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二 戰正酣
夏子開已經穿好了甲冑,聞言臉色一變,趕緊大步走出了帳篷。
他心中卻是有些陰晴不定,拿不準到底該如何,轉念一想,卻是想到了,楊滬生所在的位置比自己更加靠近白鷹峰,而且以他的能力,若是對白鷹峰那邊兒的情況無能爲力,那自己去了也是白搭,還不若是去防備城牆。
想到這一點,做起事來也是變得決絕了。
夏子開走出大帳,外面已經是一陣混亂,不過夏子開治理第十衛,治軍非常之嚴苛,沒有命令,誰也不敢妄動。
夏子開沉聲命令道:“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千戶所就駐紮在城牆下面,傳令,這四個千戶所立刻上城牆防禦!另外,第五到第九千戶所,距離城牆最近,立刻全部開拔,在城牆下方集結隊伍,隨時待命!傳令剩下所有千戶所,全部集結!轉移到西門裡!”
他說一條完整的命令,下面便是出來一個親兵高聲應下了,最後夏子開森然道:“傳令所有防備部隊,死戰到底,絕對不能後退一步!但有違令者,殺無赦!一人逃跑,殺整個小旗!三人逃跑,殺一總旗!一小旗人逃跑,殺一個百戶!”
夏子開一個百戶規模的親兵都是漢軍,饒是他們對女真奴兵毫無同情之心,也是被夏子開這森然如獄一般的話語給下了一跳,心中都是一凜,大聲應命。
待幾個傳令的親兵都打馬向着城牆方向飛奔而去之後,夏子開思忖片刻。又是道:“王重光!”
一個穿着三層泡釘棉甲的將領出列,叉手行禮道:“末將在!”
這王重光正是當日努爾哈赤和趙南金攻佔蘇里河衛之時,和夏子開一起。前來投奔作爲內應的那人,兩人乃是同學,同鄉。感情極深,只不過王重光及不上夏子開有這般莫大的機緣,先是在努爾哈赤和趙南金面前露了臉,藉着又是順理成章的接管了蘇里河衛漢軍的指揮權,最後又是大着膽子去向連子寧請求,最終得了一個第十衛指揮使的高位。
夏子開做了指揮使之後,便把王重光拿到自己的親衛百戶的位置上來,以千戶的官銜兒執掌百戶的權限。這在武毅軍中也算是獨一份兒的了。
夏子開挫了挫牙,道:“你帶着親衛隊,上城牆督戰,但又消極怠戰者,臨陣脫逃者,一概當場處斬!”
王重光大聲道:“末將遵命!”
他把親衛隊點走了大半,正要走。有些擔心道:“大人,我帶着親衛隊去了,你怎麼辦?”
夏子開怡然一笑:“你放心,我便是獨自一人在這數萬女真奴兵中行走,他們也不敢動我一根寒毛!”
待王重光率人離開之後。夏子開跨上戰馬,向着剩下的那不足十人的親兵道:“走,咱們去軍中巡視巡視!”
他帶着這麼點兒親兵在縱馬離開,在第十衛靠近城牆的這各千戶所的駐地巡視了一圈兒,果然,這些女真奴兵對他的感情是又畏懼,又依賴,見到夏子開這般大搖大擺,面色如常的出現,都是安定了許多。
夏子開眼見收到效果,一揮手,便又是帶人趕往城牆。
這時候,他已經能聽到城牆外面傳來的一陣陣震耳欲聾的的喊殺聲!
這時候,阿里河滿已經是率領先鋒部隊的一萬步卒,殺到了城牆之下。
因爲沒有防備,而且確實準備的時間也太短了,直接導致在你蠻河和城牆之間這大約兩裡地的距離內,武毅軍沒有任何的防禦工事,其實這兩裡地的距離,是可以大做文章的,若是利用好了,更是可以給下面的敵人造成極大的殺傷!
但是可惜的是,一切都只是如果。
而城頭上的女真奴兵們,也只能是眼睜睜的看着下面的敵人不斷接近,直到畢竟城牆。
那授予城牆的千戶狠狠的一拳頭砸在了城牆的垛口上,心中滿是懊惱。
不是他們不想下令狙擊,而是因爲——這些女真奴兵們,甚至連一把弓,一根箭都沒有啊!
