擺在明面上的傀儡,要麼你也姓朱,不是他的兒子就是他的孫子。”
老者雙眼微眯,臉頰抽搐,然其後竟然唰的閃出兩個人來,並排立於左右,俱是須眉泛白的老者。
李暮蟬目光灼灼,對方看似是三個人,然三人氣機連爲一體,無分彼此,恍若一人。
而且三人身形體魄近乎一致,步伐同起同落,現身一瞬,一股雄渾氣勁登時似無形大浪般自長廊盡頭席捲而來,剎那間仿若颶風捲過,撞在李暮蟬的身上。
李暮蟬雙手自然垂在身側,飛揚的青絲下,一雙厲眸半開半闔,腳下紋絲未動。
哪怕形勢至此,他仍是風輕雲淡地問:“朱大去哪兒了?”
“吼!”
陡聽一聲虎吼,入口處猝然撲下一道黑影,勢如猛虎撲羊,來勢極洶,正是那守門的崑崙奴。
此人想是練就了極爲剛猛的外家功夫,此刻運勁催力,大步流星而至,腳下落地分金,踏石生印,渾身筋肉彷彿生鐵一般,又像是一尊銅鐵灌注的巨人,在駭人腥風下以泰山壓頂之勢撞向李暮蟬。
“小東西,爺爺早就瞧你不順眼了,受死!”
這人竟也能說出一口中原話,然他猙獰的面目卻在擠進李暮蟬身前三尺之地的瞬間僵住,身形一震,眼前憑空多出一點金光。
那是一根食指。
一根纖秀細長的食指,被金色手套所包裹,薄如蟬翼,完美貼合着皮肉,令那隻手看起來仿若黃金澆鑄。
這根食指,自李暮蟬右側擡起,從袖中吐出,伸了出去。
船上船下,船裡船外的殺機、喊聲,彷彿在這一刻停頓了下來。
崑崙奴的身軀龐大魁偉,尚在半空,明明瞧着極爲駭人,也極爲沉重,但此時此刻,卻給人一種十分脆弱的單薄感,像是一朵嬌弱的花卉,弱不禁風。
李暮蟬轉身,振衣,拂袖,同時走到案几旁將那一杯尚有餘溫的茶水飲下。而那崑崙奴的喉結上已多出一記紅印,一記十分不起眼的紅印。
在痛苦的眼神中,崑崙奴撲通當空墜落,跪倒在了李暮蟬的身旁,緊扼咽喉,那記紅印也隨之擴散,脖頸炸裂,一個血洞又從其後頸冒了出來,血光乍現。
那根食指早已收了回去,但所有人卻難忘卻這驚神駭鬼的一指。
這崑崙奴天生神力,根骨異於常人,乃是修煉外家功夫的奇才,不但修成了天竺的瑜伽術,還練就了中原武林的橫練外功鐵布衫,刀槍不入,可伏虎擒象,一度令西方各派頭疼,算得上橫行一方的狂徒。
但就是這樣一個大高手,居然接不住一指。
李暮蟬舉了舉茶杯,輕聲道:“多謝款待,告辭!”
他竟是要走。
如今正主尚未現身,局勢尚未分明,李尋歡等人也還沒有下落,不宜在此浪費時間。
“想走?”那三個老者齊齊冷哼一聲,“留住他。”
命令一下,入口處頓時閃進三道身影,招起招落,刀光劍影已在面前。
但三人來的快,倒下的更快。
忽聽三人齊齊大叫一聲,狂吼着,倒了下去。
這一次,他們的眉心多了一個指洞。
李暮蟬掃了眼長廊兩側大開的數十扇門戶,並沒有對那三老出手的意思。
而後右手五指一攏,掌心下壓,一股掌力“噗”的便落在了他腳下的船板上。
木屑紛飛,船板爆碎,破開的窟窿裡,儼然還有一層。
見此一幕,那三老的神情俱是大變,厲聲尖叫道:“攔阻他,快攔住他。”
但李暮蟬的身法何其之快,縱身一掠,已跳進了那個窟窿。
只一進來,李暮蟬的臉色就變了。
他先是聞到了一股難以形容的藥味兒,然後是一種屍體纔有的腐臭,耳邊還有陣陣慘叫傳來,撕心裂肺,生不如死的慘叫。
“啊!”
“殺了我吧,求你們殺了我。”
“嗬……嗬……”
……
李暮蟬藉着火光瞧去,發現這一層似乎是個囚籠,隔間衆多。
而他跳下來的地方,赫然是一個破開的牢籠,陰暗潮溼,臭氣熏天,籠中四角還布有一道道縱橫交錯的枷鎖,仿似蛛網般困鎖着一個渾身腐爛,毫無生機的死人。
說是死人,但這個人只能勉強瞧出人形,卻是看不出半點人樣,渾身泛青發黑,手腳俱斷,露着森森白骨,簡直慘不忍睹。
而在牢籠的一角,則是擺着許多大大小小的藥瓶瓷罐,藥味沖天。
李暮蟬目光驟凝,忽然發現地上還散落着不少紙張,上面隱有字跡。
“長生藥引……試藥之人……服藥二十七種……歷時一百八十四天,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