在第十衛一開始組建的時候,這個衛就已經被進行了很清晰的定位了——炮灰兒!就算是之後連子寧做出種種的舉措,也不過是讓他們成爲更加忠心,更有戰鬥力的炮灰兒而已。是炮灰兒,也不是遠程部隊或者是什麼別的,在炮灰兒身上,是不需要耗費太多的資金和心力的,所以他們身上的武器裝備,巨大部分人只有一件兒——腰刀。而爲了防止女真奴兵們有了弓弩這種遠遠要比刀劍更危險的武器之後進行作亂,所以除了某些已經被確認是忠誠的女真奴兵比如說圖塔拉之外,女真奴兵中是沒有裝備弓箭的。
這就直接導致了女真奴兵中的遠程力量,幾乎可以說是蒼白,甚至是全無!
儘管這些大部分都出身於獵戶的女真奴兵基本上全部都是射箭的好手兒。
面對着下面耀武揚威的建州女真大軍,他們是一點兒招都沒有。
阿里河滿看到這一幕,心中就更是哈哈大笑,眼見城頭上這幫人連弓箭都沒有,衣衫襤褸,他心中此刻已經是充滿了輕蔑和不屑,早把之前納蘭建成的告誡給忘到了腦後。他心中暗道:“萬戶大人也未免太過小心了,就這點兒廢物,怕是還不夠我殺的,何必出動大軍?”
阿里河滿個古塔殷德一般,也是出身白水覺羅部,不過他和古塔殷德的性子可是迥異,古塔殷德是粗中有細,看似粗豪的一條大漢,實則內心裡非常細緻,也很有些心機。而阿里河滿,則純粹就是一條猛將,實際上女真大部分將領都是如此,而阿里河滿也具有這些猛將的一致特點——粗魯、莽撞、立功心切!
而這會兒。立功心切的心思便是佔了上風。
本來納蘭建成佈置的是讓他先試探性的進行一番,但是阿里河滿卻是決定了,要把所有的兵力全都押上去!
他縱馬大喝道:“射箭!”
數十個大嗓門兒的士卒早就被選出來了。一聽阿里河滿的命令,也都是齊聲大喊起來。
在軍官們的喝罵和命令下,這些牧民們紛紛取出身上揹着的弓。他們的弓五花八門兒,不一而足,大部分是自己製作的,但是這些弓箭,足夠的結實,足夠的趁手,而且命中率也夠高,雖說由於多半是大弓重箭。所以女真人的弓箭射程都不高,只有五十米左右,但是五十米的距離,也是足夠了。
他們紛紛張弓搭箭,向着城牆上射去。
弓弦的嗡嗡震動聲匯聚成一片,就像是飛來了無數的蒼蠅,在空中嗡嗡嗡的作響着。
上萬人一起射箭是什麼樣的一番壯觀場景?
密集的羽箭像是烏雲一般向着城頭上覆蓋下去。因爲距離實在是太近了,所以並不是拋射,而是直射,若是從天空上向下看去,就能看到這些羽箭形成了一道寬度足有數百米的黑線。直直的向着城頭上釘了過去。
早在下面的建州女真士兵張弓搭箭的時候,城牆上的武毅軍軍官們便是已經紛紛大喊:“躲避!躲避!”
有些機靈的女真奴兵趕緊往城牆垛口下面一躲,或者是乾脆往別人的身子後面一蹲。
但是卻還是有許多躲避不及的女真奴兵,當下便是被重箭狠狠的釘了進去,他們身上的布衣根本是無法抵擋住鋒銳的重箭箭頭,要知道,雖然弓是自己的,但是這些重箭,卻是納蘭建成統一配發的。女真兵部的軍器製造局統一製造的重箭分量十足,而且箭頭也是非常的鋒銳。
箭簇刺穿了布衣,狠狠的釘進了肌肉裡面,入*肉達兩寸餘深,整個箭頭連帶着一小截箭身都擠了進去,箭簇入體的噗噗悶響和女真奴兵的慘叫聲,響徹城牆。
單單這一輪箭雨,就有超過百人的女真奴兵傷亡!
阿里河滿哈哈狂笑的指着城牆上狂喝道:“不要直射,換成拋射!射!給我射死這些叛逆!”
他雖然魯莽粗魯,卻不是沒腦子,更是弓馬嫺熟,很敏銳的便發現了直射的效果並不是多麼好,因爲從下往上的仰射和城牆垛口的阻擋,使得直射的可選擇性非常小。
又是一輪齊射,這一次不少人躲閃了,但是由於建州女真大軍這一次採取了拋射,繞過了城碟的防護,以至於城頭上的女真奴兵傷亡反倒是更加慘重了。
然後又是一輪!
三輪齊射之後,城頭上女真奴兵的傷亡達到了一千餘人!
單單靠着遠程的射箭力量,就給城頭上的女真奴兵帶來了慘重的傷亡!
女真奴兵終究是奴兵,而不是正規訓練的武毅軍,不單單是戰鬥力的巨大差距,在戰鬥素質和士氣上,也是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遭受了這麼沉重的打擊,當下就有不少女真奴兵倉皇后逃。
戰鬥一開始,逃兵就出現了。
所幸這時候,王重光帶着親兵們及時趕到。
正好和逃兵迎頭撞上,王重光一聲令下,那些逃兵當下便是都被抓了起來,被親兵們能給摁跪在地上。
城牆上瞬間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是集中在了這裡。
王重光嘶聲喊道:“指揮使大人有令,堅決抵禦,絕對不容許後退一步!城在人在,城毀人亡!大人已經令四個千戶所上城牆抵禦,弟兄們,奮勇殺敵者,加官進爵,臨陣脫逃者,就是他們這般下場!”
他手一指那些逃兵,滿臉殺意:“給我斬!”
“斬!”
衆親兵齊齊一聲大吼,高高舉起了手中的長柄馬刀,馬刀落下,血光飛濺,數十個人頭咕嚕嚕的滾在地上,鮮血從脖頸子的斷裂處噴射出來,飛濺出去老遠。
這一殺人立威,效果立竿見影,衆人盡皆駭然,心中凜凜。
與此同時。四個就駐紮在城牆下的千戶所,在得到了夏子開的命令之後,也是紛紛趕來。順着馬道涌上城牆,援兵的到來,也帶給了女真奴兵們信心。
局勢。安定了下來。
而這時候,阿里河滿也改變了策略。
本來欺負城頭上的女真奴兵沒有遠程武器,所以建州女真的策略很成功,靠着箭雨的不斷潑灑,就能夠造成巨大的傷亡,若是這樣下去,先受不了的,定然是武毅軍!但是當阿里河滿看到身後不斷接近的那兩萬披甲步卒。心裡頓時便是一咯噔!
他擔心自己的首功被別人搶走!
登上城頭,這纔是大功!而此刻在他心中,對於城上武毅軍的輕蔑和不屑更是促使他做出了決定。
他心中暗道:“反正萬戶大人也沒把這些人當成什麼東西,只要是能把城頭拿下來,便是全都死光了也值得!”
他高高舉起手,大喊道:“起雲梯,攻城!”
數十架雲梯被從人羣中豎了起來。架在了城牆上。
這些雲梯都是這一個下午建州女真們製作的,簡陋的很,都是砍伐了周邊森林中的大木製作而成的,甚至連的那大樹上的樹皮上都沒來得及剝下去,但是這些雲梯卻是足夠的結實、堅硬。而且也足夠牢牢地固定在城牆上。
建州女真士卒開始紛紛攀爬,如螞蟻一般密密麻麻的向着城頭上爬去。
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夏子開在親兵的簇擁下,來到了城牆之上。
王重光趕緊上去稟告情況,夏子開心中長長的吁了口氣,暗自慶幸自己來的還不算晚。
他拍拍王重光肩膀,道:“你乾的很不錯!繼續在此督戰!我去城樓上走一趟!”
“大人,不可啊!”王重光聞言臉色一變,勸道:“城樓上目標絕大明顯,不可輕易犯險啊!”
“你放心吧!”夏子開微微一笑:“建州女真大軍剛來,根本沒想到會攻城,投石機之類的東西是絕對不會帶的,要不然,這會兒也早就用上了,城樓之上,安然無憂!”
說罷,便是帶人上了城樓。
城樓不高,只有兩層三丈,但是在這裡乃是制高點,藉着城上城下那耀眼的火光,足以把周圍的局勢都看的分明。
看到城外那黑壓壓一眼望不到頭的軍隊,夏子開不由得心裡一涼。他之前也不知道建州女真大軍的實力,這會兒看到城下那麼多的大軍,再看看遠處燈火通明的建州女真大營,心中對他們的數量估計不由得又是上了一個臺階。
不過眼前還是如何應對纔是最要緊的。
他看到不少女真奴兵都是拿刀去斬那雲梯和城牆的交接處,心中暗罵一聲,疾聲道:“去傳令,不得破壞雲梯,讓那些韃子攻上來,跟他們近戰!”
“是,大人!”
親兵領命而去。
下完了這道命令,心中忽然是涌起了一陣難言的悲哀。
武毅軍中守城戰能淪落到不得不把對手放到城牆上來近戰才能達到的目的的也就是自己的第十衛吧?
他是一衛之指揮使,能接觸多許多別人根本無法觸及的信息,雖然入武毅軍晚,但是之前武毅軍的歷次大戰,卻都是留的有卷宗,裡面詳細記錄了這些戰鬥的情形。連子寧把這些卷宗都着手下的那些刀筆吏抄寫了,指揮使們一人一份兒,要求他們時常翻閱,以求從中吸取到一些東西。
夏子開自家知自家事,知道自己沒經驗,參軍晚,威望低,所以看得也是格外的仔細,而每每讀到武毅軍第一次守城戰的時候,都是心馳神往。
那時候的武毅軍,可是跟自己現在形成了鮮明對比——有大炮、有火銃、有弓箭、有金汁、有投石機,遠程進攻手段可以說是層出不窮,巴不得咱們不近戰,就這麼對耗呢!耗死你!
而現在,自己手裡的牌,實在是太少了啊!
以至於都不得不窘迫到了故意放棄城牆的優勢,把敵人放上來再打!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這次大戰,和以往的戰鬥都決然不同,以前都是己方在武器上,天時地利上佔據絕對優勢,而這一次,自己這邊卻是如此的落魄!
什麼都沒有,一切似乎都倒過來了。
唯一依仗的,也只有人了!
用這人海,來跟這些精銳的建州女真大軍抗衡!
接着,夏子開又是接連下達了好幾道命令。
不得不說,連子寧還是很有眼光的,這一年的時間,夏子開在武毅軍中跟着歷練,也是很有成長,幾道命令一下,城牆上的守軍頓時是有了主心骨兒,變得秩序井然起來。
這時候,那些如狼似虎,眼睛通紅,嗷嗷亂叫着的建州女真牧民們已經是高舉起狼牙棒躥上了城頭!
早就已經憋了一肚子的女真奴兵立刻是揮舞着腰刀狠狠的斬了下去。
腰刀撞擊在狼牙棒和鐵骨朵上,火星四濺!腰刀斬入人體的聲音,利刃切入血肉的沉悶聲響,和骨骼摩擦的刺耳的咯咯聲,讓人聽了一陣牙酸,狼牙棒這等鈍器重重的砸擊在人體上的聲音,和骨骼斷裂的響聲,人受傷之後的慘叫,混在一起,在整個城牆上帶起一片巨大的聲浪!
兩道洪流狠狠的撞在一起,幾乎是這麼蒲一撞擊,第十衛這邊兒就呈現了頹勢。
進攻的是建州女真的牧民,防守的是剛剛從牧民獵戶農民轉型不久的奴兵,兩者的身體素質力量差相彷彿,戰術素養都是一般,就連殺人技巧也是沒什麼差距。一邊被爵位和許諾,一邊兒垂涎於即將到手的武器鎧甲等戰利品,都是鼓足了一腔的勇氣。
但是雙方武器裝備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一個女真奴兵揮舞着腰刀重重的斬向敵人,結果卻被那建州女真士卒狼牙棒一格便是擋開,然後順勢向左邊狠狠的一砸,便是砸在了那女真奴兵的腦袋上,整個腦袋當下便是爆裂開來,紅的白的四散飛濺,頭蓋骨的碎片咕嚕嚕的在地上滾出去老遠。
而這一幕,在不斷的上演着。
戰場上的格鬥技巧,沒有那麼多的花俏,就是機械的斬、收、斬、收,這樣一來,重武器無疑能更大的發揮威力。
女真奴兵和對手比起來,就好比是輕步兵和重步兵對決,當真是落於下風。
這還只是一開始而已,就已經是頹勢盡顯。
但是女真奴兵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多到了足以抵消這種優勢的程度,每一個建州女真士卒,幾乎都要面對三五個女真奴兵!
這也使得他們大量的出現傷亡。()